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重逢
這一場鏖戰從三更打到了破曉, 匈奴軍節節敗退。查爾瓜率兵奮力抵抗了三個時辰,但每一次衝鋒都被灰頭土臉地打回來,每一次都會死傷幾個高級將領, 身邊士兵的表情越來越倉惶頹喪, 在砍下了第三個準備逃離戰場的匈奴兵的頭顱後,查爾瓜終於悲愴而不甘地認清了這個事實——
他們兩個月來精心籌劃的,信誓旦旦覺得肯定能夠打贏的仗,敗了。
在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射向大地的時候, 查爾瓜望著快要卷刃的刀鋒,還有地上堆積著的層層疊疊的匈奴兵的屍體, 無奈地閉了閉眼,下令撤退。
這時,他們的三十五萬兵馬還剩下二十餘萬, 雖然死傷近半, 好在保存了大部分力量,如果能及時逃回王庭,以後還有翻身的希望。
迎著耀目的晨光, 查爾瓜騎上馬, 帶著一眾殘兵敗將, 往東逃竄而去。
……但逃出沒有二十裏,迎麵撞上了由邱明山率領的二十萬大軍。
查爾瓜幾乎絕望。
很快, 身後由宿維和錢峰率領的追兵趕來, 不出半個時辰, 便將查爾瓜和他的殘兵圍得密不透風。
知道再無戰勝的可能,查爾瓜拔劍自刎,其餘部下盡降。
……
在劉嬤嬤的陪同下,寶寧一步步踏上還染著晨露的石階, 走到城牆的最高處,焦急地往下望。
遍地屍山,血可漂櫓,風吹過來能聞見濃烈的血腥味。寶寧忍下想要嘔吐的欲望,一個個掃視過穿著黑色鎧甲的士兵的臉,想要從中找到裴原。
茫茫人海,什麽也看不見。
寶寧沒有灰心,她繼續等著,盯著城門的方向,看著戰勝的軍隊如一條長龍般走進來。走在最前方的是騎馬的將領,陸陸續續的,寶寧認出來了宿維、錢峰,甚至是魏濛……但直到最後一個騎著馬的士兵也經過城門,寶寧還是沒看見裴原。
冷風刮過臉頰,寶寧打了個哆嗦,她逐漸向不好的方向預想,臉上血色褪去。
“王妃,別胡思亂想。”劉嬤嬤把寶寧的領口攏緊,心疼地環抱住她,輕聲安慰道,“或許是咱們來晚了,王爺早就回家了,也或許是咱們看漏了。王爺才智過人,武力高強,他打過那麽多次仗了,你得相信他。走,咱們回家看看?”
寶寧紅著眼眶望向她,眼神迷茫慌亂:“嬤嬤……我害怕。”
“怕什麽呢?”劉嬤嬤握住她的手,拉著她走下城牆,朝王府的方向去,“這麽長的日子都熬過來了,那麽多看似無法解決的問題都解決了,現在敵人被打退了,老天爺是眷顧我們的。您得高高興興的,要不然回家見著了王爺,他看見您哭,得多心疼。”
寶寧勉強笑了下。
但是回了家,裴原還是不在。
寶寧徹底亂了。
她派人去找錢峰,去找宿維,想要盡快得知關於裴原的消息。但是戰事剛過,錢峰和宿維均忙得不可開交,派去的下人根本找不到他們的影子。寶寧焦慮地等待著消息,但一次次地失望,她坐在門檻上呆呆瞧著門口的方向,心中不可抑止地想起各種可怕的後果……戰場上刀兵無眼,萬一真的傷著了呢?
寶寧被這個想法嚇得愣了片刻,但猶豫一會兒,還是紅著眼睛去拉劉嬤嬤的袖子:“嬤嬤,你再派人去傷兵營問問吧……”
她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了。
劉嬤嬤心中酸澀不已,不由得也紅了眼眶,趕緊派人去問。
寶寧看著她走遠,無助地將臉埋在膝彎處,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
這麽久以來,她沒有垮掉都是源於這個信念的支撐——裴原一定會回來。在所有人都懷疑這一點的時候,寶寧是唯一的堅定者,一刻都沒有動搖過。在聽到援軍趕來的消息時,她實實在在地鬆了一口氣,她以為她可以依靠的那座山終於回來了,她不用再故作堅強,苦苦支撐……寶寧對這件事充滿了美好的幻想和期待,所以在希望落空的時候,巨大的失望幾乎要淹沒她。
她的信念驟然崩塌了,心也空了一塊。
寶寧呆呆地坐著,正出神,隱隱約約地聽見不遠處幾個小丫鬟在閑聊,其中一個說:“阿蓮,你聽說了嗎,那死法可太慘啦。屍首還沒來得及埋,被找著了,第一眼看見的小兵都嚇哭了,說是腹部中了一劍,腸穿肚爛的,臉也毀了,從眼角到嘴巴,那麽老長的一道疤,死了也是個疤麵鬼……”
那個叫阿蓮的道:“太可惜了,生前也是那麽威風耀眼的一個人,誰能想到……”
寶寧迷茫地望過去,她不知道她們說的是誰,但隱約間有不好的預感,心中慌亂更甚。
劉嬤嬤回來了,聽見一群小丫鬟聚在一起說閑話,不滿地斥責道:“沒別的事情做了嗎?站在這裏幹什麽,做活去!”
幾個小丫鬟麵麵相覷,一哄而散。
劉嬤嬤收回視線往院中走,拐過牆角,抬眼便瞧見寶寧白的像紙一樣的臉,嚇了一跳:“王妃?”
劉嬤嬤匆匆走過來擁住她,焦急問:“王妃這是怎麽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寶寧將臉埋在她胸前,不可抑止地大哭起來:“嬤嬤,你說他會不會出事了,回不來了?”
劉嬤嬤連著“呸”了幾口:“說什麽傻話,快別說了。”
她強硬地拉著寶寧進屋子,將她按坐再床上,鞋子脫了,用被子裹好,哄勸道:“咱們吃飯好不好?吃了飯,王爺就回來了。”
“你騙我。”寶寧抽抽噎噎,“我吃了那麽多飯了,他也沒回來,我不吃。”
劉嬤嬤無奈又心疼,她拿這樣的寶寧沒辦法。她想勸寶寧堅強一些,但說不出口,她的寶寧已經承受得太多了,她原本也隻是個需要被嗬護和疼愛的孩子,她自己還沒長大呢。
劉嬤嬤無比地理解寶寧此刻的心情,但找不到合適的言語安慰,想著想著,自己的眼圈也紅了。
……
裴原推開房門的時候,寶寧已經哭到打嗝。她最開始還是因為傷心而落淚,後來完全變成情緒的宣泄,像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將積攢許久的委屈都哭出來,她憋在心裏太久了,憋得心疼。
裴原最見不得她哭。
他本就是懷著一顆愧疚與自責的心來的,他一路上想了無數能哄她高興的法子,想了無數他以前說不出口的甜言蜜語,裴原信誓旦旦地認為自己一定能將寶寧哄好。
直到現在他忽然明白過來,他虧欠寶寧的東西不該用幾句好聽的話,或是幾個吻就簡單地算清。
他一輩子都還不清的。
從見麵的第一日開始,他便虧欠她,他們從一開始就陷入了個恩與愛交織的、難舍難分、不死不休的局。
好在他還有漫長的餘生,可以毫無保留地奉獻給她。
裴原歎了口氣走上前,從劉嬤嬤的手裏接過寶寧,雙唇親吻過她淚濕的眼睛:“好了寶寶,我回來了。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