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照徹 3

  情況緊急, 她不管不顧地便衝過來了, 先是直接擊碎禁製, 再將魔氣盡數壓製。


  肌骨深處蔓著寒意,血氣一股股上湧, 壓迫著喉腔與呼吸, 蔓開嗆人的腥甜。


  ——過渡消耗靈氣的後遺症。


  張狂輕輕咳了聲,將血氣盡數下咽, 一邊穩著身形, 一邊稍稍抬起頭來, 去望四周情況。


  麵對擊敗過仙道第一人的強敵,崖山峰主們不敢有絲毫懈怠,十三人沿著白玉壇邊緣而立。


  禁製鋪天蓋地、嚴絲合縫地落下, 不過瞬息之間,便將包括張狂在內, 場中所有人都困在了裏麵。


  “……還真是有備而來。”


  張狂站在場地之間,繁花溫順地繞著指節, 將蒼白肌骨映出幾分血色。


  她抬手撫過指節, 笑意淺淡, 就連聲音聽不分明:“你們贏了。”


  一個縝密的局, 一張精細的網。


  提前的試煉大會,莫名添加的雙人對決,甚至到墜魔的穆思,所有都是提前布置,自始至終便在等著她, 想要將她困死其中。


  氣氛劍拔弩張,峰主們維持著禁製,而張狂也沒有任何動作,負手立於白玉壇之上,高居臨下地望著眾人,神色輕蔑。


  正羅衣握著長劍,稍有些躊躇地在一旁站著,內心糾結萬分。


  之前正道商議之時,忽然有峰主提出“弟子中有魔修”一說,掌門處於防範心態便依著他指示,提前了試煉大會,並布下禁製。


  入門試煉第一名的弟子穆思是魔修,這事情叫所有人驚愕失色,而正羅衣沒料到,這次試煉大會的真正目的——竟然是張狂。


  因著之前白鶴堂的事情,正羅衣對張狂改觀不少,而此時也是不願出手的。但他身為崖山峰主之一,卻又無法向崖山給出一個放過魔教教主的合理解釋。


  此時此刻,他既然站著崖山位置,便逼迫著他擇一個方向,與所謂正道為伍,不能對張狂有絲毫憐憫。


  有峰主開口,大聲嗬斥道:“魔教教主,你費盡心思潛入崖山之中,究竟因何而來,有何目的?”


  張狂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眉眼極柔順地彎下些許,漫不經心道:“好問題。”


  “諸位峰主還真是料事如神,”她嗤笑道,“本座瞧這姑娘根骨與我契合,幾日前吞噬元神,將其奪舍,為的還有能有什麽事情?”


  有人迅速反應過來,厲聲道:“你想要破壞六爻封印?!”


  張狂愣了愣,旋即抿了抿唇,不緊不慢道:“是,我奪舍潛入崖山,便是為了尋到六爻封印。”


  夏知桃方才被魔修擊傷,她撐起些身子,恰好將張狂一番話聽了完全。


  等等,她在說什麽?

  夏知桃聽著有些想笑,勉力想要站起身來,卻顫抖地連五指都無法握緊,喉腔中滿是苦澀。


  什麽“吞噬元神”,什麽“奪舍”,包括最後的“六爻封印”,不過都是這孩子瞎扯來騙人的。


  張狂不願承認自己身份,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張斕”,將所有罪過都往自己身上攬,不過是想讓夏知桃不要擔心,讓她仍然覺得小師妹是‘被無辜牽扯’的。


  殊不知,夏知桃早就知道了她真實身份,不過存了幾分逗逗她的心思,一直沒有拆穿對方的拙劣演技罷了。


  ……這個傻孩子。


  夏知桃咬了咬唇,想出聲說話,嗓音卻幹啞至極,除了幹癟沙啞的音節外,發不出任何詞句。


  “居心叵測,卑鄙無恥!”有人憤憤罵出了聲,張狂卻置若罔聞,孤身站在高堂之上,搖了搖頭,極淡地笑了下。


  她一身漆墨黑衣,背後是廣袤碧空。


  天朗日清,白玉壇上一絲雲彩也無,日光滾燙地傾瀉而下,將身形裁得愈發單薄,好似再沒了容身之處,


  。


  凝聚靈體本就極其消磨心神,現在又因匆忙切換而耗費了大量靈氣,張狂此時狀態並不算太好,至少對上崖山十三位峰主的話,勝率隻能算是五五開。


  既然身份已經暴露,張狂便已經沒了能在崖山待下去的倚仗,必須盡快離開此處。


  可就在她拿定主意,打算迅速離開之時,白玉壇之前被打破的禁製,竟然瞬息之間便被峰主們重新喚了起來。


  “唔——?!”


  六層禁製層疊交織,似一張細密的大網,將她死死纏繞其中。威壓洶湧而至,饒是張狂也向後踉蹌了幾步,幾乎站不穩身形。


  “怎麽,就這點本事?”張狂穩了穩心神,嗤笑道,“區區六層禁製,便想要困住本座麽——”


  她話還沒說完,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極細弱的咳聲。高境峰主布下的禁製何其恐怖,威力不言而喻,張狂還好,可場中同樣被困著的崖山弟子們,怎麽可能支撐的住?


  夏知桃被威壓死死按在地上,五髒六腑都好似被壓迫著,斷斷續續地咳著,唇邊溢出血絲來。


  雙瞳被水霧打濕,耳畔嗡嗡作響,她勉力想要抬起頭來,模模糊糊的視線之間,能隱約望見那個熟悉身影。


  “你們瘋了?!”張狂厲聲道,“崖山弟子也在,解了禁製,我任由你們處置!”


  印象中的張狂,總是笑著的,會害羞的一個乖巧孩子,夏知桃從未見過她此般神情,未曾見過花瓣好似墨染,黑霧肆意翻湧,洶湧地震蕩開來。


  她緊緊咬著下唇,任由血絲蔓延開來,五指死命攢著,指節用力得發白,聲音止不住地發顫:“沒聽到嗎?”


  “——我讓你們解開!!”


  黑霧繃緊到極致,再猝然爆裂開來,滔天靈氣好似浪潮一般,猛地撞上了六層禁製,霎時便將其吞噬殆盡,不留一絲痕跡。


  布陣峰主們受到反噬,咳出殷紅鮮血來,而壓著夏知桃的威壓瞬息消散,她終於得意喘息片刻,稍稍抬起頭來。


  張狂背對著她,墨色長發被鬆鬆束起,柔順地順著肩頭垂落,露出一小節蒼白的脖頸。


  “鎖魔樓的九層禁製,也抵不過本座全力三擊,”她笑得恣意張揚,“而這臨時的六層禁製,又哪能攔住我一時半刻?”


  君嶽侯神色緊繃,急聲命令道:“琥聞塵,皋則!”


  隨著掌門一身令下,崖山中位列第二與第四的峰主即刻暴起,長劍驀然出鞘,直奔張狂而去。


  張狂嗤笑:“不自量力!”


  她反手一握,五指間多了把繁花凝成的淬然長劍,周身靈氣四溢,繚繞著細白指節,好似璀璨星芒。


  琥聞塵沉默著向張狂打出一道靈刃,長劍劃破凜風,“哐當”一聲,兩人長劍相撞,浩然靈力震蕩開來。


  皋則也迅速迎了上來,於側麵上想要幫忙,卻被花瓣將攻擊盡數攔下,不留絲毫可乘之機。


  兩名,四名,六名,八名。


  包括掌門君嶽侯在內,八名峰主喚出各自靈器,嚴密地圍住了張狂,神色凝重異常,竟是要一齊向她攻來。


  “……手下敗將而已。”


  張狂忽地笑了,一字一句隱著寒意,漫不經心地道:“真當你們攔得住我?”


  。


  幾日後,妖林魂骨第九中。


  魂骨一如既往的風平浪靜,就連八層遊走的妖獸都不見幾隻,玄虛老爺也樂得自在,不慌不忙地溫著壺酒,悠閑好似神仙一般。


  靈童咋咋呼呼地跑過來,神采奕奕道:“老爺老爺,你聽說了沒!”


  玄虛老爺雙目一瞪,厲聲嗬斥道:“你個瓜娃子吵什麽吵,沒見老爺子煲著酒嗎?!”


  靈童平白無故被吼了一嗓子,委屈地不得了,嘀嘀咕咕道:“魔教教主的消息,好大一件事呢,你不聽我就走了……”


  話還沒說完,被玄虛老爺拎著領子,一把給拽了回來,“噗通”扔到石椅子上。


  玄虛老爺不慌不忙,攏了攏飄然長袖,聲音故作平淡自如,卻掩不住因激動的微微顫抖:“好了,說。”


  “姑娘最近神神秘秘的,也不和老爺子說話,”他長籲短歎,忍不住嘮叨道,“還得通過你個瓜娃子來問,真是氣煞我也。”


  靈童扁扁嘴,把在外頭打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給玄虛老爺說了。


  崖山詐出了魔教教主不假,結果對方本來懶洋洋地不願出手,後頭卻忽然便生了氣,極其凶狠地揍了好幾名峰主不說,還直接把白玉壇給拆了半截。


  弟子們全被嚇得不輕,崖山根本也攔不住張狂,隻能任由張狂削掉半截山頭,然後氣呼呼地轉身離去,身形融入黑霧,霎時便消失不見了。


  “不愧是我家姑娘,到哪兒都不會吃虧,”玄虛老爺很是滿意,“揍得可真是太好了,大快人心!”


  崖山乃天下第一正道,第一門派被揍了這種大事,不出三日,凡間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叫崖山丟足了麵子。


  其中世情小說尤為暢銷,硬是把張狂打白玉壇之事,寫成了什麽“美人一怒為紅顏”,洋洋灑灑十幾卷的愛恨糾葛,讀著叫人信以為真,黯然淚下。


  玄虛老爺自然是不知這事的,隻覺得自家姑娘什麽都好,高高興興喝了幾壺酒,晚上還大發善心地給靈童加了隻烤雞。


  夜幕悄然而至,將日輪溫吞入腹,魂骨第九中聲響漸弱,緩緩地慢慢地,便隻餘下了一兩聲喧鬧蟬鳴。


  “叩,叩,叩。”


  一片寂然之中,三聲敲門聲便顯得格外清晰,叫盤腿打坐的玄虛老爺驀然睜眼,疑惑不解地向門口望去。


  靈童那娃子從來不敲門,都是一腳踹開門的,而有能力進到妖林第九,還這麽禮禮貌貌敲門的,思來想去也隻有一個人了。


  果不其然,玄虛老爺拉開木門後,麵前站著一個熟悉身影。


  張狂披著件墨黑長袍,肩膀不止輕顫著,五指緊攢著衣袖,慢慢抬起頭來。


  月光綴著枝頭,被柔順長發細細裁碎,在麵上落下疏離的影,一點點融入烏墨眼瞳中,化為將眉睫壓彎的水霧。


  她小聲道:“老爺,我闖禍了。”


  作者有話要說:張狂:完了完了完了,砸了白玉壇知桃肯定討厭我了,老爺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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