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烤紅薯
漸至中午,風停了,雪花依舊。
八卦洲七里角,長江岸頭,一個高高的和尚,靜靜站立許久,肩膀上和頭頂堆積著厚厚的雪花,彷彿一尊雕像。
他的腳邊的雪地上,躺著顆頭顱,仰面朝天面容被白雪覆蓋,依稀能看到兩側黝黑冰冷的皮膚和下面焦黑整齊的傷口。
離他兩三丈遠的地方,七八個高壯的和尚低頭合十,眼中滿是悲戚憤怒與仇恨,嘴唇輕輕蠕動,念著大多中原人都聽不懂的佛經。
嘩啦嘩啦。
遠處江水翻騰,鑽出幾個光禿頭顱,呼吸間就已經游到岸邊,寒冬大雪,江水冰冷,但那幾人絲毫未覺,走到頭顱邊的那道身影旁,低聲回到,
「師兄,沒有找到。」
「哼!」
冷哼聲中,怯達羅身上雪花瞬間震開,兩丈之內,氣息激蕩,片片雪花被勁氣斬碎,翻滾著向外飛卷而去。幾個和尚連忙跪伏在地,遠處的和尚們也低伏下身軀,動也不敢動。
怯達羅目光冰冷的盯著腳下雪花飛散后莫沙比·汗那瞪著大眼睛的紫黑頭顱,身後撕下上身衣衫,露出精壯的身軀。
把衣衫平整的鋪在沙地上,抱著莫沙比·汗的頭路輕輕放在上面,手中金光綻放,那顆頭顱漸漸乾枯,皮膚皺起,眼睛凹陷,呼吸間伴隨著乾脆的咔咔響聲,碎成一堆粉末。
怯達羅鄭重地捲起衣衫包起它,低聲說到,
「為了天竺,我們懷著光榮使命前來,雷音寺金剛護法,我的師弟,莫沙比·汗,師兄會帶著你回到偉大的恆河中,願你的靈魂在哪裡安息。當然!」
他聲音忽然變地陰狠,
「師兄也會帶著鐵凌霜的頭顱給你陪葬!」 ……
鐡凝眉在收拾衣服,綿軟的內襯衣,保暖的皮裘手套還有靴子,疊的整整齊齊,裝成大大的一個包裹。
衣服收拾好了,鐡凝眉並沒有停下來,把自己在街上買桂花糕和綠豆糕用干軟的油紙小心翼翼的打了個小包。
「切,平常沒見你這麼用心。」
被冷落的鐵凌霜心內不忿,在一旁冷言冷語,花錢花的這麼利落,也不想想誰給你的,摸了摸身後小婭的兔絨皮衣,鐵凌霜更覺得姐姐胳膊肘向外拐。
沒有理她,鐡凝眉又回到西屋把自己買的茶葉挑選出來一包,上佳的金陵雨花茶,收拾停當,背著長琴,拎起大包小包就往外走,鐵凌霜閑得無聊,忙吩咐小婭在家睡覺不要出去,自己快步追了出去。
涼亭中靜靜觀雪的鐘離九看著遠去的姐妹倆,搖頭嘆息。
「眉毛,你真不理我啦?」跟著姐姐身後,手中長刀無聊的轉著圈,拍打的雪花凌亂,鐵凌霜變相的跟姐姐認錯。
可鐡凝眉好像沒有聽到,也不覺得身邊跟著一個人,轉出小巷子,走到三山街大道上,一路向東。
鐵凌霜又耐著性子低聲下氣的問了兩次,依然沒有聽到回應,索性也不再搭理她,去街邊小攤上買了兩個碩大的烤紅薯,自顧自的大吃起來。
三山街東側最里處,是承恩寺,隸屬皇家,建文皇帝朱允炆自南疆回來后,一直被囚禁在這座寺廟中。
「站住。」
剛走進寺廟左側的街道上,兩個黑衣人閃身出來,手握刀柄,渾身戒備的盯著姐妹倆,左邊那人手中舉起腰牌,赫然是錦衣衛,冷聲說到,
「此處禁行,無故擅闖者,殺無赦。」
鐵凌霜啃著紅薯左顧右盼,周邊房屋內都是氣息低沉幽深的人,看來藏滿了錦衣衛中的好手,還有幾道氣息幾乎察覺不到,應該是錦衣衛中徵召的江湖高手。
一個不可能再登上皇位的人,有必要這樣在意嗎?
若是鍾離九在此,就會回應她,任何一個身具皇家血脈的人,都值得如此戒備,更別說從皇位上下來后,還活著的建文帝,雖然他半面焦黑,但無論何時只要他想,振臂一呼,身邊就會聚集大群的文臣武將,為了皇家正統,為了天地正道,向坐在龍椅上的朱棣發起猛烈攻擊。
建文帝朱允炆之所以還活著,只是朱棣,還沒有下決心而已。
鐡凝眉從袖中取出一枚金牌,金牌上雕刻著金龍口銜令箭圖案,遞給那人,兩個錦衣衛看著那枚金牌,渾身一震,忙躬身下跪,將金牌恭敬地捧在手中。
兩人一路走到街道正中,又遇到兩撥阻攔,不過有金牌開道無往不利,鐵凌霜嘀咕到,
「叛賊朱棣這枚金牌看起來用處很大,我只在鍾離九那廝手中看到過一次。」
鐡凝眉站在承恩寺門口,仰頭看著金光閃閃的「承恩寺」三個大字,對兩側戒備的錦衣衛點點頭,向院內走去。
承恩寺外院厚厚一層積雪,看來是無人打掃,姐妹倆穿過天王殿,沒有理會裡面刀兵出鞘的幾人,一路走到內院。
內院比外院稍微大了些,青石鋪路,路面上竟然沒有太多積雪,鐵凌霜看向牆角那道專心掃雪的身影,青衣黑靴,半面焦黑,正在把積雪攏在牆邊。
「朱叔叔。」
鐡凝眉緩步走上前去,躬身施禮,被囚禁兩個多月的朱允炆略微詫異的停下手來,轉身看到身後之人,略微驚奇后,眼中閃過暖意,隨後伸手扶起她,輕聲責備道,
「凝眉,這裡是是非之地,快些走吧。」
兩人在山洞裡生死十年,感情非常人可比,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站在朱允炆身旁,溫聲說到,
「我帶了些過冬的衣服,還有糕點茶葉,朱叔叔,兩個月不見,你瘦了很多。」
朱允炆搖頭嘆息,放下手中掃帚,帶著鐡凝眉走向大雄寶殿,這裡供奉著一尊丈許高的南海觀音菩薩,東側角落裡一張簡陋的床鋪,另外一角的水缸旁生者火盆,鍋碗整齊的擺放在牆邊。
山洞裡囚禁十年,只能冰涼的石板作床,稻草為被,沒想到來了京城,依然是奴隸,,見鐡凝眉眉宇間湧起悲傷,朱允炆愧疚的看了眼後院,安慰道,
「不怪皇上,是我的罪孽,文圭在後院,他看到我就發瘋大喊,幾日幾夜都停不下來,我就自己搬到這裡了。」
在南疆的時候,每次萬蠱嗜體后遍體鱗傷,都是朱允炆在細心的照料,深夜的時候,也無數次的聽到朱允炆對著明月哭泣著懺悔,鐡凝眉知道朱文圭是誰,此刻心中也是黯然,不知道如何安慰時,鐵凌霜的不屑的聲音響起,
「殺來殺去,都是你們朱家自己家事,偏要帶著全天下人跟著流血,要我看,還是朱元璋腦子有問題。」
「霜兒!」鐡凝眉面色冷了下來,指著寶殿大門,「出去,再胡言亂語,以後不要跟著我。」
鐵凌霜被冷落了好幾天,姐姐一句話也不說,沒想到第一句話就是讓自己出去,倔脾氣上頭,隨手扔掉手中焦黑的紅薯皮,又拿出大的那個紅薯,面無表情的剝著,瞥了眼一旁的朱允炆,冷笑說到,
「當年太子病亡,朱元璋其他的兒子還在壯年,本該從他們另選太子,而不是把你這個朱叔叔立為皇太孫,一個小孩子,怎麼可能打得過幾位壯漢。」
說罷大咧咧的坐在門檻上,一副看你能怎麼辦的樣子,慢悠悠的品嘗著香甜紅薯。
「哈哈。」
伸手攔住要代父親教訓妹妹的鐡凝眉,朱允炆笑著說到,
「令妹的話不假,按道理確該如此。」 ……
紅薯香甜,鐵凌霜吃的津津有味。
被妹妹氣的頭疼的鐡凝眉索性不理睬她,把自己帶過來的過冬衣服取出為朱允炆換上,又把綠豆糕和桂花糕拿出來,燒了壺熱水泡茶,兩人輕聲的聊著外面的瑣碎小事,並沒有提及家國生計。
咕嚕!
大口吞咽口水的聲音響起,鐵凌霜側頭看向貼著後門的一排僧房,中間那個房間伸出一個小腦袋。
瘦瘦弱弱的,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披頭散髮,露出的半個身軀上衣衫凌亂,嘴巴咬著自己的手指,依稀能看見口水淋漓,眼神呆愣愣的盯著自己手中還剩半塊的烤紅薯。
換個其他人敢這樣盯著,鐵凌霜肯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吃完手中烤紅薯,然後拎起刀來和他講講道理。
不過看到他,鐵凌霜想起了第一次見小婭,她也是這樣藏在門口偷偷的看著自己,心中頓時一暖,對他招招手,
「來,給你。」
男孩沒有遲疑,騰騰騰的跑過來,搶過鐵凌霜遞出去的半塊紅薯,轉身跑了回去,蹲在門口,大口大口的吃著,連肉帶皮一起,吃的滿臉都是。
鐵凌霜鳳眼盯著那個男孩,剛剛他跑過來的時候,明顯可以看到脖頸手腕上有皺成一團的皮膚,應該是燒傷所致,看來這個孩子,應該就是朱允炆的小兒子,靖難之時,在皇城大火下逃的一條命的朱文圭。
不過看他這樣,神智肯定出了問題,就像是幾歲的小孩子,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但看他一塊烤紅薯就吃的如此香甜,難道是朱棣手下的人虐待他?
身後腳步聲響起,鐵凌霜回頭瞥見朱允炆站在門邊,偷偷的看著朱文圭,面容震驚,眼中也閃動著淚光。
他人不知,朱允炆當年稱帝后,偶爾也會微服出巡,就在這金陵城裡秦淮河畔,喝小酒,吃小吃,也常會帶些烤紅薯綠豆糕之類的回到宮中,兩個兒子都喜歡吃,尤其是小兒子,最喜歡吃的就是烤紅薯。
「凝眉,幫我個忙。」
「朱叔叔請說。」
「幫我買一袋紅薯,以後我在這裡烤著吃。」
站在朱允炆身後的鐡凝眉點點頭,摸出袖中令牌,交到無所事事的鐵凌霜手上,
「好,霜兒,快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