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離開
邱明山是傍晚時才走的,寶寧不知他和裴原說什麽, 說了那麽久, 見天色晚了, 想留他吃晚飯, 邱明山婉拒了。
裴原的神色一直淡淡的。
已經到了掌燈時分,寶寧的飯早就做好了, 悶在鍋裏, 菜也都洗好切好,就差下鍋炒。
阿黃圍在她身邊上躥下跳, 把放蔥的碟子打翻了,寶寧拍它屁股一下,去後院裏拔小蔥,回來就看見裴原坐在炕上, 手裏擺弄著一個盒子。
盒子帶鎖, 他撚著一把小鑰匙,在那戳戳捅捅, 就是不肯打開。
寶寧本沒想管他, 洗了手切蔥花, 屋子裏響起刀刃與菜板碰撞的當當聲音,裴原看她一眼, 放下手裏東西, 朝她走過去。
寶寧先他一步躲開:“唉,別碰我,刀刃傷著手, 我害怕。”
“就讓我聞聞。”裴原把她手裏的刀拿走,從身後環住她,鼻子貼在她脖頸間,深深嗅一口。
寶寧笑著掙紮:“癢死了……快放手。”
裴原低低地笑,寶寧轉身,將手指放在他鼻子底下:“讓你聞個夠。”
裴原皺眉偏頭:“蔥味兒的,真辣。”
“那你還不趕緊走。”寶寧把手縮回來,眼睛亮亮,耳根泛紅。
她和裴原之間已經很熟悉,但對於這種過分的親近,肢體的接觸,寶寧仍有些不適應。
她抓著小鏟子趕人:“再在這裏討人嫌,晚上就沒飯吃了。”
“你喜歡這裏嗎?”裴原忽然拐了話題,“這地方挺偏的,荒郊野嶺,人影沒幾個,蛇蟲鼠蟻倒不少,昨晚上大梁上跑耗子,聽見聲兒沒有?”
寶寧打了個哆嗦:“要吃飯了,你說這些做什麽,怪膈應人的。”
裴原正色:“我就是覺得,這地方不太適合人住。”
“這幾個月不也住得好好的……”寶寧意識到他話裏有話,“你想搬走嗎?”
裴原“嗯”了聲:“其實剛來的時候,我瞧著這地方就不太滿意,隻是當時心灰意冷,想著就這麽湊合著過算了。現在不行了,我好得差不多,咱們也不是沒條件住更好的地方,為什麽要在這受委屈。”
裴原衝她打溫情牌,用鼻尖去蹭她額頭:“我帶著你去更好的地方去,帶你享福。”
寶寧雙手抵他肩膀,拉開距離:“我不覺得這裏委屈,咱們不是過得挺好的?什麽也不缺,什麽都有……為什麽突然說要搬走,裴原,你是不是沒和我說實話,還是那會兒邱將軍與你說什麽了?”
裴原道:“這裏不安全。”
寶寧眉頭攏起一瞬,她想起之前遇見過的那些人,徐廣、馮永嘉、裴霄,縱使不願,但寶寧還是得承認,這裏確實是危險的,若真出了事,沒有人可以幫他們。
看著裴原眼神,寶寧心裏殘存著一絲希冀,她其實早就想開口的,他們可以一起遠離京師,到一個偏僻些的小村子,隱姓埋名,就做一對普通夫妻就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去想那些權利奪位之事,平淡而自在地過日子。
這是她的願望,她一直沒與裴原說,是怕他不願,裴原出身高貴,過慣了富足生活,讓他舍棄一切陪她走,未免強人所難,寶寧一直在等一個機會。
現在好像是等到了。
寶寧小心翼翼問:“你想搬去哪裏?”
裴原道:“將軍府如何?”
寶寧大驚失色:“我們自己有家,為何偏偏要寄居在別人府邸,未免太過荒謬!”
期望與現實落差太大,寶寧心跳得厲害,她垂著眼皮壓下心頭不悅:“我不喜歡。”
裴原安撫地拍她的背:“隻是借住而已,等以後局勢穩定,我們就走。”
“裴原……你是想做什麽呀?”寶寧有些慌神,“我們為什麽要去將軍府,我們離開京城不好嗎,山高水遠,哪裏不能安家,為什麽偏偏要和將軍府扯上關係。你比我懂得的,你這是在往火坑裏撲……裴原。”
寶寧直愣愣地看著他:“你難道是想要那個位子嗎?”
“沒有。”裴原答得斬釘截鐵,寶寧稍稍放鬆。
察覺到她的煩亂,裴原歎氣,扣住寶寧後腦按到自己懷裏,“但有些事,一定要解決,我不能帶著你就這麽走了,後患無窮。”
寶寧眼圈泛紅:“我不想走,我不想住在別人的家裏,我的菜園子怎麽辦,我的雞鴨,和我的狗。”
“我們會回來的。”裴原捧著她的臉,“而且,就隻是換個地方而已,你就當進城轉了一圈,什麽事都不要你操心,該吃吃該喝喝,最多半年,你想去哪裏,我都陪著你。”
寶寧說:“我想看雪,鵝毛大雪,聽說西北下雪,可以埋到膝彎。”
“塞北,我熟啊,以後咱們就在那裏安家,我帶你滾雪球,好不好?”裴原哄著她,聲音低柔,“你若喜歡,咱們在後院養麅子,那玩意可傻了,讓它陪你玩,一跳一跳,呆呆笨笨的。”裴原貼著她的臉,“就像你一樣。”
“我才沒有。”寶寧破涕為笑。
她心裏仍舊有點難受,但接受了裴原的說法:“我們什麽時候走?”
裴原直起腰:“就明天。”
寶寧低聲道:“那麽快啊……”
這頓晚飯吃的食不知味,洗好碗筷,寶寧去檢查了遍雞舍的籬笆,給賽風添了草料,抱著阿黃回屋子,去看她的那瓷缸水蛭。
水蛭的卵繭顏色仍舊正常的,寶寧歎氣,她有些擔心以後,離開這方小院子,沒了那條小河,她去哪裏給這些小水蛭挖塘泥,撈田螺呀?
院子雖小,是她一點點經營起來的,驀的離開,很舍不得。
裴原看到她懨懨樣子,給她講笑話,但他講得也不好笑,寶寧聽不懂,坐在一旁嗑瓜子,裴原自討無趣,也不說了,陪著她圍在燈旁一起嗑。
快子時的時候,兩斤瓜子終於嗑完,瓜子皮三大捧,寶寧趿著鞋,抱著皮都塞進灶膛裏。
看著火苗嗡的一聲躥起,寶寧拍拍手上碎屑,覺得心裏舒服多了。
裴原笑著看她:“你這什麽怪癖。”
寶寧說:“我自己炒的,但是帶一大兜子瓜子走又顯得很丟人,舍不得扔,幹脆今天都吃了。”
“等過幾天上火牙疼,可別後悔。”裴原拽著她手拉她上來,偏頭吹熄燈,“好了,睡吧。”
……
第二天,邱明山派了人,早早來接。
寶寧收拾屋子,大件的帶不走,零碎的也不需要帶,那裏好像什麽都有,收拾到最後,寶寧隻拿走了幾件衣裳,她的水蛭罐子,還有一條狗。
寶寧忽然想起,當初她嫁給裴原的時候,也是這樣幾乎孑然一身的。
坐在馬車上,寶寧看著裴原,神情頹喪:“我的小柿子要爛在地裏了,還有我的雞,不知要被誰吃了。”
“不會的,我托人把你那些雞接走了,好生伺候著,沒人吃,給它們養老送終。”裴原揉搓她指尖,“你若想看,隨時去。”
寶寧一滯:“倒也不至於……”
她掀開簾子看外頭風景,一路走過來,很純粹的山間景色,寶寧貪戀地看,她記著裴原答應她的話,不出半年,他會解決這裏的事,帶她到塞北去看雪。
不想引起太多注意,他們是走的將軍府後小門進的,邱明山子女多,府邸大,有許多空餘居所,寶寧選了個偏僻的院子,叫清香閣。為了照顧她,裴原給她尋了個年長的仆婦,姓劉,寶寧叫她劉嬤嬤。
清香閣中間有一顆大石榴樹,已經開花,沒什麽人來往,很安靜。
住在這裏也有好處,離她的娘家很近,雖然很難見到姨娘,但她可以時常見見季蘊。
在將軍府的生活說不上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很清閑,但也失去了許多樂趣。
裴原驟然變得忙碌了起來,寶寧不知他在忙些什麽,他不肯說,她也不好追問。寶寧擔心他身體,裴原卻停不下來,看著他眼下烏青愈發濃重,寶寧著急,但兩人能說話的時間變少,前段日子短暫的柔情蜜意似乎成為過去,日子變得枯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