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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破屋子

  沒人攙著,寶寧自己下了車。


  盡管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看著眼前的景象,她還是吃了一驚。


  一片荒樹林裏有一個不大的小院子,大門是籬笆做的,搖搖晃晃,好像風吹一下就要倒。房子是低矮的兩間茅草屋,大冬天的,一看就四麵漏風。前幾天剛下過雪,現在院裏的雪還沒化全,一半水一半雪,泥濘肮髒。


  這不像是皇子住所,反倒像是個被廢棄許久的破院子。


  寶寧轉頭看了看周圍,別說村莊人家了,就連個鄰居都沒有,目之所及全是掉完了葉子的樹,隻有馬車駛來的方向有條羊腸小路,彎彎曲曲看不見盡頭。


  這地方,一個普通的大活人住著都難以生活,何況四皇子那樣本就行動不便的人呢?

  都說少府監那些人最是勢力,現在看來可半點不錯。當初裴原風光時,一個個搶著巴結,送最好的東西去,現在卻連間像樣的房子都不肯給。


  寶寧正想著,籬笆門忽然開了,走出來了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打量了寶寧一眼,問車夫道:“這就是四皇子妃?”


  車夫點了點頭,笑道:“翠芙,你這下高興了吧?不用再待在這鬼地方,有人來接你的班了。”


  翠芙搓搓手,抿嘴道:“可不是嗎,再待兩天,我都要瘋了。不說這裏吃不飽住不暖的,就四皇子那個要死的性子……”


  說了一半,翠芙終於想起見了四皇子妃是要見禮的。


  她把後半句話收回去,福身行了個禮,又瞄了寶寧一眼,搖頭道:“長得真漂亮呢,可惜了,嫁了個那樣的殘廢。”


  馬夫打了個哈欠,再次坐上車,招手道:“別說了,快上來,趁著天黑前還能回京城去。”


  翠芙“哎”了聲,連句和寶寧辭別的話都沒有,一跨腿鑽進了轎廂裏。


  鞭子一打,馬兒仰頭嘶鳴一聲,帶著馬夫和那個叫翠芙的丫鬟軲轆轆地離開了院子。


  “……”寶寧站在原地看著馬車遠去的影子,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那兩人是一點沒把她放在眼裏的,別說是四皇子妃了,在他們眼裏,她或許連個主子都不是,就是個被嫁過來受苦的倒黴新娘子,巴不得離她遠遠的。


  罷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寶寧歎了口氣,把蓋頭扯下來拿在手上,又蹲身將褲腿挽起,一步一滑地走進了院子。


  她在心裏想著,待會換了衣裳後,得趕緊將院子給掃幹淨了,要不然若是失足摔了,可了不得。


  院子不大,約莫就十幾步遠,很快走到茅屋門口。


  兩間屋子是相鄰著的,幾乎長得一模一樣,隻是其中一間的窗紙破了個洞,冷風吹過小洞,將整個窗戶都吹得呼呼作響,好像馬上就要被吹碎了。另一間看起來稍好些,至少窗戶很完整。


  哪間是裴原住的呢?


  寶寧思忖了下,往前踏了一步,準備透過窗紙的小洞往裏瞧瞧。


  牆壁上立了根大掃帚,她沒注意,不小心碰到了,倒在地上“砰”的一聲。


  屋裏瞬時傳出聲低啞的嗬斥:“誰?”


  寶寧張張口:“我是……”


  寶寧剛說了一個字,裴原抓起床頭的杯子就砸過來:“滾!”


  寶寧聽見破空聲,下意識往旁邊側了一步,眼睜睜看著杯子砸破窗紙,又擦過她鼻尖前一寸的地方,成一個漂亮的弧形落進雪裏。


  寶寧呆在原地。


  屋裏沒聲音了。


  過了好一會,寶寧終於鼓起勇氣,從被砸開的窗戶洞裏瞄了一眼,正對上裴原冷厲的眼,防備、厭惡。


  “再不滾,信不信老子一掌拍死你?”


  寶寧嚇得又將脖子縮了回去。


  她是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嫁給一個殘廢的,也知道裴原脾氣一向不好,但實在沒想到他竟然惡劣成這樣。這麽看來,窗紙上原來的洞,或許就是他用什麽東西給扔破的。


  怪不得那會兒翠芙離開的時候,神情如蒙大赦。


  寶寧抬頭看了看天色,約莫未時了,她隻在早上起來後吃了半個包子,早就餓得不行。


  要不先去做飯吧。裴原再凶,總要吃飯的,等待會送飯的時候,再和他好好聊聊,或許他的抵觸會少些。


  但是,廚房在哪裏呢?

  寶寧在原地轉了圈,實在沒看到哪個像是廚房的東西,空蕩蕩的院子裏隻有兩個茅草屋,還有院角處,一個很低矮的小房子,應該是茅房。這院子太空曠了,冷風吹過來一點阻礙都沒有,寶寧凍得打了個噴嚏,朝著另一間房走去。


  她本以為這是翠芙的房間的,沒想到進去後別有洞天。


  約莫七步長、八步寬的小地方,一半是土炕,另一半竟是個簡易的小廚房!

  屋裏沒什麽像樣的家具,就一張瘸了腿的桌子,一把搖晃的椅子,還有灶台上的一個鍋。


  但即便如此,屋裏還是顯得擁擠不堪,不僅黑暗潮濕,聞著還有股很大的煤煙味兒。


  炕上是胡亂堆疊的被子,枕頭被推到了地上,還有幾件女子穿的衣裳,肚兜和襦裙,搭的到處都是。


  寶寧想,許是翠芙走的太著急,從被子裏爬出來,穿上衣裳就走了,剩下的東西全都沒要。雖然也並沒剩下什麽值錢的東西。


  寶寧抬手在鼻子下扇了扇,這味道太嗆人,她也顧不得冷了,將門窗都打開,通了通風。


  午後的陽光灑進來,屋裏一下子就有了些明媚的感覺。


  寶寧長舒了口氣,覺著舒服了許多,開始著手整理東西。屋裏並沒什麽好收拾的,不過是翠芙丟下的那些衣裳雜物,很快就歸攏到了一起,放到了洗衣籃子裏。她的嫁妝箱子還在院外,寶寧想著晚上時候再整理那個,先將飯做好,給裴原送去再說。


  翠芙許是知道她今天準會來,連午飯都沒做,炕也沒燒。


  灶裏一點火星都沒有,鍋裏殘留著上頓吃剩的殘渣,看樣子像是玉米糊糊之類的東西,黏在鍋上,散發著股不太好聞的腥味兒。


  寶寧彎腰聞了聞,皺起鼻子。已經餿了,不是上頓的,不知放了幾天。


  寶寧訝異,這兩人平時到底吃的是些什麽呀?


  要想做飯,就得先生火,刷鍋。


  柴火堆在門口不遠處,雖然不多,但也夠用,而且林子外那麽多枯枝,總會燒著火的。


  問題是,菜和米在哪兒?水在哪兒?

  寶寧在屋子裏轉了一圈,隻看著了一個木桶,裏頭裝了約莫一個指節那麽高的水,連喝兩口都不夠的,更別說別的能吃的東西了。


  院子裏也沒有水井。


  寶寧愣愣地站在門口,一時失語。這兩人這些日子到底是怎麽生活的,飯不吃,連水都不喝的嗎?

  她思忖了半晌,還是決定去問問裴原,他在這裏也住了不短時間了,應該知道這些事的。


  茅屋很破,門也是舊的,一塊坑坑窪窪的破木板,用來鎖門的楔子不知怎麽爛了,門鎖不上,也關不嚴,風一吹就顫三顫。門和窗都壞了,灶火也沒燒,不用猜都知道裴原住的這個屋子有多冷,他本就身體不好,是怎麽熬過來的?


  寶寧歎了口氣,抬手敲了敲門:“四皇子,我進來了?”


  屋裏沒有聲音。她等了會,又敲了遍,還是沒有聲音。


  寶寧心中奇怪,怕裴原又凍又病的出了什麽事兒,沒再等他回應,推門進去了。


  一進門,寶寧便被嗆得咳了起來。這屋子裏的味道比廚房還要難聞,苦澀的藥味混合著一種難以言說的酸臭味道,刺的人眼睛生疼,仔細聞,還能聞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不大的火炕上,裴原正側臥著,在睡覺。


  他睡得不太踏實的樣子,眉毛緊緊擰起來,嘴唇邊一圈胡茬,頭發半束半散,亂糟糟一團,裹著的被子也不幹淨,黃的紅的汙漬幹涸成一片片,有的地方還露了棉花。


  許是因為疼痛,裴原放在枕邊的手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骨節都有些泛白。


  這幅邋遢落魄的樣子,活像個流浪漢,哪能和原本高高在上肆意張揚的四皇子聯係在一起?

  寶寧怔在原地,忽然有些心酸。


  裴原被她的那幾聲咳嗽吵醒,難耐地轉了轉眼珠兒。醒著的時候比睡著要艱難得多,至少在睡著的時候感覺不到冷和餓,也不會疼,而一旦神智恢複清明,那些難以忍受的感覺就又會卷土重來,傷口處抽搐著疼痛,他咬牙忍受著才沒有叫出來,無休止的潰爛和痛癢快要將他逼瘋。


  許是發燒了的關係,裴原覺著嘴裏幹的厲害,連帶著整個喉管都火辣辣的疼。


  想喝水。


  裴原撐著胳膊坐起來,抬手按了按額角,半閉著眼去桌邊摸杯子。


  摸了半晌,隻有一手灰。


  寶寧實在看不過去,拎了茶壺來放到他手上:“杯子剛被你扔出去了,壺裏的水也冷了,你知附近哪裏有水井或小河嗎?我打些來,燒給你喝。”


  陌生的女聲傳進耳朵,輕輕柔柔的,帶著股暖意,與這冰冷的環境格格不入。


  裴原心中一驚,猛地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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