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羊

  寶寧這晚上等到快子時,裴原也沒回來。


  等他的這段功夫, 寶寧把白日時候扔到窗外的背影木雕又撿回來, 正臉也刻好。她廢了不少功夫, 刻得惟妙惟肖, 就像個縮小版的裴原。


  對於裴原這段時間的忙碌,寶寧雖然有些不自在和失望, 但還是支持的, 裴原有自己的追求,她作為妻子, 應該鼓勵。


  所以寶寧一直等著他,給他準備小驚喜,就是希望他在回家後能高興一點,覺得自己並不是在孤軍奮戰。


  她想得挺好的。


  但是裴原沒回來。


  他夜不歸宿了, 連告訴她一聲都沒有。


  說不在意、不難過是假的, 寶寧胡思亂想一整夜,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 腦子還是暈的。


  劉嬤嬤給她送來洗漱的水, 瞧見她麵色不太好, 關切問:“夫人昨晚沒睡好嗎?”


  寶寧去摸裴原那一側的被褥,冰涼涼, 一絲褶皺都沒有, 雖然已經確信他沒回來過,心裏還是存了一絲希冀:“四皇子今天出去得很早嗎?”


  “沒有。”劉嬤嬤茫然地搖搖頭,“婢子今早沒見過四皇子。”


  寶寧的心沉下去。


  她輕輕籲一口氣, 不再想那些,將頭發鬆鬆攏起,穿衣起床。


  在經過妝台的時候,看見了昨晚為裴原刻的小木雕。寶寧抿抿唇,抓起它丟在妝奩的最底層,上了鎖。


  她過著按部就班的生活,先看了看小水蛭的情況,喂了些吃的。水蛭已經孵出來很多了,雖然死得不少,但活著的精神很好。


  寶寧挨個數了遍,隻有二十六條,比她預想中的少很多。


  吃過早飯,邱靈雁很早就來找寶寧玩,她在府裏很少有朋友,寶寧正好也寂寞,她們做個伴兒。


  鐲子已經融好了,模具是劉嬤嬤從鐵器店裏買回來的,很簡單的兩塊鐵塊拚接而成,中間留出鐲子那般寬的縫隙,融好的金子倒進去就成了長長的柱形。


  寶寧拿著小錘子將它敲得更圓潤精致些,再將謄了花紋的紙沾濕了覆在上頭,用刻刀慢慢地雕。


  這工藝對她來說並不很難,花紋是重複的,隻最開始的時候有些生疏,而後便越來越容易,邱靈雁在一旁和她聊天。


  “姐姐,你的夫君對你好不好呀?”


  寶寧輕笑著道:“挺好的。”


  “他白日是不是很忙,我很想見見他呢,姐姐這麽好看手巧,夫君也一定是很好看,很溫柔的。”


  寶寧手中的活兒頓了下:“嗯,是挺好看的。”


  許是昨晚的事,現在寶寧很不想提起裴原,一想起他,心中就有淡淡的恐慌和抵觸。


  她介意的不是裴原晚上不回來,他可能是忙,或者其他原因,寶寧可以理解。但他連告訴她一聲都沒有,這說明他的不在乎,他心裏沒她。


  這是最讓寶寧傷心的地方。


  邱靈雁看出寶寧不願繼續這個話題,揪揪指甲,另起了個話頭:“姐姐,你知道我父親有多少個孩子嗎?”


  寶寧問:“多少個呀?”


  邱靈雁說:“有十六個呢。我是父親最小的孩子,也不知是為什麽,在我之後,父親再也沒有要過小孩子了。”


  寶寧驚訝。她早知道邱將軍是個多情的人,但沒想到竟然這麽多情。


  邱靈雁繼續道:“聽說是因為,父親最愛的女人去世了,就在我生辰那年。在那之後他再也沒踏足過後院,連母親的房間都沒去過,為此母親和父親吵了好久。”


  她補充:“我是聽母親院裏的丫鬟說的,偷偷告訴你,姐姐要保密噢。”


  寶寧仍處在震驚的情緒中,點頭,道了聲好。


  理智上,寶寧知道她不該繼續問下去,這是邱明山的家事,她不能摻和,最好也不要知道,但好奇心還是更勝了一籌。


  寶寧試探地問:“雁子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


  邱靈雁搖頭道:“我不知道,那是個秘密,我們小輩的都不知道的。隻是聽說父親的書房裏藏著那個姨姨的畫像,他很寶貝,從來不給旁人看,但是他每次從北疆回來後,都會在書房裏待上一整晚,把畫像拿出來看,還會哭。”


  寶寧“啊”了聲,沒再問下去了。


  她就是覺得奇怪。邱將軍這是什麽樣的心態呢?既然那樣喜歡那個女人,還要抬那麽多姨娘,生那麽多孩子。等到人家不在了,他反倒守起了清白。


  可是這樣,對那個女人不公平,對那些姨娘們也不公平呀?多奇怪的事。


  寶寧忽然又聯想起裴原,等到他功成名就了,會不會也做同樣的事情?這種男人的劣根性。


  寶寧不想再想了。


  她把心思收回來,專注於手頭的鐲子,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午時過了,她終於雕好。


  取一根粗細適中的圓木來,將雕好花紋的柱形金條折彎,小心捶打幾下接口,便就成型。


  和邱靈雁原本的那隻鐲子相差無幾。她高興壞了,跑回自己院裏,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糖果都送給了寶寧,不住地道謝。


  寶寧和她一起吃了頓午飯。


  裴原還是沒回來。


  寶寧已經不失望了,有些麻木的情緒。


  邱靈雁告訴她,後院廚房的下人們養了一群小奶羊。


  “姐姐,我前幾天偷偷去看,那些小羊都好可愛呀,廚房說是養著吃的,等到過年的時候,羊羔們長得肥肥的,就殺掉。”


  邱靈雁皺了皺鼻子:“太可惜了,有一隻還是半個月前剛出生的,眼睛特別好看,就是沒足月,蔫蔫的,廚房的嬤嬤說它要死了。”


  聽到這個,寶寧有了些興趣,問:“在哪裏呢?”


  “就在廚房的後院呀。”邱靈雁邀請她,“姐姐,吃過飯,我們可以一起去看。”


  寶寧笑著答應,隻是飯還沒吃好,就有丫鬟來找。


  “七姑娘,六姑娘從廟裏回來了,找不見你,正生氣呢,要你回去。”


  邱靈雁肩膀縮了下,她緊張地放下筷子:“我能再待一會嗎?”


  那丫鬟說話的語氣很和氣,但也堅決:“不好呀七姑娘,你知道六姑娘的脾氣的,若你遲了,她會親自來找你,你想這樣嗎?”


  邱靈雁立刻站起身。


  “姐姐,我得先走了……”她衝寶寧道歉,怯懦的樣子,“我,我明日還可以再來嗎?”


  寶寧也起身,送她出去,笑著道:“當然可以。”


  邱靈雁鬆了口氣,回身衝著寶寧揮手道別,跟著那個丫鬟離開了,寶寧靠在門口,看著她們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再回到桌邊的時候,滿桌子的菜已經涼了,寶寧吃不下去,便就算了。


  她去洗了把臉,小睡一會,帶著阿黃去看邱靈雁說的小羊。


  果真是弱不禁風的樣子,也就一尺高。寶寧把它抱起來,它軟綿綿的,腦袋靠在寶寧的肩上喘粗氣,關節處腫的很大,小腿顫顫地抽動。


  “是跛行病,娘胎裏帶出的不足。”廚房的嬤嬤很熱情地和寶寧介紹,“估計活不了幾天了,吃也吃不下去,沒人有那個精力照顧它,挺可惜的。”


  嬤嬤補了句:“而且還太瘦,就算現在宰了吃也不好吃,全是骨頭。”


  阿黃前爪撲在寶寧的膝上,脖子高高上仰,湊著去嗅小羊羔的屁股。


  小羊衝它晃了晃短尾巴,也不知是癢著了,還是在打招呼。


  那嬤嬤看見,笑了:“這羊崽兒除了體弱,倒是沒其他的毛病,很聰明,聰明得像隻狗一樣,也很活潑。”


  寶寧摸了摸小羊的耳朵,它耳朵很長很軟,毛茸茸的,像是小驢子。


  “嬤嬤,這羊多少錢,我買了,帶回去養著。”寶寧讓劉嬤嬤拿錢。


  廚房裏的嬤嬤很驚訝,連忙擺手:“不過一隻羊崽子,要什麽錢,小夫人若喜歡,抱走就好了,就算現在想吃了都沒問題。將軍囑咐過的,讓我們盡量照顧好您。”


  “還是要錢的,咱們錢物兩清,以後無論這羊是死是活,你們都不能再找我要啦。”寶寧開玩笑似的,執意付了錢,“但以後還是要拜托嬤嬤,送我們一些羊奶。”


  那嬤嬤很高興,連聲應著:“那是自然的,我們以後每日一早就給您送去,保準是最新鮮的!”


  寶寧笑著道謝,抱著小羊羔回了院子。


  一整個下午,寶寧都陪著一羊一狗度過,小羊是真的溫順又聰明,帶給她很多新鮮感,連裴原帶來的不愉快都忘記。


  屋裏的床是拔步床,就像一個獨立的小房間,四麵都是鏤空的木板封起來的,用來上床的那一麵還有小木門。


  四周掛著幔布和紗簾,外頭看不見裏麵的景象,木門能上鎖。


  是一個讓人很有安全感的床,寶寧很喜歡。


  吃過晚膳後,寶寧給阿黃洗了澡,幹布擦幹,又給小羊擦了蹄子,抱著它們在床上玩。


  跛行病多是因著骨頭還沒長好,寶寧給了些錢,拖廚房弄了些骨粉來,摻在小羊喝的奶裏,一勺勺喂給它。


  羊奶的味道很香,阿黃也想喝,寶寧舍不得,隻用手指蘸著,在它嘴唇上抹了一滴。


  阿黃生氣地嗚咽,寶寧將它撥到一邊去,專注地喂小羊,它喝完了大半碗的奶,飽了便有睡意,伏在寶寧的懷裏睡著了。


  即便心裏說著不等不等,但等夜晚真的來臨,寶寧心中對裴原還是有惦念的。


  拔步床的門大開著,她坐在床頭,能看見桌上的燭火。


  燭火燃了大半,約莫著外頭又是亥時過了,寶寧困得上下眼皮黏在一起,阿黃已經睡醒了三覺。


  “再不等他了!”寶寧抿抿唇,嘭的一聲關上了拔步床的門,被子蓋到鼻尖處,閉眼睡覺。


  裴原回來的時候,寶寧正迷糊著,隱約聽到窸窣響動,她猛地睜眼看見裴原坐在旁邊脫鞋的影子。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以為是遇見了賊人,嚇得心怦怦地跳,一腳將裴原踹下去,哐當一聲鎖上了門。


  小羊也被驚醒,咩的一聲。


  寶寧剛才用的是全力,裴原本就沒有準備,這麽一推,直接從床上摔下去,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看著房頂,裴原整個人都是蒙的,好半晌才勉強坐起來,咬牙切齒道:“季寶寧,你在發什麽瘋!”


  他這輩子沒被誰推過這樣一個大跟頭。


  無論是身體還是自尊,都有些受不了。


  裴原坐在地上,狠狠捶拔步床的門:“季寶寧,你還不給我開門,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汪!”


  “咩——”


  他鬧得動靜太大,床上的東西都醒過來,接連出聲。


  裴原隻聽出狗叫,另一種聲音聽不出來,也聯想不到。


  寶寧聽見他在外頭吼:“你往床上藏了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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