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豺鼠繪夢
跑!快跑!
暖暖餘暉下,一道翠綠的身影正在小巷子里奔跑著,衣衫迎風而起,整個人就好像一隻輕盈小鳥,穿梭在柳葉間。
八九歲大,頂著羊角一般的髮髻,應是跑的著急,略微鬆動,在頭頂晃悠不停。一張小臉灰溜溜的,只有那雙眼睛,細細長長,清澈透亮。
鐵凌霜急匆匆的跑著,一邊晃了晃小腦袋,怎麼了?自己好像是偷偷的溜出來玩,玩的累了,在小河邊的柳樹下打了個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一個不願想起的夢,夢裡滿是鐵與血。
果然,睡的太久,人就會變傻,小鐵凌霜狠狠的搖了搖腦袋,四周看去,熟悉的巷子,熟悉的人,王婆婆的山楂餅,李老頭的羊肉湯,還有那一排排紅彤彤的林檎子,香氣撲鼻。
不行,不行,鐵凌霜擦了擦嘴角口水,低頭看了眼同樣灰溜溜的手心,再晚了,就要挨手板了,快跑!
穿過兩條巷子,拐倒大街上,一邊跑著,轉頭看到對面,一個大門,上面掛著兩個清瘦大字「秦府」。
又鬆了一口氣,剛剛真的是在做夢,鐵凌霜不再胡思亂想,一路飛奔到大街盡頭,看見自家門前的石獅子,三步並作兩步,飛躍了而上。
「噓」
攔住門房裡要伸手招呼孫爺爺,看他樂呵呵的笑了起來,鐵凌霜躡手躡腳的走過前院,伸出小腦袋在內院門口小心翼翼地觀察一陣,左邊廂房關著門,右邊廂房也關著,正堂大門也關著。
沒有見到爹爹娘親的人影,鐵凌霜正鬆了口氣,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失望,壓不住的懷念,好像一定要見到,才會安心。
伸出灰灰的小爪子,撓了撓髮髻,鐵凌霜微微一愣后,又搖了搖頭,跑到小院中間,就著青瓷大魚缸洗了把臉,嚇得那群五顏六色的金魚都躲在缸底,鐵凌霜嘿嘿一笑,朝著後院小書房跑去。
「你看,這個字這樣寫,會不會更有神韻。」
離姐妹倆的小書房老遠,就聽到那討厭的聲音,鐵凌霜撇了撇嘴,冷哼一聲,昂頭挺胸,學者爹爹的樣子,大踏步邁進書房,負著手,居高臨下的看著屋裡的兩個人。
白底長衫,邊角青灰,簡單樸素,白皙臉頰,玉盤似的,一雙桃花眼,微微彎下,嘴角帶著一絲笑意,輕輕挑起。正盤坐在小書案邊,手中拎著一桿毛筆,輕輕勾畫,在紙上寫下一個字。
哼,秦家的公子,秦扶蘇,才十四歲,屢次擅闖女孩子書房,真是浪蕩,書上都說最是負心讀書郎,姐姐要是嫁給他,早晚整天抹淚。
「霜兒,你又跑哪玩了?」
聲音平和柔暢,似叮咚泉水,如三月春光。果然,聲如其人,書案里,端坐著一個如畫女孩。
豆蔻年華,發尾如燕,垂在頸邊,臉蛋剛剛長開,還未褪去青澀。
不愧是兩姐妹,女孩也是一雙鳳眼,微微上揚,比妹妹那張揚的眼角溫潤了許多,也好似大夢初醒,眼眸如湖,水汽氤氳,寧靜慵懶,湖水之畔,纖眉含翠,如霧如山。
見鐵凌霜大步奔上前來,青草夾著細微塵土氣息鋪面而來,女孩微微皺起眉頭,嗔怪的瞪了眼妹妹,
「又去河邊了?」
看見姐姐故作生氣,鐵凌霜知道她不喜自己一身泥土味道,不由得嘿嘿一笑,繞道書桌一邊,就要撲上前去,狠狠抱住姐姐。
一隻嬌嫩紅潤的手掌伸出,手背上一隻孔雀,殷紅如胭脂,惟妙惟肖,正自振翅,就要揚羽開屏,粉紅指尖輕輕點了點桌面上一摞紙張。
鐵凌霜瞬間想起了,一百個大字,好像只寫了一個,一百個小字,一個也沒寫,不禁苦了臉。
「呵呵。」
嘲笑聲傳來,鐵凌霜瞬間好似炸了毛的小雞,眉頭高高揚起,稚嫩鳳目凜然生威,斜斜瞥著秦扶蘇,看著他那雙桃花眼盯著姐姐手背上那隻孔雀,鐵凌霜不禁冷哼一聲,
「眉毛,我昨天看到若若那小丫頭跟在他後面,哥哥哥哥的交個不停,乾脆你把你這夫君讓給他吧。」
小女孩童言無忌,鐵.凝眉卻是大女孩了,臉頰閃過一絲羞紅,就要作勢去訓斥鐵凌霜,可轉念一想,妹妹今晚這頓手板好似躲不掉了,自己就不在她雪上添寒霜了,嘆了口氣,轉頭看向秦扶蘇。
一時沒有忍住笑,眼看自己就要被姐妹倆趕走,秦扶蘇頗有君子之風,不悲不怒,輕輕一笑,放下手中毛筆,將那張紙推了到鐵.凝眉手邊,又故作矜持的眺望了眼窗外,看見日落西山,暗夜將至,對著鐵.凝眉點了點頭,輕聲說到,
「天色已晚,我明天再來。」
然後站起身來,對著正要張嘴鐵凌霜深深一禮,恭敬的說到,
「祝凌霜小妹今晚,手,雖疼不腫。」
不等鐵凌霜發怒,秦扶蘇哈哈一笑,飛身衝出書房,笑聲漸漸遠去。
靜靜的等鐵凌霜發了好大一頓火,聽著她把自己的未婚夫從裡到外描繪的如惡鬼一般,鐵.凝眉輕輕一笑,又點了點自己寫好的大字,鐵凌霜才如夢初醒,趕緊跳到自己的小書案前,抓起毛筆,胡亂的寫了起來。
看著對面妹妹下筆愈發急速,一個個奇醜無比的大字,似醉漢爬山,歪歪扭扭,踉踉蹌蹌,鐵.凝眉搖頭嘆氣,低頭看著秦扶蘇留下的紙上那個大字,行雲流水,柔順和暢,不禁嘴角輕揚,眉。
夜已至,書房小小燭光下,鐵凌霜還在奮筆疾書,前面院子里燈光亮起,好似喧鬧了起來,額間都出了汗,正要再快些,一聲朗笑傳來,緊接著,兩道身影邁步而來。
鐵凌霜抬頭看去,忽然沒有了挨手板的擔心,愣愣出神。
葬龍洞底,鐵凌霜靜靜盤坐著,全身放鬆,面色如常,只是眼角鮮血如淚,汩汩流下,氣息低沉,嘴角輕輕揚起,好似美夢中。
葬龍洞口,趴伏著一隻乾枯老鼠,巴掌長短,瘦的只有骨頭,一身青灰老皮,乾枯起皺,乍看之下,好似一根腐朽樹枝。
老鼠頭顱稍微大一些,毒蛇一樣,明顯的三角,一樣的滿是皺紋,兩隻眼睛很大,突出眼眶,一片血紅,死死盯著洞底,飄蕩著陰詭氣息。
《山海妖魔錄》有載,豺鼠,形似鼠,瘦如柴,食活人肝,雄則青灰眼紅,雌則血紅眼白,擅追蹤,擅繪夢以迷人心智,雌鼠尤甚。
豺鼠繪夢,豺鼠擅長於人沉睡時,侵入人心,繪夢如畫,人於夢中墜入畫卷,似幻似真,待得人心深入畫卷,再起猙獰。
只見兩點紅芒一陣閃爍過後,那隻豺鼠身體顫抖一陣,兩縷妖異藍光陡然閃現,直射洞底,印在鐵凌霜眉心。
鐵凌霜本自恢復如常的氣血波瀾又起,胸口猛然一震,不再是已經習慣如常的洶湧浪花,海底.火山發怒,血如巨浪海嘯,滔天而來。
一口鮮血如劍噴射出,渾身驟然青紫,裂出絲絲傷口,鮮血滲出,不一會,鐵凌霜渾身浴血,葬龍洞底血跡如湖,可鐵凌霜緊閉著眼睛,雙拳狠狠握著,不願醒來。
火,大火。
溫暖的小院里,大火滔天,小書房已經倒塌,姐妹倆臨摹了多年的紙張和那油亮光滑的戒尺,都隨著大火化為灰燼,凌亂飄轉。
後院角落裡,姐姐鐵.凝眉緊緊抱著鐵凌霜,兩個女孩縮在大水缸後面,烈焰爆響中,熾熱氣息燒灼,兩人的頭髮都枯黃捲起。
大火中幾道身影如電,閃爍間刀劍交擊聲如九天雷動,轟隆巨響,震懾的火焰飛舞,凌厲劍氣四射而出,劃過院牆,掠向遠處。
院牆轟然倒坍,一道火影倒飛而出,一路撞得房倒屋塌,埋在一片廢墟中,姐妹倆還沒來得及驚駭,一道清澈鳳鳴攜著無窮怒意衝天而起,那道火影遠處廢墟里衝出,翻落在姐妹倆身前。
渾身飄蕩著火焰,長發凌空飛舞,手中長刀也是一片火紅,那人背對著姐妹倆,盯著院子火焰里的幾道人影,身上的氣息微微凝滯一瞬,帶著一絲決絕,飛速攀升,長刀也漸漸熾熱如日。
鐵凌霜愣愣的盯著那道身影,猶豫了一瞬,輕輕喊道,
「娘?」
藏在火焰的身影身軀輕顫,狠下心來不去看向身後,害怕一眼之後,就沒有勇氣再衝上去,手中長刀一聲輕吟,人刀合一,化作一隻火鳳,沖入火中。
「娘!」
喊叫聲並未阻攔住那道身影,鐵家大院里,火海依舊,在姐姐懷裡的鐵凌霜掙扎大喊,就要掙脫。
兩道身影天際而落,直直砸在姐妹倆身邊,一道黑衣黑衫,轉身過來,狹長邪魅雙眼漆黑如墨,一條條小蛇從衣袖口間衝出,轉瞬間就將姐妹倆圍住。
另外一道藏青衣衫,白髮飄揚,拄著一根木杖,老態隆中,只是看著面前大火。
雙手如翅,將妹妹牢牢護身後,小女孩面色慘白,但鳳目盯著那黑衣人的漆黑眼睛,壓住心間懼意,鐵.凝眉冷冷的問道,
「你是誰?」
黑衣人盯著小女孩看了一會,看到她手背上那枚孔雀印記,才輕輕一笑,移開目光,正要去看鐵凌霜。
「燼!」
鳳鳴再起,響徹九天,火海中那道身影長刀頓插在地,狼煙四起的濟南城中,所有的火苗好似受到召喚,都朝著鐵家宅院中那道蹲伏在地的人影聚集而去。
狼煙頓熄,滔天火海散去,只餘下輕輕一道火苗繞著已經是廢墟的宅院,幾道人影顯出身行,有三道掙扎飛離中間那道人影,剛到火苗邊,就被憑空生出的火鳳撞回廢墟。
幾次衝擊,都被火鳳攔下,不禁對著中間難道身影破口大罵,但也畏懼至極,絲毫不敢靠近,只是遠遠的站在火苗邊緣,鼓動氣息,要做拚死一搏。
那道蹲伏在地的身影雙手握著刀柄,閉起雙眼,臉頰上一絲裂縫閃現,飄落點點灰燼,裂縫中絲絲青白火光閃爍。
她身前站著兩道身影,一個手持烏黑長槍,一個拎著三尺長劍,都低頭不語,像是保護,又似在做著告別。
藏在姐姐身後的鐵凌霜腦中一片混亂,望著廢墟中娘親的身影,抱著腦袋大聲嘶喊,痛哭流涕。
南疆昆明城,黔寧王府,荔枝園中。
鍾離九正盤坐在院中閉目調息,氣息微微流轉,調理著棲霞大戰留下的暗傷。右手手心忽然一顫,一絲火熱傳來,鍾離九眉心皺起,睜開眼睛。
低頭看去,心下一沉,只見一抹淡淡紅印,看起來彷彿一隻大鳥,似鳳似鷹,雙目如電,喙如槍尖,利爪如刀,鋪滿整個掌心。
印記漸漸的從粉紅,變作赤紅,掌心也變得滾燙起來,盯著那愈發清晰印記,眼看著羽毛紋理都顯現出來,鍾離九面色越來越沉,
「要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