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坑兒子
釋厄錄第三十四章坑兒子朱棣身穿常服走在金陵大街上,身邊沒有帶隨從,鄭和靜靜的走在他身後,感覺的出來,皇帝今天的心情不是太好。
從皇城後門出來后,朱棣沒有去雞鳴寺找姚廣孝,只是沿著太平街一路向南,太平街東側是皇宮的高牆,西側緊貼著皇宮,自然是王公貴族聚集的地方,高門連著大戶,平日里車馬往來,夜夜笙歌,絕無白丁。
「一群縮頭烏龜!」
頂著大雪的朱棣看著西側緊閉的朱紅大門,輕蔑嗤笑,這些平常朝會就在站自己身邊的大臣,討論起政務推來推去,就是消息靈通的異常,聽錦衣衛彙報,這幾天都是緊閉大門約束自己子弟不讓外出,媽的,上朝的時候沒見有這麼機靈。
走到太平街最南邊,這裡是漢王府邸,門前兩個雄壯威武的雄獅,一丈多高,碩大如水缸的頭顱上厚厚一層積雪,朱棣仰頭看著比其他王府明顯高出幾尺的大門,都要比皇宮大門高了,明顯的逾制,平常在皇宮閣樓上,也能看到,但今天朱棣卻不再無視,臉色極其陰沉。
二兒子漢王常年隨自己在沙場撕殺,兵中最容易滋生驕氣,再加上他地位顯赫,軍功卓著,漸漸的目中無人,本來想放手看他什麼時候能靜下心來謀謀政事,可這十年過去,脾氣越來越大,除了舞刀弄槍,就是滿肚子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
「當著漢王就想著皇太子,住著王府就想著皇宮,說來也並無不可,人人心底都是如此,可陰謀詭計用的都是下三流,江湖刺客?哼,還是不知道怎麼堂堂正正的去爭!你要是敢喊著帶兵馬攻皇城,老子還高看你一眼,馬上就把你放出來。媽的,不孝子!」
一路罵罵咧咧的走到秦淮河畔,漫天大雪下,平常身上只披著輕紗斜倚欄杆的姑娘們忽然變得少了,穿的也厚了很多。
永樂皇帝也是男人,後宮里見多了規規矩矩的女子,今天難得出宮見識下風塵佳人的艷麗火熱,沒想到撲了個空,不禁大失所望。
跟在他身後的鄭和暗暗苦笑,看來皇帝今天的心情差到了極點,正要勸慰,前方白雪中兩道人影拎著大包小包向這邊走來,鄭和見朱棣也盯著那兩個人,搖搖頭,走到他身後輕聲說到,
「皇上,走在小婭身邊的是鐵鉉的大女兒,鐡凝眉。」 ……
鐡凝眉拎著兩個大包,裡面塞滿了包子油條之類的小吃,至於小婭,頭上帶著暖暖的帽子,抱著小小的酒罈,緊緊跟在她身後。
遠遠的就看到了鄭和,鐡凝眉隨即也意識到,他身邊這個尋常打扮的人,是本朝的皇帝,當年的燕王朱棣。
迎著飛舞的雪花,走到兩人面前,鐡凝眉對鄭和輕輕點頭,
「見過鄭和大人。」
然後微微側身,直視朱棣,朱棣也負起雙手,看著面前的鐵鉉的又一個女兒。兩人相隔三四尺,眼神交接處,有陣陣冷風,掀起雪花亂舞,小婭不明所以的躲在鐡凝眉身後,探出腦袋,看著朱棣和鄭和。
「鐡凝眉見過大明天子。」
大明天子?那不正是朕嗎?這些年遇到的叛賊都是咬牙切齒刀兵相向,難得見到有人能承認自己是大名天子,朱棣沒由來的心裡一喜,就要說話,可鐡凝眉卻沒了興趣,帶著小婭繞過兩人,朝冰糖衚衕走去。
一口喜氣悶在胸口沒有吐出來,和剛剛的怒氣絞纏在胸口,朱棣愣在原地氣的指尖顫抖,鄭和走上前去,勸慰到,
「皇上息怒。」
息怒息怒,每個大臣翻來覆去都是這兩句,現在連你也天天勸朕息怒,豈有此理,朕是皇上,不是誰想給氣受就要承受,不是誰想翻白眼就能翻白眼的。
「走,跟上去。」
早就知道鍾離九管不住鐵鉉的二女兒,任由她在金陵城裡胡鬧,這幾個月還搬出來住了,真是沒有規矩,不知道現在這姐妹倆團圓了之後,現在怎樣的一副場景。
皇上成了尾隨跟蹤的小人,鄭和只能專註的做個護衛,兩人遠遠的跟著鐡凝眉進了冰糖衚衕,走到衚衕深處。
今天輪休,劉一水起了個大早,打發外甥去買早點,現在正在院中掃雪,家中姐姐眼睛正在恢復,院子中要是有積雪太厚滑倒了那就不好了。
利落的把滿園的厚厚一層雪掃了個七七八八,身上也熱了起來,抬頭看見兩個沒見的人站在門口,也是雪太大,沒看清楚,想起來前一段時間那些來搗亂那些敗類,揮手說到,
「快點走吧,看見漂亮姑娘就跟過來,要不要臉?再說斷手斷腳的不疼嗎?」
錦衣衛的彙報,最近那些紈絝子弟就在這冰糖衚衕巷裡,斷胳膊斷腿的沒有一百要有八十,沒想到今天自己也被當作老紈絝了,朱棣氣的笑了起來。
把當朝皇帝當成了浪蕩子弟奚落一番,這應該是劉一水這輩子最值得自豪的時刻。
劉一水見他沒有走,竟然還在笑,暗罵好心不知驢肝肺,就要出聲再趕,隨後他就驚呆了,他傻乎乎的外甥戚辰拎著堆早點回來,遠遠的看見,忙奔到家門口,躬身的輕喊到,
「參見皇上,參見右統領大人。」
劉一水愣在當場,手裡的掃帚開始控制不住的抖了起來,完蛋了,罵皇帝不要臉,這個是要要砍頭還是車裂?會不會株連九族?
「哈哈~,皇上微服出巡,看來一路上受了不少氣。戚辰快扶住你舅舅去回屋歇息,皇上請進。」
鍾離九打開門,朱棣甩甩衣袖,驅散心中殺意,進了的小院子。戚辰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扶著自己快尿褲子的舅舅走到了屋裡。
鐵凌霜才不會掃雪,她最喜歡的就是厚厚的大雪,可以和濟南府的頑童一起打雪仗,鐡凝眉也不會掃雪,以前下大雪的時候,經常會和秦扶蘇結伴踏雪尋梅,至於小婭,穿著暖暖的新衣服,區區雪花,她已經不覺得冷了。
雪花在腳下咯吱作響,有種奇異的魅力,可以消解人心中不平,朱棣邊踩著雪花,打量著小院子,正房裡姐妹兩個加上小婭正在桌子邊吃著早飯,分配均勻。
姐姐兩個包子一碗清粥,小婭一個包子一碗清粥,餘下兩大包都是鐵凌霜的,其他人不能進門,當然沒有,不速之客也是沒有的。
姐妹倆吃的都很專心,小婭咬著包子想看看外面,抬起頭來就看到鐵凌霜瞪著她,忙低下頭來,專心吃飯。 ……
三人坐在涼亭中,吹寒風,喝冷酒,賞大雪。
朱棣端起粗瓷酒碗,聞了聞清冽的酒香,微微頷首,仰頭灌了一大口,美酒入腹,化作一道灼熱的火線,驅散寒意,打開胸襟,朱棣讚歎到,
「鍾離先生不愧是好酒之人,這酒聞著清香,喝下去好像吞了一團烈火,這是哪裡上貢的美酒?」
鍾離九放下小碗,搖頭笑道,
「秦淮河文士巷最裡面的一個老頭,只用甘蔗再加上煮熟的白薯,悶制一年即可,那老頭把這種土酒叫做地瓜燒,搭配著他家特有的咸蘿蔔,那才是無上的美味,可惜我暫時囊中羞澀,過幾天我帶進宮,讓皇上品嘗。」
「唉~」朱棣嘆息不已,「這些年各處進貢的酒,亂七八糟的香味,軟的像個娘們,那些什麼釀酒大師,還不如一個老頭燒的好。」
要說喝酒,鍾離九算是酒鬼,朱棣喝酒雖然多,但喝的大多都是各地上貢的,都是聞名天下,但品類不是太多,鄭和就不一樣了,一路西行幾萬里,要說見過喝過酒最多的,他當之無愧。
「確實,當年在皇上麾下,大戰之後,喝著地方上粗劣的燒酒,酣暢淋漓,感覺真是無上的美酒,這些年屬下一路西行,酒越來越甜,已經失去了酒的味道。」
配搭著小故事下酒,三人邊喝邊聊,眼看小壇酒快要見底,朱棣搶先給自己到了一碗,也不著急去喝,回到正事上面,
「麻煩鍾離先生深夜奔波把朕的兒子帶回來,胭脂早晨已經和我說了,她把漢王暫且藏在了地窖中,不過,鍾離九先生,可查到是誰綁架我兒?」
說出一個謊話,那就需要更多的謊話來覆蓋,鍾離九大感頭疼,見鄭和暢快的喝著酒,暗暗苦笑,只能再撒謊了,
「皮膚黝黑,說話怪異,應該是天竺人,我聽說鄭兄此次歸來時,有幾個天竺人半路上船,裡面竟然有修成文殊菩薩相的高手。」
見鍾離九撒謊拖上自己,皇上也盯了過來,鄭和只能點點頭,
「皇上,天竺是神權統領國家,壓榨民眾,內亂頻生,隨寶船歸來的那些和尚是天竺地位最高的雷音佛寺的弟子,據說雷音寺當代主持,修成了如來佛陀相,屬下沒有細細查問,見他們虔誠,就帶回來了,還請皇上恕罪。」
朱棣揮揮手,反正兒子已經回來,就在皇宮中,安全不需要擔心,冷笑到,
「國家攻伐之道,遠交近攻,我大明與天竺,隔著草原雪山,我看天竺的和尚是找死,早晚朕要問問他們的國主,給他選個合適的死法。不過軍陣之外的江湖中,他們既然派遣高手綁我兒子,那就交給隱衛了。」
鍾離九和鄭和恭敬領命,畢竟再撒謊就不知道說什麼了,朱棣端起酒碗,看了眼放間里埋頭吃飯的三人,輕笑道,
「此次出皇城,本來打算是去雞鳴寺找鍾離先生有事所託,走了幾步,忽然想趁著大雪看看雪中金陵,半路遇到了鐵家大女兒,一路追尋直此。看鐘離先生悠然閑適的在此賞雪,反倒比平常在雞鳴寺中要開心很多。」
回頭看了眼,正好撞上鐵凌霜橫過來的白眼,鍾離九眉頭挑起,端起酒碗詢問到,
「皇上請吩咐。」
「呵呵。」朱棣輕撫長須,「還請左右兩位統領猜上一猜。」
鄭和和鍾離九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眼中的疑惑,鄭和跟著朱棣許久,心思通透,知道皇帝輕易不出皇城,今天大雪,更應該呆在皇宮裡,冒然出城而且一路長吁短嘆,看來應該是關於皇家傳承的事情,這種事情,鄭和作為內臣,是不好說話的。
鍾離九沒有猜到,不過他覺得鄭和猜到了又不說,腦中靈光閃現,飲下杯中酒,笑著說到,
「皇上,隱衛不涉政事。」
這句話,現在已經沒有多大作用了,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朱棣站起身來,望著亭外茫茫大雪,嘆息道,
「朕今年五十有二,有四子六女,若在平常人家,算是人丁興旺,唯一的憾事就是青鸞還未婚嫁。可朕是皇帝,不得不為大明傳承考慮,四子中,幼子早夭,三子趙王六年前有造反之行,現被幽居王府之中,二子漢王最為像我,我也寵愛之,現在越來越約束不住,還好被扔在地窖中,讓朕頭腦清醒了不少,看到絕境是能讓人看清很多東西。」
大雪依舊,好似煩惱心事,凌亂飛舞,朱棣轉過身來,對鍾離九說到,
「我想請鍾離先生出手,把朕的大兒子綁起來,當今的太子綁起來,送到胭脂的漱玉閣中,瞞過金陵所有人,不管是錦衣衛還是藏在金陵的那些仙門雜碎,要讓太子也以為他是被綁了。」
「.……」
鍾離九和鄭和都愣了,他們倆猜到是皇家傳承之事,但沒想到是這樣,一時間也都沒了言語。
這算什麼,老子請人綁架兒子,就為了看他絕境中作何選擇?
鍾離九搖頭拒絕,鄭和也忙起身恭敬地說到,
「皇上,此事不可,皇太子事關大明安穩,豈能隨意失蹤,再說,皇子身體虛弱,怎麼困於冰冷地窖挨凍受餓而臨絕境,確不適宜。」
手下兩人都不同意,朱棣負者手仰頭觀雪,身為皇帝,心中早有計較,既然說出口,那就是帝王口諭,由不得你們拒絕。
「我來!」
三人靜靜對峙中,鐵凌霜一手抓著兩個包子,另只手裡抓一個,嘴裡還大嚼著,不顧姐姐阻攔,走到亭子中,鳳眼揚起,盯著朱棣,眼中閃爍莫名光澤,冷笑問道,
「你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