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嫁

  許姨娘是半刻鍾後才到的,她本和二姑娘的生母明姨娘在一塊打葉子牌,聽到陶氏找,匆匆過來了。


  陶氏風輕雲淡地和她交代了要寶寧替嫁的這回事:“……到時我便說,四姑娘病了,短時間內沒法出嫁,怕耽誤了四皇子的年紀,便由五姑娘替嫁。過幾日,我便將寶寧過繼到我的名下,那她便也是嫡女了,再加上我哥哥的進言,聖上不會不允的。倒是便宜了你們娘倆,又掰正了身份,又做了皇子妃,得意得很。”


  許姨娘聽得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暈過去:“你說的好聽,你怎麽不將女兒嫁給殘廢!你是要毀了寶寧的一輩子啊!”


  “姨娘,別說了。”許氏太激動,寶寧怕她口不擇言說出禍事來,趕緊道了辭,拉著她回了院子。


  一進了屋子,許氏便再忍不住眼淚,撲到床上哭了起來:“我的兒啊,是姨娘沒用,才讓你受了這樣的委屈,我的寶寧怎麽能嫁到那樣的地方去……”


  許氏是個很溫柔的女人,一向端莊舒雅,寶寧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失態。


  看著這樣的姨娘,寶寧心裏也酸酸的,她上前坐到許氏身旁,寬慰道:“姨娘,您也別太難過,我覺著,這也不是壞事。”


  “這還不是壞事嗎?”許氏震驚地坐起來,“我的兒,你是不是還不知道那個裴原是怎樣的德行?”


  寶寧回想了下以往從府中下人閑聊處聽來的隻言片語:“陰險狡詐,紈絝風流,心狠手毒,臭名昭著。”


  許氏點點頭:“不止這些,他現在還獲了罪,謀逆的大罪啊,聖上怎麽會寬容他?沒在玉碟上除了名,那是看在他死去的母親的份兒上,但是那樣活著,和死又差了什麽,癱在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又生了一副壞心腸……”


  許氏想到這裏,又哭了起來:“我苦命的寶寧!”


  寶寧歎息一聲,抱住許氏的肩頭,低聲道:“姨娘,但我還是覺著,這樣挺好的。”


  許氏哽咽著問:“好在哪裏?”


  寶寧道:“至少四皇子再不能娶妻納妾了,他的府裏,隻會有我一個,沒有亂七八糟的其他人,多清淨。他再怎麽也是聖上的親兒子,原來的罪名已經發落了,也受了處罰,總不會真的再殺了他的。而且,四皇子都這樣了,對皇位也沒什麽威脅,估計也沒有別人會想著害他。如此一來,便更清淨了,多好。”


  許氏哭笑不得:“清淨是清淨了,但你一輩子的幸福就沒了!”


  “什麽是幸福呢?”寶寧垂著眼看自己的手指,“像大姐姐那樣的,嫁給崇遠侯世子,每天有操不完的心,鬥不完的法算幸福。還是像二姐姐那樣的,不停生孩子,一個又一個,就為了夫君多看自己一眼算幸福。我都不要,我就想安安靜靜過日子,我不想害旁人,旁人也不要來害我。嫁給四皇子就很好。”


  許氏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反駁。


  寶寧又道:“再說了,主母那樣的性子,咱們不答應又如何,她不會罷手的,父親也幫不了咱們。”


  許氏知她說的有理,歎息一聲。


  沉默許久,許氏想到什麽,忽的蹙起眉:“季蘊還不知道這事,等他回來,還不得鬧翻了天。”


  ……


  季蘊是傍晚時分回來的,如許氏所料,果真大發雷霆了一場,直直地要往陶氏的院子奔,去找她理論,被寶寧死拽著才沒跑脫。


  季蘊心中憋屈,又沒處說,抱著臂蹲在地上,慢慢紅了眼眶:“都是我沒用,陶氏的哥哥是二品大將軍,她才有底氣這樣橫行霸道的,若我以後也做了大將軍,我姐姐就不會這樣受人欺負了。”


  寶寧有些好笑:“你才十二歲,她哥哥都快四十歲了,有什麽好比的。”


  季蘊十二歲,又是國公府的獨子,陶氏雖不喜他,平時也不敢苛責,一直都是嬌養著長大的,寶寧還沒見他哭過,驀的看見這樣的季蘊,心裏很不好受。


  寶寧哄他:“好啦,等你以後發達了,姐姐就和四皇子和離,你把姐姐接走,好不好?”


  季蘊抬頭,淚眼朦朧問:“當真?”


  寶寧點頭。


  季蘊果真被安慰到,握住寶寧的手,堅定道:“姐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更用功地讀書、練武,早一日出頭,帶你離開那個地方!”


  寶寧笑起來,摸了把他的頭發。


  ……


  又過了三日,少府監送來聘禮。


  裴原犯的錯是謀逆,夥同太子裴澈欲要弑君即位,幸被三皇子裴霄及時發現,才沒釀成大錯。


  聖上勃然大怒,當即將兩人打下牢獄,廢了太子位和爵位,下了秋後處斬的旨。但後來裴澈忽然在獄中病重,出獄療養後沒幾日便失蹤了,裴原也傷了身子,成了不良於行的廢人。兩個兒子都出現這樣的事,聖上年紀大了,又氣又急,大病了一場。好了後許是想開了許多,沒再追究裴原的罪過,將他放了出去。


  說的好聽點,裴原是個失寵的四皇子,說的不好聽點,他就是被聖上放棄的兒子,等著他自生自滅。


  寶寧早就做好了聘禮微薄的準備,但等真的看見後,還是吃了一驚。


  一口生鏽掉漆的大箱子,草草裹了幾條紅綢,打開後裏麵隻有三袋小米,和用破布包裹著的五兩銀子。


  季嘉盈當場就笑出了聲:“我道是四皇子落魄,沒想到已經落魄成了這樣,就算是隻有幾畝地的農戶家娶媳婦,也不會這麽寒酸吧?”


  少府監來送禮的太監還沒走,聽女兒這樣講,榮國公臉上有些掛不住,喝了句:“嘉盈,住口。”


  小太監倒不在意,笑著道:“四姑娘說的也沒錯,聖上說了,四皇子雖不從玉碟上除名,但其餘待遇與庶人無差。國公爺別嫌咱們送的聘禮寒酸,實在是聽差辦事,奴才也沒有辦法。”


  榮國公小心瞥向寶寧的臉色,見她還是一副笑盈盈的樣子,心裏放鬆了許多。


  對這個女兒,他是有些愧疚的,但是有心無力,陶氏強勢,他也確實需要倚靠陶茂兵,不敢違背這個妻子的意思。


  不過既然寶寧不在意,他心裏也好受了許多。


  陶氏給拿了些賞銀,又客氣兩句,將少府監的太監送走了。


  寶寧道過謝,帶著那個大箱子回了許氏的院子。


  身後季嘉盈的聲音傳來:“嘁,還笑得出來呢,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


  ……


  回到房裏,許氏自然又是不平了一段時間,但怕傷了女兒的心,她也不敢表露出來,偷偷躲在外頭歎氣。


  歎過氣後,繼續回屋子裏幫著寶寧一起繡嫁妝。


  出嫁的日子定的太匆忙,就在十天後,說那天是個吉日,過了時間還得再等半年,四皇子怕是等不了。


  等不了是什麽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寶寧以前雖然沒定親,但嫁妝也一直在做著,她和許氏都長了一雙巧手,十日裏緊趕慢趕的,終於是做完了。


  迎親的日子一晃就到了。


  少府監遣來了一輛四麵漏風的馬車,果真是將聖上的旨意貫徹到底,要將裴原視為庶人。


  季蘊去看了眼,回來氣的心口發疼,坐在台階上生悶氣。


  寶寧笑著勸了他幾句,沒往心裏去,對著鏡子貼花鈿。


  她很認真地打扮了一番,按著成親時新嫁娘該走的那套流程,開了臉,綰了發,戴上鳳冠。寶寧想的很開,日子是要自己過,旁人愛說什麽也礙不著她的事,再落魄,也得幹淨漂亮,活的舒適。


  何況,她也沒落魄成那個樣子不是?

  寶寧本就是個美人,即使素麵朝天,容貌也是府裏六個姑娘中最出彩的,現在穿上大紅色的喜服,又抹了口脂,更是讓人移不開眼。


  她回身,笑著問許氏:“娘,我好看嗎?”


  許氏抹抹眼淚:“我們寶寧最好看了,四皇子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寶寧笑得更高興,眼睛像彎小月亮。


  又等了會,到了吉時,季蘊將寶寧背出府門,送到馬車上。


  少年的背還有些單薄,但已經很穩了,他一步步走著,聲音有些顫:“姐,我以後會常去看你的,你要對自己好一點啊。”


  寶寧貼著他的耳朵道:“放心吧,你姐姐什麽時候對自己差過。”


  季蘊樂出聲:“姐,你放心!以後姐夫要是敢欺負你,我幫你揍他。”


  ……


  榮國公府的大門口,該來的人都來了。


  陶氏一臉的事不關己,季嘉盈抱著胸在看好戲,葉姨娘帶著她的六姑娘畏畏縮縮躲在最後麵,露出雙黑溜溜的眼睛看著她,眼神中一半嘲諷一半害怕,怕自己以後也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唯有明姨娘和許姨娘擔憂地看著她,眼中有淚。明姨娘是二姑娘的生母,精明利落的性子,和許氏是好友。


  寶寧坐在馬車上,撩了簾子向她們揮了揮手,還沒來得及說句話,車夫“駕”了一聲,緩緩開走了。


  ……


  一路上,寶寧都在回憶裴原的樣子。


  寶寧對他是有些印象的。三年前的上元節,她隨著姨娘和陶氏出府玩,站在酒樓臨街的窗邊往下瞧的時候,看見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打馬揮鞭地過來,身後跟了一眾黑衣侍從,驚得路人紛紛躲避。


  少年容貌極盛,一身囂張氣勢,鞭柄是銀的,在黑夜中抽出一道光。


  店小二說,那就是四皇子裴原,不學無術,一身紈絝習氣,還殺過人,但他是皇子,誰都不敢惹,隻能躲著。


  那時候,誰都沒想過裴原會變成現在這樣,寶寧也沒想過,他們之間竟會有這種糾葛。


  但不管他原來是什麽樣的,以後都是她的丈夫了,她總不能撇下裴原不管。


  寶寧想,她盡心待裴原,問心無愧,與他好好過日子,至於以後的事,便隨遇而安,走一步算一步吧。


  馬車不知走了多久,晃晃悠悠的,像是走到了什麽荒郊野外。


  寶寧早上便沒吃飯,早就餓得心中發慌,快要受不住了的時候,車終於停了下來。


  車夫掀開簾子衝她道:“四皇子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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