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齊雲林怯
秦淮河,三山街,冰糖衚衕。
夜色正濃,四下一片漆黑,一條大黃狗老老實實的趴在涼亭邊,抬起眼睛,泛著綠光,盯著盤坐在涼亭里的那道身影。
鐵凌霜閉目調息,細微的聲音響起,似山泉沖刷石壁,低沉嘩嘩的響動間,洶湧熱氣透體而出。
「沒了內息,你能夠依仗的只有一身血氣,所以,控制血氣,是你現在唯一的出路。」
「道門佛家,靠的都是一身內息,或內或外,你就把經脈中流淌的血,做為真氣,依然練青城心法。」
「血中也含有些許靈氣,可封敕,效果當然會差一些。」
「不過這門功夫有個壞處,你的食量會變大,對,你可能會變成飯桶。」
響聲漸漸低沉,熱起消散,鐵凌霜睜開雙眼,血絲漫布,呼吸間消退下去,黑白分明,閃著寒光。
嗡嗡聲響起,鐵凌霜抬手一招,一隻骨鳥落在手心,在她手掌心低鳴兩聲,開始低頭小嘴輕啄。
鐵凌霜將骨鳥收入青銅熏球,冷笑一聲,嘴角揚起,棲霞山。
竟然在這金陵附近,真是燈下黑,棲霞山據此,不過十里,片刻即至,不過,也不必著急,看他們又是搶石鶴,又是野雞,看來還沒有萬事俱備。
難怪那母老虎帶著三組地衛頂尖戰力消失了,看來那鍾離九早就有安排。
鍾離九此人,雖說罪大惡極混蛋無比,但極擅算計,既然找到仙山,那肯定已經安排好了,就這幾日,必有一場大戰。
仙人自己不是對手,萬象境的持玉捉刀之人,也會有張鐵和那隻母老虎去應付,一堆妖怪就留給地衛,只是那提劍人幾次三番的刺殺,哼,本姑娘一定要親手宰了他。
隱衛里現在只有那魏老頭在大黑籠子里,想來也不會攔著自己,一句輕飄飄的告誡,能有什麼作用。
「我都成老媽子了,又是大黃狗,又是老母雞的,這雞怎麼這麼重!」
大嗓門響起,戚辰罵罵咧咧的在冰糖衚衕里走著,氣喘吁吁的抱著依然昏睡不醒的五彩雲雉,一路走到底,正要喊親舅開門,一道身影從背後閃掠過來。
「閉嘴。」
嚇了一跳,還好是熟悉的聲音,戚辰皺著眉頭看著鐵凌霜,望見對面院子里兩道幽藍光芒眨巴不停,扯了扯嘴,小聲問道,
「你在對面住?」
沒有理他,鐵凌霜看著戚辰懷裡的五彩雲雉,伸手在它脖子背脊輕按一陣,點了點頭,
「傷勢很重,不過還好,那持玉沒有斷了它的妖筋。」
壓低聲音,戚辰小聲問道,
「那人那麼厲害,抓這隻野雞幹什麼?」
鐵凌霜盯著那身上閃著淡淡紅光的雲雉皺著眉頭思索一陣,淡淡的說到,
「扛起大山的魔物,應該也要吃東西的。」
人行百里,不吃食無以為繼,更何況背著萬斤大山漂浮雲端,那扛山之魔自然要進食。
「魔還要吃妖怪?這,這些混蛋!他們要累死了山會不會掉下來?」
「呵呵,你這腦子怎麼練成這身功夫的?仙山即使飛起來,他們也會不停的去造魔,然後飛到天上去當奴隸。」
心底暗罵片刻,戚辰伸手從懷中掏出那隻巴掌大的盒子,遞給鐵凌霜。
鎖玉盒,看這顏色,是主盒,隱衛重寶,裡面鎖著一個巴掌大小的薄薄銅片,據說在萬里之外,對著鎖玉子盒裡的銅片上刻上字,主盒上也會顯現出來。
天衛手裡都有一個鎖玉子盒,主盒一直在鍾離九手中,現在隨意的給自己,是什麼意思?
鐵凌霜靜靜的看著那隻鎖玉盒,直到戚辰手掌發顫,小聲的催起來,
「鐵大姑娘,趕緊接著呀,這老母雞也太沉了」
「你先收著。」
嘆了口氣,戚辰趕緊踹回懷中,雙手抱著這隻比石頭還重的雉雞,想到張鐵臨走前吩咐的不讓二人出金陵,不甘心的問到,
「仙山都找到了,咱們兩個就乾等著?」
嗤笑一聲,鐵凌霜搖頭說到,
「不著急,有些事情我要查請楚,明天去雞鳴寺,帶著盒子。」
說完翻身掠回院子,推開擠上前來的大黃狗,輕輕打開房門,睡覺去了。
抱著老母雞的戚辰唉聲嘆氣了一陣,沒想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也只能飛身翻過院牆,朝屋內走去。
一夜涼風吹過,天色大亮。
劉一水撓著腦門,呆愣愣的盯著門口卧著睡覺的那隻渾身火紅尾巴五彩的雉雞,看著小黃狗在它身邊轉悠不停,也不敢靠的太近。
戚辰嘿嘿一笑,正要說話,看見對面鐵凌霜帶著那一身淡綠如水的小姑娘鎖門走了出去,忙拍了拍舅舅,追了上去。
鐵凌霜帶著小婭吃了一遍秦淮早點,小婭食慾頗好,不過一碗豆花一個包子下肚,已經飽了,戚辰囊中羞澀,只能隨便買了兩個燒餅,遠遠的跟在兩人身後。
三人來到雞鳴寺,下來大黑籠子,小婭嫻熟的拎起院子旁的小掃帚,打開張鐵的小房門,打掃起來。
鐵凌霜推開小門,沿著階梯一路走向鍾離九書房,戚辰小心翼翼做賊似的在後面跟著,心中忐忑。
閣樓二層,左邊書房,右邊寢室,鐵凌霜推開書房虛掩的木門,點亮幾根蠟燭,房間頓時亮了起來。
戚辰伸出腦袋打量了下書房,當中一個長長的桌子,兩米多長,桌子兩邊整整齊齊堆滿了紙張。
中間空出來兩尺大小的空間,放著一小騾摺疊整齊的卷宗,上面還壓著一隻青石鎮紙。
靠著四周牆壁的架子上,堆滿了書籍,戚辰嘆了口氣,果然是書房,除了木頭,都是書了,但還不放心,看著前面的鐵凌霜,小聲問道,
「咱們擅自闖進來,不太好吧?」
「不錯,戚大捕頭,你就在門口等著吧。」
鐵凌霜將燭台放在桌子上,伸手拿開那隻鎮紙,手指飛動,嘩啦啦紙響,快速的翻看著卷宗,一目十行。
果然,金陵三百里內,所有妖怪的資料盡在卷宗之內,有永樂年間,有建文年間,也有洪武初年的,那時候朱元璋剛登基為帝,距此已有四十多年。
下面泛黃紙張上面密密麻麻的記錄著一些民間傳言,快速翻動間,看到一抹紅色,停下手來,仔細看去,
「元惠宗元年,揚子江金陵段,有凶鱷滔天,翻江倒海,吞食舟船,天降九道紫雷,劈入大江,江水如血,后蹤跡全無,人言天罰。」
一道紅圈圈住這段,鐵凌霜眉頭皺起,略微思量,既然是凶鱷,那肯定已經入魔,竟能扛的起九道紫雷,修為肯定極高,不知道是死了,還是過了雷劫。
入魔的妖怪,在紫雷劫下多數成灰,但也有極少數也能扛過雷劫,渾身散著紫黑氣息,凶戾無比,遠古皆稱為凶獸。
這元惠宗是元朝最後一任皇帝,惠宗元年至此已有六七十年,這混蛋鍾離九會不會太過小心了?
撇了撇嘴,繼續翻過,後面再無紅圈,將這厚厚一疊卷宗放在一旁,看著下面一本泛黃書籍,《金陵地理考》。
上面記錄著金陵每一座山坡的名字、形狀、山間藥草禽獸、於此山發生過何事,鐵凌霜沒有再去細看,直接找到棲霞山那一頁。
不去關注那一張小圖下密密麻麻的文字介紹,直接看到底部一行紅色隸書小字:
此山三峰,主峰為鳳,左龍右虎,山體雄厚,青石堅韌,適宜布陣。惜未早察,吾之過。
你當然有錯,就在眼皮底下,都沒有看到,真是笨蛋,鐵凌霜冷哼一聲,將書本扔在一旁,看著手裡僅剩的兩片巴掌大小的紙張,一張殷紅如血,一張嶄新明亮。
掃向那張新紙上面,寫著幾個大字:不要弄亂卷宗。
攥成一團扔到一邊,好似從來沒看到過,鐵凌霜看向那張殷紅紙張,上面幾行黑字:
蓬萊仙宗,三十七代,彭星萊,出身不知,約一百三十歲,早年在南疆,疑被驅趕,遁跡中原。
奉金,全金水,金陵第一富商。
按筆,許鶴去,金陵文士,未曾科第。
提劍,林怯,齊雲宗宗主林無涯外室之子,暗殺同父之兄失敗,后鎖入龍洞,傳言已死。
捉刀,烏里巴齊,黃金家族後人,有一女重病,為當代彭星萊救治,手下有刀奴不下九人。
持玉,杜慕,隱衛追殺榜天榜十七,血藤暗鈴,苗疆人,隱於夫子廟甲四十八號店鋪中,疑和南疆之仙有勾結,待查。
奉金按筆兩道墨跡已舊,應是早就確定了身份,下面提劍捉刀持玉墨跡尚新,當是近日書寫。
鐵凌霜看著手中紅紙黑字,臉色陰沉,只是幾天前在靈谷心寺匆匆一見,再加上前兩天在雞鳴寺捉刀又露出行跡,鍾離九這麼快就能確定三人身份,難道他練成了佛門他心通?
搖了搖頭,鍾離九修行的法門是青城心法,屬於道家,並沒有佛門氣息,看來應該是君臨境的感知再加上這天南地北的黃衛消息網。
壓下心中焦躁,仔細的盯著提劍人的介紹,兩道殺意透目而出,直要穿透紙張,提劍林怯,齊雲宗宗主林無涯之子。
齊雲宗宗主林無涯正值壯年,一身修行具已達到萬象巔峰之境,比青城山當代之主,也就是那個常常責罰自己的人要高出一線。
齊雲鎖龍洞傳言兇險無比,鎖入其中,沒有萬象境界,想活著出來根本是痴心妄想,這提劍林怯只有浩然境,不知道是怎麼跑出來的。
鐵凌霜呵呵冷笑,放下手中紙簽,瞥見門口探著頭的戚辰,
「把盒子拿來。」
猶豫了一下,戚辰從懷中掏出那隻渾身烏黑,隱隱細不可查的紫色紋路蔓延的盒子,大步走到桌子前,輕輕放下,然後轉身走了出去,還是站在門口。
「你倒是守規矩。」
聽見身後奚落,戚辰咧了咧嘴,回頭看著把玩著盒子的鐵凌霜,端正起臉龐,
「我只是尊重左統領。」
「哼!」
將鎖玉盒放在桌上,鐵凌霜陰著臉拿起那塊麒麟鎮紙,一尺長短,一寸多厚,表面線條粗獷,縱橫隨意,頗有秦刀風韻,勾勒出一隻麒麟踏雲。
鐵凌霜手指輕彈麒麟腦袋,一輕一重反覆三次,然後將鎮紙放在桌子上。
咔咔,咔咔
戚辰伸著腦袋,看見那塊鎮紙輕顫兩下,兩條貼的緊緊的裂縫顯現出來,片刻間,那鎮紙從上至下,裂成三半。
正要責怪鐵凌霜下手太重,就看她伸手拿起中間那片薄薄似葉的石片,對著那紫黑盒子的鑰匙孔插了進去。
原來是鑰匙,如此奇巧的隱藏手段這母老虎都知道,戚辰不禁暗字嘀咕,怎麼回事?
明顯可以看出來,左統領對鐵凌霜放縱的不合常理,此人也好像被慣壞了,頗不把規矩放在心中,他倆面相頗有些相似,難道是流落江湖的女兒?
隨即搖了搖頭,暗自賠罪,鐵鉉大人,真對不起,後輩無心,萬莫怪罪,阿彌陀佛。
嘿嘿,戚辰不自覺地笑出生來,隨即閉住嘴,看見鐵凌霜小心翼翼地推著那塊石片,
石片推進小半,滴答一聲輕響,鐵凌霜嘴角揚起,慢慢抽出石片,伸手輕輕打開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