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入瓮城
極擅水性者,一口氣吞入腹中,潛到水底,或能堅持盞茶時間。
鐵凌霜沒有內息,體內的穴道最近這些時日修練過前兩卷,任脈和督脈的傷損在逐漸修復,雖說已經可以勉強運行小周天,但在這幽深的海底,四周重壓臨身,遠超江河,實難堅持太久。
所以她嘴中,咬著一顆海螺。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邊的漁民靠著水中的魚蝦過活,又眼紅著海底深處的寶藏,想要摸出一兩顆圓潤珍珠,此生就不用再艱難困苦,自然會費心的思量,怎麼才能在水裡呆的更久。
虛海螺,就是海民們一代代用無數條性命琢磨出來,用於海底呼吸的用具。
取七寸長指頭粗細的海螺,掏空其中螺肉,螺身上用鋼針小心的鑽滿孔洞,然後用細密的蠶絲填充後用魚膠封住螺口,放置於海水中浸泡三月,撈出晒乾后,截斷螺尾,即成虛海螺。
海民下水之後,口含螺尾,緩慢吸氣,海水從螺身孔洞進入海螺中,被細密的蠶絲濾過,十分海水,九分依然是海水,也會生出一分咸腥味道的空氣。
就是憑藉著這一絲空氣,海民們可以潛入深海,極擅水性者,甚至可以再海底呆上一個多時辰,用來摸珠尋寶。
不過,越是深海,鯊魚鯨鯢之屬越多,呆地越久,自然也愈加危險,這些海民大得多都化作了一縷血線飄散大海,血肉都進了魚蝦肚裡,珍珠寶藏依然靜靜的躺在海底,等著下一位送命人前來。
鐵凌霜不是來送命的,更像是遊玩。
深海之底,壓力如山,最近修為大近,這樣的壓力之下,她也只覺得身形稍顯凝滯,並未有寸步難行之感。
而且,也不用親自前行。
此刻她正騎在一隻海牛怪的背上,在珊瑚林中穿梭,這隻海牛怪只有丈許長,渾身圓滾光滑,形似老牛卻無蹄足,尾巴如魚,在海底只是輕輕擺動,就帶著鐵凌霜在海底飛速的遊動。
這隻海牛正是前些日再邳城外嘶吼喊叫的大頭鬼,身體中的毒素被鍾離九隨手逼出之後,沒有放歸海里,反而留在了身邊。
海牛修行比較低,還不能說話,只是性子也如老黃牛,憨厚沉悶,在這海底,被鐵凌霜當成了馬,騎的甚是暢快。
海底昏暗,海水咸澀,鐵凌霜只能閉著眼睛,只憑藉周邊水流的動靜偵察身側的是否有危機,伸手捏住從身邊掠過的一隻游魚,察覺到手中三寸大小的魚兒慌亂的掙扎,她曲指輕彈,小魚如箭一般射向前方。
前方三四丈處,女土蝠雙翼平展,乘著水流,無聲無息的帶著路,她水土雙行,在水底遊動的好似魚兒一般,絲毫沒有受到限制。
身後銳利的氣息傳來,女土蝠翅膀一轉,躲開小魚暗箭,並沒有生氣,減緩了速度,遊動到鐵凌霜身側,它看到鐵凌霜轉頭面向自己,眼睛雖然閉著,但是問詢的意思。
女土蝠很是後悔,自己是慌不擇路,關心則亂,傳去金陵的消息還沒有收到回復,他就著急的找到鐵凌霜,如今看來是大錯特錯,應該直接回金陵找大統領和右統領的,找這個在水下都掙不開眼睛的人,有什麼用啊?
鐵凌霜面泛不耐,女土蝠忙收回心神,嘴巴張合,並未聲音傳出,只是水波輕輕浮動,鐵凌霜耳朵微顫,腦響起震顫晦澀的聲音,
「到了。」
沒有等她回復,女土蝠伸出爪子按在海牛頭頂,引著它停在一株紅色的珊瑚樹邊。
鐵凌霜微微眯起眼睛,借著眼底的一絲火光,打量著周邊,一片漆黑混沉,所有的東西只是蒙蒙黑影,看不清。
她對著身側的女土蝠揮揮手,示意他滾。
兩人來的路上女土蝠已經把這裡的情形說的一清二楚,現在帶著鐵凌霜來到此處,自己能做的已經都做完了,再呆下去,也是幫不上什麼忙,於是他點頭傳出聲音,
「鐵護衛,咱們的約定我自會遵守,我這就回金陵,把此處詳細稟報大統領,待瀛洲之事完結,如果我還活著,就辭去隱衛之職,去你的小院中幫你看家護院。」
說完,不等鐵凌霜回應,拉著海牛,翅膀一扇,帶著它直衝向海面。
原來鐵凌霜能親身赴險,並非是被女土蝠一腔忠勇熱血感動,而是逼迫這隻蝙蝠妖賣身給她看家護院。
鐵凌霜閉目盤坐在那株珊瑚之下,口中的虛海螺冒出細小的水泡,嘴角微微揚起。
本姑娘不顧生死的來到此處,要是一個不小心,被海底的妖怪捉了去,那豈不是虧大了?把鍾離九這廝看好的妖怪都搶過來,算是提前收點利息,也不是不可以的吧?
海底昏暗,寂靜無聲,又有千鈞重壓,此時孤身一人在此,鐵凌霜沒有心思去擔憂畏懼,她並非是被女土蝠說的動意,想來到此處是有兩個原因的:
一是這次大過年出來半個多月,回去后,眉毛可能氣的好幾天不理自己,說不定還會懲罰抄書,細想之下,有些不敢回去了。
另外一點就是,鍾離九那廝不會有這種不計後果莽撞行為,那夜他聽女土蝠詳細的彙報之後,應該就打定了主意前來,他們口中的海市,其中必定有著很吸引他的東西。
當然,最為重要的還有一點:
鍾離九這廝可以死,但絕不能死在別人手中,什麼仙人神人都不行,只能是我的手中!
「嗯?」
海水重壓之下,緊緊貼在身上的衣衫無風自動,拉扯著鐵凌霜要向前飄去。
她閉目感知,剛剛還平靜安定的前方海底,好似忽然生出了一股狂風,帶動的海水瘋狂旋轉,好似蛟龍鬧海,瘋狂旋轉著撕扯,嚇的周邊魚群飛速退散。
這麼巧,本來還以為要在這海底枯坐幾天,才能出現女土蝠口中所說像是黑蛇一般的陰流,不想這一會兒就跑了出來,看來這海市也是知趣的,知道不好好招待,本姑娘會拆了它!
她眯起眼睛打量著面前三丈處憑空生出的漩渦狀海流,真如黑蛇一般,旋轉扭動著身體,撕扯著身邊的一切。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鐵凌霜深深吸了氣后,從口中取下虛海螺掛在腰間,伸手握住長刀,腳尖輕點,順著撕扯的力道,游魚一般沖入黑蛇陰流中,隨即消失了蹤跡。
這一條黑蛇陰流依然旋轉著,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又忽然消失,不過呼吸間,海底又平靜無聲,好似它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
疼!
是鐵凌霜第一個感覺。
被黑蛇陰流吸入,好似無頭蒼蠅般隨著它旋轉了一炷香時間,鐵凌霜正自頭暈眼花,忽腦中一亮,周身輕鬆,被甩了出來,重壓的海水不見蹤跡,撕扯的力道也沒有了,她還沒來的及驚奇,一頭撞在了堅硬斑駁的石面上。
捂著腦袋躺在不知名的地上,感覺手中熱流涌動,肯定是額頭被撞出了血,鐵凌霜緊握著長刀,咬牙切齒,
「這裡面,最好寶貝多多,不計其數,值個幾千萬兩黃金,否則,我定要拆碎了它。」
還沒有見到敵人,先受了傷,鐵凌霜心中羞惱可想而知。
她翻身站起,睜開眼睛四周打量。
白與黑!
是鐵凌霜第二個感覺。
這裡沒有海水,空間寬廣,一座白玉城池矗立其中,熒熒閃閃,仿若天界,她此刻就站在城門外兩三里遠的地方,卻沒有把心神放在城池上,而是仰頭看著籠罩這一片城池的漆黑。
四周漆黑如墨,連頂上也是一片烏黑,牢籠一般,把這座白玉城池禁錮其中。
站在平靜又沉沒的漆黑牢籠近處,鐵凌霜捂著額頭手掌隨意的在身上抹了兩下,緩緩伸手向牢籠摸去。
「嗚嗚~」
手掌離牢籠不到半尺,忽然響起了嗚嗚風聲,一股大力傳來,沉重狂暴又銳利冰冷,她掌心血花閃現,腳尖一點飛身退開一丈。
看著手心幾道傷痕凌亂,鮮血汩汩流出,鐵凌霜緊緊握住拳頭。
「風?海底的風?」
難怪這裡沒有水,原來是這麼大的一團風籠罩著,推開海水,讓人可以在這裡自由的呼吸行走,剛剛自己應該就是被從這裡甩出來,不過,這要怎麼出去?
鐵凌霜轉身想著前方那座白玉城池走去,既然已經進來,這裡和陸地上沒有太大的區別,就沒有必要著急想著出去的事情,背後這道漆黑的風牆,只是限制,關鍵之處還是這這座城池,就是不知道,這裡有著什麼寶貝,能動用這道風牆在此守護。
難得見此神異之處,鐵凌霜左顧右盼,慢悠悠走著,遠遠的就看到前方一道大門,門下竟然還有幾道人影走來走去。
竟然有人,鐵凌霜來了興緻,腳步加快,起縱飛躍,轉眼間就到了城門下,看清了來回走動的人影,停下身來,手掌也握住了刀柄。
門口左側,站著兩隻鯊魚,嗯,鯊魚妖。
確實是鯊魚,雙手雙腳,人一樣的身子,盯著顆碩大的鯊魚頭,滿嘴尖利的牙齒,獃滯麻木有嗜血猩紅的眼睛,每個手中都拎著三尺長的短叉。
右側不是鯊魚,是一對渾身青烏的大龍蝦,龍蝦妖,他們倒是沒有拎著兵起,只是胳膊沒有化成人形,還是一對大鉗子。
他們四妖,在門口來回走動,沒有說話,只有沉重又頗顯獃滯的腳步聲傳來。
鐵凌霜有點懵了。
難道街頭那些說書人口中的龍宮真的存在,小魚小蝦守城門,裡面住著東南西北四大龍王,還有個背著本中龜殼的龜丞相?
心中遲疑,腳下卻沒有停,一步步向著城門走去,走的又近了些,才看到城門左側,豎著一道殘破的小小石碑,上面寫著兩個古篆書大字:
「滄海」
石碑殘破,字跡斑駁,頗有日月變幻滄海桑田之感。
眾星拱北辰萬流入滄海的滄海?
東海即是滄海,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豎著這道石碑在這裡,有什麼特別用意?難道這裡真是龍宮?
鐵凌霜手按長刀,渾身戒備的走到這一對鯊魚和龍蝦守門將附近,已經能聞到他們身上傳來海魚特有的腥臭味,不禁皺了眉頭。
這鯊魚和龍蝦妖也看到了鐵凌霜,並未阻攔,只是托著獃滯麻木的身軀推到兩側,讓出大門,完全是請君入甕的架勢。
竟然沒有動手,鐵凌霜略微失望,聽說魚翅和烤龍蝦吃著不錯,真可惜。
瞄了眼龍蝦那兩個大鉗子,鐵凌霜咕嘟的吞咽了大口口水,放開心胸,邁入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