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打臉
陶氏話音落,隔桌的女眷也紛紛看過來, 眼裏露出探究神色。
許氏麵色不太好, 她向來溫和平靜的, 這次也捺不住了, 頂撞她一句:“這事要看緣分的,大姑娘嫁到崇遠侯府三年半了, 不也是無所出。有的人更久些, 等上二十年也說不準。咱們寶寧十五歲,無需過急。”
許氏這話意有所指。陶氏的大姑娘季向真是崇遠侯世子的嫡妻, 但許是這世子身有隱疾,無論是正妻還是姨娘,至今一個孩子都沒有,為外人所詬病, 連帶著母親也跟著焦急。
後一句諷的則正是陶氏。陶氏無子, 仗著兄長權勢在府裏說一不二,但底氣到底是不足的, 府裏沒有嫡長子, 世子就隻能是季蘊, 若以後榮國公故去,她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好在努力終有成效, 生了第二個孩子十七年後, 她終是又有了個孩子,肚皮尖尖的,大家都說是個兒子。
陶氏“呯”的一聲將杯子砸在桌麵上, 皮笑肉不笑道了聲“對”,垂了眼皮去摸自己肚子。
寶寧全都聽見,她沒說別的,無事發生一樣,在桌邊落座,笑著和陶氏打了招呼。
陶氏扯扯嘴角道:“做了皇子妃真是了不起,也不管是個有沒有前途的皇子,好歹地位上去了不是。這叫什麽,表麵風光衣錦還鄉,背地裏打碎牙齒往肚裏吞,寶寧,你說是不是?我看你還是使幾分手段籠絡住四皇子的好,駱駝再瘦也比馬大,若這瘦駱駝也出了個三長兩短,你可就沒人要了。”
寶寧笑了笑,別開眼沒看她。
陶氏這人嘴難聽了點,挺刻薄,但嫁了人後,寶寧也能體會她幾分心情。
好好的家裏一個姨娘一個姨娘的抬進來,她心裏不好受也是正常的。怪隻怪她父親多情而無能,處理不好內宅之事,讓妻女都跟著受連累,麵和心不和。寶寧能理解她的刻薄,但不能理解她的惡毒。
連著兩拳都打在了棉花上,陶氏覺得渾身不舒服,生了會子悶氣,又覺得不甘心。她想方設法地想給寶寧添堵,認準了寶寧肯定對嫁給四皇子這樁親事不滿,轉了個頭去攻擊裴原,用以敲打她。
陶氏手摸著茶杯,笑著問:“寶寧啊,你們準備什麽時候離京去?”
寶寧沒反應過來,不解看了她一眼。
“你也知道,四皇子是戴罪之身,他是沒什麽本事了,但他留在京城到底是根紮人的釘子。”陶氏拍了拍她的手,狀似寬慰,“母親勸你一句,你們別貪戀這榮華富貴了,還是早些離開,去尋個僻靜鄉下地方度日的好。你也是,心思擺正一點,別以為飛上高枝就成鳳凰了,你呀沒那個命。”
寶寧看著她,有些愣神。
陶氏以為戳到她痛處,笑容更大一些:“不說別的,從小看到老。母親看著你長大的,就說你小時候做的那些事,人家好姑娘都喜歡賞花品茶,刺繡撫琴,看你,整日和廚房那些嬤嬤下人混在一起,招貓逗狗,哪裏像個富貴命。人啊,還是得認命,有些機緣擋不住的。就像你的四姐姐,原本以為失了和四皇子的婚事,還遺憾著,誰想到一轉眼,太子殿下竟然登了門,現在她是太子側妃了。”
陶氏還顧著臉麵,聲音壓低了,隻有周圍一圈國公府的家眷聽得到:“不說別的,就你成了皇子妃這麽長時間,那些體麵的人物,你見過幾個,誰又願意和你成為閨中密友呢?還不是都瞧不上你,瞧不上你的夫家,你到底是不入流的。曉得了嗎?”
掃一眼許氏氣得青紫的嘴唇,陶氏目的達到。
她直起腰板,怡然自得端起茶杯,正要抿口茶,聽到一陣清朗的少年笑聲。
“四嫂子,你竟然坐在這裏。”裴揚走過來,拱手與寶寧行了個禮,“我剛路過邱夫人那桌,她還與我問起你在哪,想請你過去一起飲茶說話的。”
周圍人認出五皇子來,紛紛起身行禮,陶氏懵了一瞬,也跟著站起來,福了下身,尷尬站在當場。
“沒想到在這遇見你。”寶寧衝裴揚笑笑,“就不去邱夫人那了,難得見到娘家人,一起說說話,待回去後再與邱夫人賠個不是。”
裴揚看了陶氏一眼,聲音冷下來一些:“若說得不痛快,嫂子也不必委屈了自己,你是什麽身份,無需忍受某些蝦蝦蟹蟹的氣。”
陶氏臉色發白,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
寶寧笑著搖頭,又和他說幾句,裴揚道辭:“過些日子到府上叨擾,嫂子可別嫌我麻煩。”寶寧道怎會,裴揚又是笑,衝她擠擠眼睛,負手走了。
周圍人紛紛落座,看向陶氏的眼神也帶上幾分看笑話的意思,安靜一會,又恢複成往常吵鬧。
陶氏深深呼出一口氣,不再說話了,悶頭坐在那抿茶,眼神不時掃向別的方向。
等那抹身影終於進入視線,她鬆了口氣,嘴角的笑又浮上來,手腕忽的一偏,茶盞裏水都灑出來,潑在寶寧裙上。
寶寧正和許氏說著話,就覺著腿上一燙,低頭看,全都濕了。
陶氏歉意笑笑:“年紀大了,有些老毛病,手腕總是酸疼,一不小心弄出這事來。寶寧,你不會介意吧?”
“呀,這是怎麽弄的。”寶寧還沒答話,一道女聲插了進來,有些惋惜的,“這麽好的裙子,怪可惜的,況且還是宴會,穿著髒裙子也不好。四皇子妃,我和太子妃是舊友,以前常來太子府玩,對路也熟,我找人帶你去換一套衣裳吧。”
寶寧蹙了蹙眉,回頭看去,對上一雙漂亮的狐狸眼。這一串巧合像是意外,但許是直覺關係,寶寧生疑。
邱靈珺抹掉她裙擺上的茶葉沫兒,笑道:“我是邱將軍的六女兒,是雁子的姐姐,您還沒見過我吧?”
她提起雁子,寶寧稍稍放下心,算是熟人。寶寧以為陶氏是覺得剛才受氣,非要找找她的茬,她有點生氣,但沒往心裏去。大庭廣眾下爭執起來反倒沒臉,還是快點解決問題比較好。
“那就麻煩你了。”寶寧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過兩天再登門致謝。”
“您太客氣了。”邱靈珺擺手將她的小丫鬟招過來,“菘蘭,你去和太子妃打個招呼,帶四皇子妃尋個屋子換身衣裳。”
許氏擔憂地看向寶寧,寶寧搖搖頭,示意她別擔心,隨著那個叫菘蘭的丫鬟走了。
邱靈珺落座在陶氏身邊,寒暄著與她敬茶:“伯母,真是恭喜您和嘉盈了,尋到這樣好親事,靈珺也跟著高興……”
她們相視一笑。
……
出門前,菘蘭讓寶寧在門口稍等會,她去通秉太子妃,寶寧等她,菘蘭很快回來,帶著寶寧向後院走。
她很熱情,與寶寧搭話,笑著道:“我家六姑娘是個爽朗性子的人,與誰都喜歡交朋友,太子妃是她的密友,新嫁來的側妃娘娘也是。趕巧了,您與側妃娘娘是親姐妹,與我家姑娘以後還會是妯娌,以後常聚聚,也不寂寞。”
她們沿著悠長的畫廊走,腳底下是汪湖,裏頭荷花吐苞了。寶寧心不在焉看著景色,不想與菘蘭說太多,用微笑回應。
又走幾步,到了月亮門,前麵一叢婆娑樹影,幾個男子在樹後說笑答話,各自摟著嬌豔侍妾。
一人道:“原兄,別來無恙啊,許久沒見你,竟然這樣好氣色了。前些日子娶了美豔嬌娘,許是把你管壞了吧,趁著這樣喜慶日子正好脫離她,你也能好好玩玩。”
被稱作原兄的那個朗聲大笑,聽在寶寧耳裏,這笑聲些許熟悉,但又有點不對勁。
菘蘭眼神一閃,帶她拐了個彎,這角度正好能瞥見那些男子背影。其中一個黑衣黑褲,勁瘦腰肢,腰間懸掛一枚翠色玉扣,寶寧瞳仁一縮,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裴原的那枚。
那日她給裴原修玉扣上的係帶,弄好一半放在那,本想晚上有空再弄完,沒想到轉眼就不見了。
菘蘭輕咳一聲,小聲道:“男人真是劣根性,總愛左擁右抱,三妻四妾。嘴上與你甜言蜜語的,心裏想的不一定是什麽,新婚燕爾,黏膩勁兒還沒過呢,就出來偷腥兒吃了。我若是那人妻子,定要與他好吵一架,讓他吃個教訓!”
“你的話未免也太多了些。”寶寧停住腳步,轉頭看向她,冷聲道,“你家六姑娘就是這樣教導你的?嚼人舌根子,也不怕爛了你的紅口白牙。”
菘蘭沒想到忽然被罵,怔住。
她以為寶寧是個軟性子,所以按著邱靈珺教她的話一字不落說的,沒想到她竟然沒覺得難過心酸,反而罵了她一頓。
寶寧眯著眼看她:“收起你的小心思!”
她與裴原待久了,耳濡目染,裴原那股冷硬狠辣的氣勢學不會全部,也浸染上一二分,足夠唬住菘蘭了。
菘蘭哆嗦著與她道了歉,閉上嘴,一路無話地帶著寶寧往安排好的屋子走。
不遠處榆樹的繁茂枝椏間,裴原嘴裏叼著片葉子,盯著寶寧的背影看。
魏濛挑眉道:“你聽清楚剛才她倆說了什麽嗎?”
裴原道:“大概知道。”
“沒想到嫂夫人還有這一手。”魏濛輕笑,“你媳婦脾氣不太好啊,小將軍,平日裏你日子很辛苦吧?”
“她脾氣好著呢。”裴原看著寶寧進了房間,門關上,心思不在與魏濛對話上,聽他問,隨口答。
忽的緩過神來,裴原肘擊了魏濛肩頭一下:“屁話那麽多,問問問,關你屁的事。”
魏濛抬手揉了揉肩膀,不提這事了,問:“邱將軍知道今日計劃嗎?”
“知道。”裴原轉了轉脖子,“沒讓他管。”
“我總覺得,當初你們之間那事,許是有隱情。”魏濛想了想,還是開口,“將軍怎麽會對賢妃娘娘的畫像做出那樣逾矩的事,莫不是你看錯了,或者這其中有別的誤會。”
“他對我亡母不敬,對我生父不忠,什麽誤會能將這兩樁事抹平?”裴原淡淡道,“我現在幫他,也是陷於不忠不義之間,為的是報我的私仇。”
魏濛鼻孔噴氣,哼的一聲:“你的生父也不是什麽好貨色,裴霄誣陷你下毒害他,他就信了,對你不管不問成這樣。不過話說回來,他倒也做的還成,畢竟在出了這樣事後,還肯放你一條生路。隻是不知前太子現在何方……”
魏濛問:“小將軍,你真的就打算背這弑父的汙名一輩子嗎?”
“汙名背就背,我無所謂,罵我的人多了,不差這一條。”裴原揚起下巴,“但屬於我的東西,我得奪回來!”
……
偏房裏,衣裳已經備好,菘蘭殷勤地要服侍寶寧更衣。
“不用你。”寶寧道,“你出去吧。”
菘蘭眼裏閃過一絲無措:“皇子妃娘娘,還是我來幫您吧……”
“不用了。”寶寧再次拒絕,菘蘭不依不饒似的,上了手幫她脫,拉扯間,寶寧的簪子被她碰掉了,玉質的,落在地上成了兩截。
菘蘭慌忙跪下來賠罪,垂眼間,臉上一抹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