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洛鍾西響
史載,西漢武帝時,未央宮前銅鐘無故鳴響。
漢武帝心想或是上天預警,招來算命術士王朔,此人通曉陰陽,極擅相面,曾一句話讓李廣終生無緣封侯,漢武帝深為信重。
王朔縷著鬍子掐算一陣,點頭回道,這是上天預警,天下或再起刀兵。
漢武帝陰著臉,揮手趕走王朔,讓內官取來大漢疆域圖,一邊聽著鳴響不停的鐘聲,一邊琢磨著哪個混蛋又來找抽了。
銅鐘響了三日三夜,眼看漢武帝眼珠子通紅,看誰都像要造反的樣子,眾大臣都夾著腿,跟著擔驚受怕了幾天。
見眾人都受夠了罪,東方朔嘿嘿一笑,進言道,
「山為母,銅為子,母病及子。近日必有山崩,母體膚有痛,子心聲感應,隨之悲鳴。」
武帝不信,眾位大臣也都鄙夷,忽有南郡太守上報,南郡有山,近日來搖晃不止,崩塌二十餘里。
武帝大慰,放下心來,眾大臣也齊齊送了一口氣,至於王朔,估計面色鐵青的厲害。
銅山西崩,洛鐘東應。
東方朔並無鬼神莫測之術,通曉天地至理而已。
鐵凌霜打開鎖玉盒,只有一片薄薄的銅紙,嵌在一片軟木中,赤紅泛紫,似是一片樹葉,隱隱又像石塊,渾然天成。
此片銅紙,即是銅山,是鍾離九那廝尋銅山之心造就。銅山為母,還有四片小的,顏色黃中泛青,隱約銅鐘形狀,是為洛鍾,洛鍾為子,分別在四個天衛手中。
銅山洛鍾極其脆弱,力量若未圓潤通透,觸之則碎。若以圓融之力在銅山上寫下字跡,那四片洛鐘上也會顯出痕迹,雖相隔萬里,亦可。
母病及子,子病亦可犯母,在洛鐘上刻下痕迹,此片銅山,也會跟著顯現出來。
銅山洛鍾,專為天衛重大事務或者危機時刻通傳消息,每傳一則,須過十日,字跡方會變淡消失。
鐵凌霜低頭看去,這片銅山上幾行小字,還頗為清晰,當先四個隸書小字,清晰明朗,是那鍾離九手跡,
朱雀,速歸。
四個字之下,字跡陡然變,
是
西南大山三座,皆有凶獸,護衛其後龍陵陰山,三闖不可入,地衛有傷損。
貴州紅崖上有天書,似建文帝手跡。
昆明曾現蒙面女,魔氣濃郁,交手無果,遁跡無形。
其左手背正中,一寸孔雀紅印。
隱,朱雀。
嗯?正在當門神的戚辰只覺洶湧殺氣直擊後背,忙翻身就地一滾,雙劍出鞘,回身看著書房內,恍惚間只見一隻渾身火焰滔天的血紅大鳥,似鷹似雕,煞氣漫天。
膽戰心驚下,忙收攝心神,定睛看去,大鳥影蹤全無,只有鐵凌霜站在書案前,勁力透體而出,紙張亂飛,那放在書案上的幾朵燭火呼呼搖擺,片刻間熄滅,閣樓內霎時漆黑下來。
「喂!你怎麼了?」
裡面悄無聲息,戚辰虎目泛著微光,只能看到一道黑影獃獃地站著,兩道血紅雙眼,一身凌亂殺意,正想走上前去,身邊閃出一道黑影,伸手攔住,
「沒事,我們先下去。」
正是魏老,他伸手止住戚辰,微微眯起眼睛,凝重地盯著鐵凌霜,見她渾身只有凌亂殺意,好似鬆了一口氣,帶著戚辰下了樓。
兩人呆在院子里,戚辰不時抬頭看著樓上一片漆黑,聽到裡面低低聲音傳來,似低笑,又似嗚咽,心下詫異,摸不著頭腦。
小婭也從張鐵小屋內轉出來,疑惑的盯著樓上,魏老拎起一壺涼茶,抿著一口,搖頭嘆息。
這黑暗的書房裡,拎著鐵鉉蒼龍泣血槍的鐵凌霜,強裝倔強的鐵凌霜捂著眼睛,低聲笑著,笑的像哭泣。
「眉毛,你手上那印記是鳥嗎?看著胖胖的,像只鵪鶉。」
「書讀了嗎?」
「眉毛,我要溜出去一會,你別和娘說。」
「又去打架?」
「眉毛,讀書繡花好沒有意思,你看娘都不會,咱倆還是去武廟看戲吧?」
「.……」
「眉毛,你怎麼又睡著了?」
最後一次和眉毛在一起,是什麼時候?
記得她緊緊摟著自己,還有滿城的嘶喊,還有漫天的火海。
那時濟南城一片火海,熊熊燃燒的鐵家宅院,在刀光劍影下,化作一片廢墟,然後眉毛抱著自己,藏在牆角。
恍惚中,火海里幾道身影飄忽,兩道很熟悉,是父親和母親,還有一道,很可惡,是打傷過父親的鐘離九,還有幾道身影看不清楚,只能聽見金鐵交擊之聲。
自己正要掙脫眉毛,忽然就暈了過去,醒來后,就在去青城山的馬車裡了。
在青城山,就聽到父母身亡的消息,多次出逃都被捉回,後來到了隱衛,也曾多方查詢,這麼些年過去,也沒有查到一絲眉毛的消息。
多少次自己都在想,鐵家,會不會只有自己了?為什麼只有自己去了青城山?自己是不是奸賊鍾離九養起來的小狗小貓?只是被當成金陵城裡的笑料?
十年了,在這蒼茫世間,靠著仇怨,執著的像個傻子,麻木的好似獃子,猙獰成了瘋子。
十年了,終於有了一絲消息,你還活著呀眉毛?你肯定還活著,你千萬要活著,我不想再孤單無依。
十年了,鐵凌霜在這大黑籠子深處,似是在九幽地獄遇到了父母,開心的像個孩子,嗚咽的像個孩子。
姐姐,鐵.凝眉,妹妹,鐵凌霜。
嗚咽聲傳來,看著小門口那綠衣女孩眼睛通紅,淚花亂轉,抽泣不停,戚辰一時也分不清是樓上的聲音還是她的聲音,見到魏老面容蕭索,低聲嘆息,不禁又撓了撓頭。
從見到鐵凌霜至今,不過二十幾天的功夫,囂張跋扈是常態,動起手來更是瘋狂似惡鬼,從來沒見過一絲軟弱,難不成有什麼大事?
一人見雲卷,三人聽風雨。
良久,樓上漸漸悄無聲息,樓下戚辰和魏老對了一眼,又齊齊把目光看向正在抹眼睛的小婭。
魏老走到小婭身邊,低聲吩咐兩句,小婭點點頭,正要朝閣樓上跑去。
「轟」
二層書房窗子破碎,一道身影衝出,朝院外掠去。
搖了搖頭,老魏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抬手輕指,一道碧綠水光憑空而升,化作一道鎖鏈,團團罩住鐵凌霜的身形,
「小姐,不要著急。」
鐵鏈消散,被拖拽回院子的鐵凌霜怒氣洶洶,手中鐵槍陣陣低沉鳴響,冷冷的看著面色平靜的魏老。
左手忽覺冰涼,鐵凌霜側頭看去,見小婭雙手輕握著自己,低頭站在自己身邊,勉強壓下心中憤怒。
戚辰手足無措,這才剛來幾天就碰到造反的了,把頂頭老大的書房都砸了個大洞,手足無措,只能朝著魏老躬身抱拳,胡言亂語,
「有話好說,千萬別動手。」
魏老搖了搖頭,看著鐵凌霜,伸手指著二樓窗口大洞,
「統領傳訊回來,不要著急去雲南,等他抓到持玉人回來,由你審問,此人信息要是查清楚了,或許離凝眉小姐,就更近了。」
眼神閃爍,鐵凌霜疑惑的看著老魏,見他面色莊嚴,朝自己輕輕點頭,不似作偽,伸手拍了拍小婭腦袋,飛身又鑽進了書房。
樓下三人大眼瞪著小眼,見樓上燭光亮起,魏老送了一口氣,對著小婭輕輕點頭。
噔噔輕響,桌子旁的鐵凌霜正彎腰撿起那張紅紙,側頭看向門口,只見小婭探出腦袋,怯怯的看著自己,眼睛通紅一片,輕聲一笑,抬手招她進來。
小婭大喜,忙跑到書桌前,兩隻小手揮舞不停,又在臉上虛抹了兩把,彎起眼睛看著鐵凌霜。
「敢嘲笑我?」
作勢橫起眉毛,到底是心情激蕩,完全沒有平日的陰冷殺氣,小婭捂嘴偷笑,鐵凌霜也輕笑了起來。
「哈哈」
兩道笑聲,清澈如鈴,歡喜暢快,在黑籠子里飄蕩不已。
笑了一陣,多年積鬱之氣卸去一絲,伸手拍了拍小婭腦袋,鐵凌霜漸漸收回心神,按下衝出籠子的激動,低頭看向持玉人信息,
持玉,杜慕,隱衛追殺榜天榜十七,血藤暗鈴,苗疆人,隱於夫子廟甲四十八號店鋪中,疑與南疆之仙有勾結,待查。
南疆之仙?這持玉人來自南疆,投到那叫彭星萊的仙人手下,還和南疆那邊的仙人有勾結?
難道凝眉和仙人有來往?合作還是,奴隸?
夫子廟甲四十八號店鋪,按照鍾離九的性格,應該早去查看過,不過這桌子上一堆卷宗並未提及,要麼是沒有查到什麼信息,要麼是等著自己去查找,以自己這十年的經歷,八成是有東西放在那十八號店鋪中。
壓下心中煩躁,折起字條,放入荷包中,又看向桌子上那片銅山上字跡。
字跡尚新,當是最近兩天的傳信,內容也簡潔,鍾離九召回遠在南疆的朱雀,朱雀回復近日狀況。
姐姐鐵.凝眉左手手背正中,有一隻粉紅的孔雀狀印記,銅錢大小,精巧細緻,惟妙惟肖,這天下或有位置相同的,但形狀相同的,肯定沒有。
魔氣濃郁?這是怎麼回事?她入魔了?
不過和朱雀交手竟然能遁走,這個有待琢磨,姐姐從來不喜刀兵,琴棋書畫,插花煮茶倒是偏愛,最愛睡覺,怎麼會練起武來,還能和朱雀交手?
想起自己的遭遇,鐵凌霜臉色驟然陰沉,看來這十年,她過的也不怎麼樣,心中火起,煩悶難忍。
心思疾轉,盤算起來,昆明城,雲南布政使司軍政大城,城外的就是萬里蒼莽大山,金陵至昆明,幾千公里,一人三馬,全速趕路需要半月之久。
從鐘山腳下馬場偷個十幾匹千里馬,日夜兼程睡在馬背上,或許能十日內趕到。
先去夫子廟店鋪里查詢到信息,再去偷馬,然後直奔昆明,金陵這堆亂事,就讓鍾離九自己算計去吧,他人在棲霞還想著用持玉人的消息把自己禁錮在金陵城,做夢去吧!
心中主意打定,身上一緊,一雙小手拉著自己衣襟,見小婭瞪著紅通通大眼不舍的盯著自己,好似直透心底,鐵凌霜輕輕一笑,拍了拍她的小手,
「你先去睡覺,我以後回來帶你走。」
不去看她瞬間打轉的淚珠,拎著槍就準備出去,門口身影閃動,老魏站在門口,身後戚辰伸著腦袋,
「老魏,你一定要攔著我?」
搖了搖頭,魏老長嘆一聲,
「這麼多年,凝眉小姐方才有消息,我是不會攔著你的。」
鐵凌霜疑惑的看著老魏,這老頭本體是一隻大蛤蟆,經常睡在玄武湖底。
奇怪的是他從見到自己第一面,就很恭敬,好似很熟悉自己,現在看來他很有可能也認識姐姐,不禁輕聲問道,
「你見過小時候的我和凝眉?」
魏老頭捋了捋蓬鬆的鬍鬚,大眼睛閃過一抹回憶,半響,似是想到什麼可怕的事情,渾身一激靈,抹了抹額頭冷汗,朝盯著自己的鐵凌霜哈哈一笑,
「當年在濟南府,若不是大小姐,我大概早就被你煮了。」
嗯?濟南府?煮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