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喂, 你醒一下……”
楚英縱紅著眼睛,發著顫地說,“學長以後再也不罵你了, 你別嚇我。”
一、二、三……十五。
人工呼吸。
楚英縱低下頭,局促的呼吸再次吹拂到時夜的臉上。
他幾乎帶著哭腔:“求你了, 說句話吧……”
“咳。”
突然, 時夜幹涸的嘴唇翕動了一下。
楚英縱看得呆了。
接著就聽見了時夜很微弱、很沙啞的聲音:“是你……”
楚英縱知道自己應該停下來的,但是他的大腦好像已經和身體分開了。
他不由自主, 按照自己先前設想的那樣, 又一次低頭下去, 將嘴唇對準了時夜的。
氣息吹了進去。
時夜愣了一下,楚英縱也是。
楚英縱連忙抬起頭,發現自己汗濕的雙手也緊緊貼在時夜的臉頰上。
兩人呼吸緊貼著彼此。
時夜長期沒有沾水的嘴唇已經開裂, 下意識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剛才被楚英縱親過的部分泛起紅潤的水色。
楚英縱突然臉色爆紅,匆忙後退, 仿佛是被什麽怪物親了一樣,一直往後貼到了牆壁上, 說:“你、你、你別誤會……我隻是在做人工呼吸。”
時夜:“……”
他有點不確定:楚英縱是故意的嗎?
如果是故意的……似乎也可以諒解。
此時, 楚英縱坐倒在地上,汗珠終於順著英挺鼻梁劃了下來, 低落在汗濕的襯衫上。
他鬆了一口氣。
然後就聽見時夜說:“你可能……把我的肋骨按斷了。”
楚英縱再次愣住:“……對、對不起。很疼嗎?”
時夜沒有回答。
——他確實感覺到了痛,但這股痛楚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就像楚英縱雙唇的熱度、雙手的顫抖, 它們都是鮮活的, 將他拉回了現實的世界。
足足過了大約30秒吧。
時夜又說:“你不該來。”
他們互相對視。
楚英縱咬了下嘴唇,說:“我不會道歉的。隻有這件事,不管怎麽說, 我絕對不道歉。萬一我今天沒來找你,你是不是就一直沒人發現,就倒在桌上?如果……如果我沒及時趕到,你會怎麽樣?”
——如果沒有楚英縱,他會怎樣呢?
時夜沒有回答,盡管他內心深處已經知曉了答案。
他的目光渺茫地落在窗外,這整座喧囂都市都讓他提不起興趣。
那一瞬間,楚英縱又覺得眼前的時夜突然變得很遙遠,他於是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
“別走……”楚英縱說,“別走!”
時夜於是再次回過神來,目光茫然落在楚英縱的臉上。
楚英縱覺得自己再不做點什麽,或許就無法挽回了,或許……他會後悔的。
所以他死死抓著時夜的手腕,對他說:“你醒醒吧!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什麽事都做不了,滿腦子都在擔心你!你哪怕回複我一個消息,一個字也行!!臭學弟,我求求你別再出狀況了,你永遠不知道我有多需要你!”
時夜愣了一下,倒不是因為楚英縱的話。
而是因為,他看到一大批人馬闖了進來。
——噢,可能是楚英縱打的120電話。
急救人員直接從敞開的大門裏湧了進來,抬著一張急救床,緊張地一路跑到房間內。
然後他們統統聽見了:楚學長的真情告白。
楚英縱:“………………”
現在立刻原地死亡還來得及嗎?
……
次日。
D市醫院裏,時夜仍躺在病床上,麵容平靜地休息著,這似乎和他平日裏的模樣別無二致,誰也看不出這三天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除了兩大吊瓶高高掛起,液體輸送進他的身體裏。
手指上夾著血氧儀,監控著他的身體狀況。
而病房外,楚英縱呆呆地坐著,和牧江天一起接受醫生的批評。
“……連續三天,不吃飯、不睡覺、不進水,他的身體極度虛弱、脫水和疲憊。”年輕醫生的眼光裏帶著深刻的批判,“我看你們明知道患者的精神狀況不好,那為什麽還放任他獨自一個人生活?為什麽不及時報警,為什麽不找醫護工作者看護他?知不知道這種情況極度危險,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瀕臨休克,再接下去就可能是髒器衰竭、心髒驟停——就現在,如果不是患者的身體素質極佳,如果不是心肺複蘇做的及時,他可能已經在ICU裏搶救了!”
可以看得出來,醫生是真心實意地替他們感到後怕。
為此,年逾六十的老教授,仿佛一個受批評的學生一般,不住地道歉:“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對不起……”
楚英縱也跟著低頭:“對不起,都怪我,我也沒有及時發現。而且我……我不小心太用力了,把他肋骨按斷了。”
醫生倒是看了他一眼,說:“你的心肺複蘇很及時,別太在意按斷的肋骨,這倒是挺常見的。我看了胸片,不用做處理,等他自己長好就行。”
“誒?”楚英縱呆了,“肋骨斷了,也可以不用管的嗎?”
醫生說:“多大點事,大驚小怪什麽?比起這個,你們更應該關注患者的心理健康。”
楚英縱唯唯諾諾的:“哦、哦……”
醫生走後,氣氛仍然很沉悶。
一老一小兩個人繼續坐在病房外的板凳上。
良久。
牧江天:“唉。”
楚英縱:“唉!”
過了一會兒,牧江天接了個電話,是來自餘景樹的。
餘景樹一上來也在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老師,我接到了一個緊急任務,這幾天一直在值班,沒有照顧到時夜,都怪我的失職!”
牧江天沒有過多地苛責他,而是說:“景樹啊,我知道你工作也很忙,確實照顧不來阿夜這樣的孩子。你也不必太過愧疚,特殊任務我也經曆過,我知道你也沒有辦法。這兩天,你自己也要多注意休息啊。”
餘景樹確實為了黑客大賽的事,也足足有三十多個鍾頭沒有入睡了。
昨天剛剛回到家,他還沒有睡熟,就又收到了牧江天的消息,說時夜出事了。
此刻他非常的愧疚,說:“對不起,老師。你看,要不我來請個護工,全天候地照顧阿夜……”
牧江天遲疑地說:“阿夜的情況,請陌生人來的話,我實在是不放心,還要擔心他們相處的情況啊。”
餘景樹就說:“不不,是您認識的,楚大哥的發妻……啊,您應該知道楚英縱吧,就是他的母親,年輕的時候也是一位優秀的護士的。近年來她在做私人教練,也教一些課程,為人很和藹。而且,英縱和時夜不是好朋友嗎?如果他們能住在一起的話,肯定對時夜也有好處的。”
“這樣嗎?”牧江天想了一下,“我考慮一下吧,回頭還要征求阿夜的意見。”
牧江天掛了電話,看了一眼病房裏的時夜。
兩秒後,牧江天又歎了口氣:“唉。”
坐在旁邊的楚英縱沒忍住,也跟著:“唉!”
一老一小互相對視了一會兒。
牧江天道:“英縱啊……”
楚英縱一個激靈,下意識道:“對不起!”
牧江天說:“不怪你,好孩子,我還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及時發現的話,阿夜現在還不一定怎麽樣。還是多虧你,是你救了他才對。”
說著,牧江天喘了兩口氣,似乎覺得心口不太舒服,便從口袋裏取出一盒藥,倒了兩粒在掌心裏。
楚英縱見狀,連忙到旁邊去為他倒熱水。
正在忙碌間,牧江天就說:“我知道,你是阿夜最好的朋友,你們最近走得很近。阿夜因為有了你,心理狀況已經好很多了。這一次,是因為意外的過度勞累導致發病,不能怪你。我想……”
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接過楚英縱遞來的熱水杯子,目光卻停留在楚英縱年輕英俊的臉上。
楚英縱不知怎麽的,突然感到非常緊張,像課堂上的小學生一樣,挺直了身子。
牧江天看了看他,就仰頭將藥吃了下去,輕聲歎息著說:“我想,你可以和阿夜住在一個宿舍裏,具體可以由學校來安排。阿夜情況非常特殊,我希望……你能多多照顧他,這是我身為監護人的私心,希望你不要見怪。”
楚英縱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進了病房裏。
他有點出神了:誒,和小學弟一起住嗎?真的嗎?很、很難想象啊……
牧江天也在看著病床上的時夜。
——那是一種長輩的目光,他既帶著悲傷,也帶著慈柔,像即將離世的母親看著自己年幼的孩子。
牧江天喃喃地說:“阿夜這孩子,都是怪我,怪我當年養了個畜生啊……”
他將水杯放下,仿佛沉浸在了過往的回憶當中,過了很久才繼續說道:
“其實,最初收養阿夜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兒子牧許國。
“我年輕的時候很忙,沒有好好教育過許國,讓他養成了個不學無術的性子,隻知道揮霍錢財,不知道好好工作,更找不到合適的對象。等他三十多歲了之後,才突然說要領養一個可憐的孩子,就是阿夜。
“那時候我以為兒子終於收心了,知道要贍養家庭了。我很高興,也許可了,還特意為他們準備了每年的生活費。但我沒有想到……阿夜是個特殊的孩子。
“阿夜是在兩歲那年被親生父母遺棄的。起初我們不知道為什麽,但後來帶他去醫院,診斷出了阿斯伯格症的可能性,才知道——很可能是因為他的病症讓他語言能力很差,直到兩歲都幾乎說不了什麽完整的話,就因為這樣,非常容易被誤認為是先天智力障礙的兒童,才會被親生父母所遺棄。”
楚英縱聽到這裏就忍不住了,說:“可是阿斯伯格症是可以治好的,至少不會比普通人差到哪裏去!”
“嗯,是的。”牧江天點了點頭道,“你查了很多關於AS的資料吧?”
楚英縱小聲說:“也沒有很多,就……有時候晚上會看幾遍吧。我毒舌,我怕我一不小心會說出時夜不想聽的話——我也是認識了他,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種病的。有的人說這是天才病,也是因為這種患者沒有什麽社交能力,還有一定的偏執問題,精力和天賦都發揮在某個獨特的領域上了,就會顯得非常聰明。”
“是啊,阿夜也是個天才,計算機領域的天才。”牧江天出神地說,“可是,天才都是孤獨的,又有誰在意他們的孤獨呢?我原以為我的兒子——許國他可以為阿夜彌補童年的缺憾,可以讓他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我錯了,阿夜被收養後遇到的不是天堂,而是另一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