第101章 這不像你
“魏導,醒醒!”年未已用力搖醒昏睡過去的魏子虛,“劇場已經結束了!”
“嗯……唔,已經結束了,什麽時候?”魏子虛半睜開眼,果然,幕布已經拉起,聚光燈都滅了,劇場亮起走廊和觀眾席的燈。終於其他人都死去了,隻剩下他們兩個。
年未已盡量輕柔地把魏子虛扶正,還是扯到刀口,疼痛讓魏子虛清醒過來,他聽見年未已罵罵咧咧地說:“怎麽還沒有結痂?你是造血機嗎,怎麽能流了這兒麽多血?”
我是被刀捅了,不是打籃球磕破皮,要是這種程度的傷口都能自然愈合,還要醫生幹什麽?魏子虛想辯解一句,但是一坐起來頭暈腦脹,沒有力氣開口說話。年未已繼續把他扶起來,魏子虛一手搭在年未已肩上,努力抓住他才沒有跪在地上。魏子虛現在頭重腳輕,幾乎感覺不到雙腿,眼前一陣黑一陣白,看東西很模糊,隻能由年未已攙扶著往前走。
“我頭暈,想睡覺。”魏子虛低著頭說。
年未已:“你現在嚴重失血,睡過去了可能就是長眠了。”
魏子虛:“讓我長眠吧,我不想動。”
年未已:“有我在你不會長眠的,自信一點。”
魏子虛皺起眉,他平常就杠不過年未已,更別提現在病危,年未已都不讓著點病人。年未已拖著魏子虛,顧及他傷口,隻能盡量快速地前往電梯間。
“嘶——有點冷。”魏子虛抽氣,小聲說。
他流了太多的血,體溫調節功能已經變差了,年未已心裏一沉,但是魏子虛背後還插著刀,沒法給他披件外衣。年未已隻能說點別的吸引魏子虛注意:“Mick本來要捅穿你心髒,幸好我腦子靈光,一套操作打亂了他的計劃,不然你現在早涼透了。所以你也努努力少流點血,權當幫我行不行?”
魏子虛聽著年未已的埋怨,隻能苦笑:“這我做不到……”
年未已也不知道生的哪門子氣,他看到魏子虛泛白的嘴唇還在笑,就冒無名火,氣呼呼地說:“你把我衣服都染紅了,這布料很難洗的,等你好了給我洗幹淨。”
魏子虛:“沒事,就當我血衣一起燒了,你再買件新的。”
“噫!”年未已叫道:“你再說不吉利的話!現在想點開心的——你有什麽開心的事麽?想想父母、兄弟,朋友……男朋友?”
年未已摁下2樓按鍵,電梯門關閉,魏子虛歪頭靠在年未已肩上,他的皮膚越來越涼了。“你可能不信……但這7天,我其實過得很開心,就連現在也……”
“說什麽瘋話——”到了二樓,年未已直奔娛樂室。娛樂室有些藥品能用得上,年未已讓魏子虛依靠著牆壁坐下,自己去找酒精和止血帶,慌亂之中,年未已找到了一小瓶醫用酒精和碘液,有一個勉強能用的輸血器,血包是沒有指望了,畢竟這裏也沒有低溫儲藏的條件。
年未已抱著這堆東西跑到魏子虛跟前,攤開擺到地上。魏子虛閉眼靠著牆,年未已叫他:“魏導,趴下,我要拔刀了。魏導?魏子虛?”
他叫了魏子虛幾聲沒反應,他伸出食指探到魏子虛鼻下,呼吸很微弱,是失血過多暈過去了。這樣也好,拔刀能順利點,年未已這麽想著,跪坐在地,將魏子虛推倒在自己腿上,他把傷口周圍的淤血洗了洗,做好消毒,深呼吸平複了下過快的心跳。他握住刀柄,生平第一次向並不存在的神祈禱:不要噴血,千萬不能噴血,不管如何魏子虛背上的血洞他一定得給堵上。
縱然心跳快得不像話,年未已手保持得很穩,小臂一使力,將刀子從肌肉裏拔出來甩飛出去,然後立刻用繃帶壓住傷口周圍。
“咳咳——咳!”魏子虛背部突然拱起,這一下把他疼醒了,趴在年未已腿上咳嗽。他的動作加快了血液湧出的速度,年未已眼看著白色紗布迅速變紅,他抓起一捆壓上,很快又變紅,“別動,別動!算我求你了——忍一忍,稍微忍一忍……”
“咳…那個地方…以前也受過傷——”魏子虛嘴唇打顫,胡亂說著年未已聽不明白的話:“我應該跑地慢一點,讓她射中我心髒……”
“疼——好疼,喘氣好疼…好像要裂開了——我明明都睡著了,幹嘛要叫醒我……”
冷汗順著年未已下巴落下來,他擦了一把,現在臉上紅白交加。魏子虛的血黏糊糊地糊住他眼皮,粘膜被刺激著生生的疼:“聽著,魏子虛,我不會讓你死的,你失血太多,現在身上都冰涼了……我雖然瘦了點,給你個1000cc血還是沒有問題的,我是O型,你是什麽——”
“他把武器給了獵人,我們很危險…不,我真的不是狼,駱教授你為什麽總是懷疑我?……那是黃衣之王的陷阱,快扔掉那本書……”
“魏子虛,你清醒一點——你是不是O型血,是就點頭!快點頭!”
年未已猛地搖晃了一下魏子虛的肩膀,把他從囈語中拉回來,他微微睜開眼睛,點了下頭。
“啊,太好了——我們都是爛大街的血型太好了……”年未已鬆了一口氣,傷口流血的速度減慢了,年未已手腳麻利地包紮起來,然後一針紮進自己靜脈中采血。
血源源不斷地湧入血袋,年未已看著自己的血,仿佛看到儲蓄卡上爆發的金額一樣開心。他拿著橡皮圈要去綁魏子虛胳膊,魏子虛趴著,兩條胳膊抱在胸前,年未已去拽左胳膊,拽了兩拽,竟紋絲不動。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魏子虛在用力對抗,不願給他輸血的機會。
“你幹什麽?——鬆手,你想死嗎!”
“……年醫生,如果救了我,會有更多人死去的。”
年未已繼續拽,但魏子虛使出了最後的力氣不鬆手。魏子虛意識漸漸模糊,努力抬起頭看了年未已一眼,隻見他五官皺成一團,絕望到極點,像是走投無路的人才有的表情。
“年醫生……這麽害怕的樣子,一點都不像你。”
意識陷入黑暗,魏子虛終於什麽也聽不到了。
在黑暗中,魏子虛越來越疲倦,他不打算掙紮,任由自己睡去。
過了不久,二樓上撞鍾敲響,一聲一聲在四周回蕩,魏子虛倏忽在皮沙發上醒來。洋館一層的壁爐燒得正旺,樣式複古的黑檀木桌椅上擺了一副國際象棋,一個帶著無框眼鏡的男人麵對棋局,琢磨著下一步走勢。
魏子虛看到了他,開始有一些驚訝,但轉眼明白過來,起身整理下衣服,走過去在男人對麵坐下。
“駱教授,別來無恙?”
“馬馬虎虎。”駱合沒有抬眼看他,落下一枚白子:“我說會在這裏等你,你竟讓我等了三年。”
“啊……”魏子虛低頭去看壁爐裏的火,仿佛做錯事的學生,“就是說,這裏果然是地獄麽。”
確實,三年前的洋館,是魏子虛心中最接近地獄的地方。“哈哈,駱教授在這裏,那地獄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差。”魏子虛笑著說。對麵的駱合扶了扶鏡框,鏡框下的桃花眼不帶有任何表情,魏子虛想起被這雙眼睛懷疑和怒視的感覺,還有被釘上十字架的駱合的屍體,以及駱合死前那句擲地有聲的“我在地獄等你。”現在想來,真的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了。
“嗬。”駱合輕哼一聲,向後靠在椅背上,從容地與魏子虛對視:“你臨到死,都在說著自欺欺人的話。到你了,別耍心機地跟我下完這一局吧。”
“好。”魏子虛捏起黑子,落子無悔,他知道這一步落下去就再也不能回頭。
魏子虛看準了棋局,正要落子,突然一隻指節分明的手抓住他的手:“魏導,你醒一醒。”魏子虛使上力,但那隻手就是穩穩抓著他不讓他落子。
“你放手!”魏子虛向後掙脫,一揮手打翻了棋盤。駱合看向出現攪局的那人,表情透出不滿,而那人繼續死纏爛打:“魏導你醒一醒呀,你看看我…”
魏子虛從心底感到不耐煩,站起來走向大門。洋館木門上鎏金的門把手觸感冰冷,跟以前一模一樣,打開門是熟悉的草坪。魏子虛下了台階,向著人工湖的方向走,他感覺不到微風,天氣也很陰鬱,可能是因為魏子虛的心情此時同樣陰鬱。
人工湖風平浪靜,岸邊向湖麵傾斜下去,有一座簡陋的秋千架立在斜坡上,蕩起來仿佛在湖麵上滑行。此時有一個年輕男人坐在秋千架上,他靜靜地望著湖麵,魏子虛走到近前的時候,他才偶然間轉過頭,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掠過魏子虛。
魏子虛跟陸予的交流不算多,印象中他是一個非常安靜的人,在上局遊戲中擁有最有利的武器和最尷尬的身份。他什麽都不去爭取,最後連自己的生命都放棄了,在魏子虛看來算得上窩囊。
但就是這麽窩囊的一個人,卻有朋友拚上命去為他報仇。魏子虛在房間裏等著趙倫窒息而死的時候,想到這樣的朋友他一個都沒有,明明他比陸予更受歡迎才對。魏子虛那時意識到,他其實在嫉妒陸予。如果有人把他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他一定不會輕易死去。
陸予的鞏膜白得發藍,眼睛閃閃發亮,仿佛盛著星星。他問魏子虛“你願意為了他,放棄死亡遊戲嗎?”
“為了……誰?”
魏子虛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從秋千架邊上蹭過來,急吼吼地叫他:“你醒來呀!魏導,你看看我——”
陸予被那人推了一下,輕飄飄地蕩過湖麵,湖麵散開一圈漣漪。
魏子虛開始動怒,轉身拔腿就跑,“你到底要什麽?隻要我死了你就贏了呀——你還在期望些什麽?”魏子虛跑開很遠,一頭撞進一個健壯的懷抱。那個懷抱他很熟悉,遠比對年某人的搓衣板熟悉。
“我找你很久了,跟我走吧,晚飯已經做好了。”魏子虛聽見他說。對呀,這種麻木平庸的生活才是他習慣的,重新遇到那人之後,他便總是心煩意亂,總是擔心,總是生氣,偶爾滿心歡喜。這不對勁,這一點都不像他,他變成了連他自己都不了解的魏子虛。
“嗯,走吧,快點離開這。”魏子虛說,挽起彭岷則的胳膊。但事與願違,他被背後追來的那人攔腰抱住,那瘦削的人用盡全身力量拖住他的腳步:“魏子虛,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
“這人是誰?”彭岷則問他:“你認識?”
“我不認識。”魏子虛看了一眼那人的臉:“我隻認識一個自負又作死的豬隊友,這種哭成淚人的家夥……我哪裏認識……”
魏子虛恍然驚醒,發現年未已正從背後環抱住他,堵著他的傷口。地上空了好幾個血袋,年未已的手臂綁著止血帶,體溫比他的還低。魏子虛現在不感到冷了,傷口被處理得很妥帖,隻剩下隱隱的鈍痛。年未已因為一次性輸血太多,現在昏睡過去了,口中還念念有詞:“魏導…你醒一醒…你看看我…”
“哼,傻子。”魏子虛貼著牆壁閉上眼,現在睡過去的話,應該能做一個好夢。很快,魏子虛進入半夢半醒的邊緣,心中不似剛才那麽陰鬱,他的臉上仿佛有羽毛拂過般溫柔的觸感,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在他耳邊說:
「從此以後,你不再是孤身一人。」
天亮了。
年未已在日光照耀下醒來,他過於虛弱,看周圍一切都天旋地轉的。這一半是因為他輸了很多血給魏子虛,一半也是因為昨天什麽東西都沒吃。
娛樂室隻有他一人,他懷裏抱著的魏子虛不見蹤影。年未已心裏一驚,該不會屍體已經被收走了吧?
他坐直,背後落下來一條毯子。“嘿,這老沒良心的,給我蓋毯子的時候怎麽不順便拿早飯來。”年未已放下心,自己扶著牆站起來。娛樂室外麵就是餐廳,年未已念著蛋糕和奶昔,在徐啟祥蠟像上搜刮一番。補充完糖分,眩暈感總算褪去。
年未已休息好了,打算去魏子虛房間看他在不在。
【現在是八點整,由於目前尚還有超過一人存活,臨時增加一天遊戲。】
【請前往3樓劇場進行遊戲“鬥獸場”,勝者可以離開。遊戲結束後本座設施將完全封閉。】
Director的廣播結束,年未已怔怔地聽完,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