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鬆澗 1
夏知桃頓了頓, 稍有些警惕地望著子韞, 輕聲道:“什麽條件?我們不一定會答應。”
張狂乖巧站旁邊, 附和著點了點頭。
子韞沉默片刻,忽然抿了抿唇, 苦笑道:“也罷, 條件不過是我說笑的,不必在意, 幫你們開禁製便是了。”
方才還要條件, 轉眼便什麽都不要?張狂覺得這人真是古怪, 下意識地攔到了夏知桃之前。
她身形高挑,很是不客氣地將夏知桃擋了個完全,烏墨長發順著白錦長袍垂落, 勾出絲絲縷縷的紋路。
子韞搖了搖頭,道:“我什麽都不要。”
夏知桃示意了一下, 小塵埃便鬆開了禁製,她半蹲在地上, 細瘦五指托著麵頰, 虎視眈眈地盯著對方, 小虎牙在下唇反複磨著, 似乎像是在盯著一塊紅燒肉。
子韞不愧為崖山峰主,定力十足,她淡然行到禁製之前,將五指輕輕覆上去。
靈氣自五指間聚攏,四溢好似灼灼星芒, 輕緩地融入禁製之中,將薄霧緩緩退至一旁,露出背後的繁密樹林來。
做完這一切後,子韞低著頭退去了一旁,她眉眼極淡,柔順地垂下些許,為幾人讓開道路。
——這人真這麽好心?
夏知桃稍有懷疑,覺得背後另有蹊蹺,倒是張狂伸手,輕輕拽了拽她衣袂,小聲道:“我們走吧。”
夏知桃當機立斷,拽著張狂就離開了崖山,而小塵埃蹦蹦跳跳地跟在後頭,還有點戀戀不舍地回頭望了眼。
幾人離開許久之後,子韞才恢複了崖山禁製,她望著麵前白霧彌漫,低頭攢著自己白袍衣袂,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木槿仙尊,我一直以來都錯了,”她喃喃道,“抱歉,我……”
。
繁密枝葉擋於頭頂,層層疊疊地遮蓋了天空,灑下厚重陰影,一時竟分不出白天還是黑夜。
小塵埃蹦躂了一會,腰間配著的瑰石一閃一閃,她扁扁嘴,道:“快到正午,我得走了!”
夏知桃揮手與她告別,小塵埃捧出個骨灰罐子,正尋了個“風水寶地”準備撒下來的時候,她猛地一拍腦袋,道:“呀!我忘了一件事情。”
夏知桃詢問道:“什麽事?”
“那個…溫奚如你們還記得不,就在柳綾玉佩裏麵那個,夫人將玉佩放到靈水中溫養魂魄,”小塵埃揉揉頭,“她不久前醒來啦!”
夏知桃哭笑不得道:“這麽重要的事你不早說,之後呢,溫姑娘說了什麽?”
小塵埃歪著頭,道:“她什麽都不記得了,但重點並不在記憶,而是在她魂魄之上——夫人說,溫奚的魂魄異常純粹,是極為罕見的靈魄。”
“在她身死之後,有人取走了她一魂,融入了六爻封印中中,”小塵埃總結道,“將屏障開啟了數十秒。”
張狂接過話來:“之前的屏障之事。”
小塵埃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沒錯,六爻封印支撐這麽久,怎麽可能因為破了兩個就隨隨便便地開啟。”
她交代完事情,將手中骨灰罐子一摔,身子躍入四散白燼之中,乍然便望不見了。
深林之中空空蕩蕩,隻餘下了夏知桃與張狂兩人。
夏知桃咬了咬唇,眉心突突直跳,輕聲道:“小狂,你覺不覺得有些太巧了?”
張狂道:“已經不能稱之為巧合,應當是有人蓄意為之。”
夏知桃微微頷首,思忖著。
從南柯謠失控開始,有人便構造了一個極大的局。白鶴封印被毀、幽州魂魄失竊、利用鑄劍之事混淆視聽,使得張狂暴露身份。
再緊接著,宋國煞鬼教、寒水封印毀壞、漠無聲出關、屏障開啟——直到張狂敗於漠無聲之手,受擒於崖山。
夏知桃脊骨發冷,忽然便有些站立不穩,從心底蔓上一股憤怒、絕望、無力之感。
她不知道這個局何時開始的,也許追溯到張狂滅了修羅道之時,也許是木槿仙尊身亡那一刻。
也許更早,在她還未來到這世界之前,便已經悄然布下天羅地網。
背後主使勢力極為浩大,雖然動機與溯源無從得知,但目的已經昭然若揭:那人想毀了六爻封印,將人界與魔域毀於一旦。
張狂注意到夏知桃麵色蒼白,模樣有些不對勁,連忙稍稍彎下身子,側著頭望她,小聲道:“知桃,你還好吧?”
夏知桃搖了搖頭:“嗯,我沒事。”
她緩了口氣,望了眼周圍情況。張狂身子還較為虛弱,夏知桃也不敢用靈力,便隻是一直徒步走著。
不知不覺間,她們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崖山被攏在雲霧之間,龐然地佇立在連綿山嶺之上。
張狂一直沒怎麽說話,乖巧地跟在自己後頭;夏知桃思索片刻,停了下來,詢問道:“要不要休息一會?”
張狂軟聲道:“我還好。”
夏知桃笑了笑,拉著她在樹下席地而坐。沒了儲物戒還真是不方便,什麽都得呆在身上,還得顧及著不能太沉。
夏知桃翻了半晌,翻出枚梅子糖,扯開糖紙後塞到了張狂嘴裏。
見這小孩轉來轉去的含著糖,她心中驀然便柔軟一片,連帶著眉眼也不自覺地彎下。
“接下來,我可就不認識路了,”夏知桃笑道,“得咱們教主大人帶路才行。”
張狂懵懵地點了下頭,認真思索片刻,小聲問道:“帶路去哪?”
夏知桃:“…………”
夏知桃猛地撲上去,伸手去捏張狂麵頰,對方乖乖巧巧地讓她捏,無措地睜著烏墨眼瞳,好像在問:‘為什麽捏我一樣?’
“你是傻子嗎,”夏知桃哭笑不得,“肯定要去你的岐陵山啊,先尋到玄虛老爺他們,然後去薑九黎的魔域。”
張狂終於反應過來,一邊嚼著梅子糖,一邊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所言極是。”
“你所言極是個什麽,你覺得我倆被正道通緝的情況下,還有幾個地方可以去?”
夏知桃戲謔著說道,笑得身子歪倒,張狂連忙來扶,她便枕著對方手臂,稍稍揚起頭來。
張狂微微低垂著頭,她下頜線條極為流暢,棱角分明,帶著點少年人的鋒芒。
夏知桃對上她視線,眨了眨眼睛。
張狂被她抓了個正著,慌亂地不敢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將頭撇開,盯著樹林不知道在看什麽。
柔順長發似肩頭垂落,絲絲縷縷地掠過她鼻尖,蔓開零星沁冷水汽,弄得夏知桃稍有些癢,忍不住“撲哧”笑了,連帶著身子也顫了下。
對方懷抱很溫暖,夏知桃忽然便有些懶了,她不想顧及正道追兵,不想思索錯綜計謀,私心想要再躺一會。
夏知桃稍稍移著身子,尋到了舒適的位置,錦白長袍衣裳簇簇垂落,摩挲間落下一片窸窣的響。
她伸出手來,輕柔地覆上對方麵頰。
張狂愣了愣,稍稍歪了歪頭,麵頰貼著她掌心,溫暖、柔軟得像是挨著一朵雲。
“你身子還好麽,”夏知桃柔聲道,她將自己支起來一些,小心地將重量移開,“還疼不疼?”
張狂輕輕地搖頭。
她沉默了半晌,眼睫忽然壓下些許,烏瞳淡淡地失了光澤,五指緊緊收攏,再驟然放開,嗓音艱澀:“我……”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靈脈盡數被毀,我現在隻剩下了木槿靈根,”她聲音很輕,幾乎要散在風中,“可能永遠沒法……”
“好了好了,”夏知桃打斷她,“說什麽呢。”
她眉眼彎了彎,蔓出個燦爛的笑來,往對方肩膀處蹭了蹭,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唔,就算沒法回去,那也無所謂啊,”夏知桃淺笑道,“我跟定你了,你可千萬別拋棄我。”
張狂躊躇著,稍有些喪氣低下頭,聲音微不可聞:“其實不必如此。”
“成則為王、敗則為寇,這事態瞬息萬變,本就是強者為尊。比我厲害的人多了去了,沒必要頑冥不變。”
她自嘲般地笑了笑,聲音愈來愈低:“你看,薑九黎、柳綾、骨姬夫人、暮月、漠無聲、還有崖山諸位峰主……”
這孩子,究竟對自己有多不自信啊?
夏知桃聽著她慢慢地說出名字,一字字句句都像是鋒利刀刃,慢慢地、緩緩地沒入心尖,鑽心刺骨的疼。
“別說了,”夏知桃打斷她,使勁搖了下頭,“張狂,你剛才說的所有話,我一個字都聽不見。”
張狂頓了頓,執拗道:“我並非想害你,隻是依照目前情形,我不想讓你……”
“喂喂,你怎麽回事?”
夏知桃再次打斷她,這次她幹脆坐起了身子,伸手揪住張狂衣領,將她拽下來一點,毫不猶豫地與她直視。
“教主大人,您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她認真道,“岐陵剛剛收了我,就想把我趕跑?”
張狂想著之前承諾來,不自覺地笑了笑,眉眼柔順彎下:“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分明就是這個意思,怎麽,嫌棄我了,想把我趕跑?”
夏知桃瞪了她一眼,道:“我跟你說,門都沒有!”
見夏知桃抿著唇,眉眼擰起的惱怒模樣,張狂不再堅持了,她微微移開目光,小聲道:“那,那就當我方才什麽都沒說過。”
“晚了,我都聽見了,”夏知桃不講道理,“說吧,你該怎麽補償這忠心耿耿、任勞任怨的唯一部下?”
張狂完全拿她沒轍,隻好順著說下去:“那知桃你說,該怎麽辦?”
夏知桃輕輕端起她下頜,眉眼彎了彎,慢悠悠道:“上次是罰你親我一下,這次輪到你不許動,給我親一下。”
說著,她仰起頭,拽著對方衣領,將她整個人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