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李夕月, 你過來。”
李夕月到昝寧身邊,按規製得跪著答話。
“你是不是不想在朕身邊伺候?”
李夕月膽怯地望望他,沒敢點頭。
昝寧就安慰道:“沒事, 你放心講。”
李夕月於是奓著膽子點點頭。
昝寧也沒發火,冷冷說:“這點你休想。”
李夕月被他的反複無常弄得沒脾氣, 跪著心想:那你問我幹嘛呢?
昝寧捏著她的臉頰, 又很認真地說:“不過你也不用怕。朕也不會做強人所難的事。”
他傲慢地抬著下巴:“多少人上趕著巴結朕、求朕給點好臉色呢, 朕有必要強迫個你?犯得著麽?”
李夕月心裏雀躍,臉上呆呆。
昝寧不高興了:“你不信朕?”
李夕月立刻點頭如雞啄米:“信!信!奴才怎麽敢不信萬歲爺?”
皇帝說:“以後你要上趕著求我,那也是沒有的。”
李夕月笑著說:“奴才不敢求, 萬歲爺放心。”他這意思, 似是不計較她的拒絕了,這一關算是過了?她心裏有些放下來。
昝寧臉色又難看了三分,隻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坑, 無話可說。
眼見要冷場,李夕月指指一旁的點心匣子, 笑眯眯說:“剛才萬歲爺特特地問奴才餓不餓, 是不是要賞奴才一點吃的?”
昝寧來了精神,仍是端著, 問:“你不是不餓嗎?”
“餓是不餓,但是奴才嘴饞呀!”
昝寧心情一舒, 說:“既然饞了,就賞你用一點點心。”
李夕月撒歡兒過去, 捧著點心匣子打開, 裏麵滿滿的是各種點心,她挑花了眼。
昝寧指指餑餑說:“這是羊肉餡兒的,很香, 外邊五更雞上有小蒸屜,稍微蒸熱些就能吃了。”
李夕月奇道:“萬歲爺怎麽知道奴才喜歡這羊肉餑餑?”
昝寧踟躕了一下,還是沒說,隻翻個白眼:“愛吃吃,不愛吃滾。”
李夕月挨罵已經習慣了,眉飛色舞地先叼了一塊棗泥麵果子在嘴裏,把點心匣子裏的分隔盒子拆開,單將羊肉餑餑捧到了外麵。
少頃她又回來,端著一銀盒的餑餑,吹著氣,幾乎是小跳著進門,把盒子放在皇帝麵前,燙痛的手指捏耳朵:“萬歲爺,熱好了,您忙到這會兒,應該也餓了。一起吃吧。”
皇帝覺得她不吃獨食真有孝心,絲毫沒覺得放平時這“一起吃吧”該是罪過——哪個宮人敢和皇帝一起吃點心!皇後都不敢!
他拿筷子夾起一個餑餑,吃得熱氣從嘴裏噴出來,咽不下去又舍不得吐出來,於是不斷地從嘴裏、從鼻子眼裏噴著熱氣。
李夕月笑得前仰後合的,也夾起一個餑餑塞在嘴裏,燙呼呼的,在這樣秋涼似水的深夜,熱乎乎的羊肉餑餑別有一番撫慰人心的力量。
第二天,木蘭圍場的行營就全拆了,收拾東西是重活兒,皇帝例行不管這些閑事,重要的奏折匣子、他的書和隨身物件由小太監整理好放在大車裏,他騎著馬先去行宮。
這日陽光特別好,大清早便覺得暖洋洋的。
昝寧騎上他的禦馬,裹了裹鬥篷,看飼鷹的小太監胳膊上架著他的海東青,不由就回頭看了看他的禦幄。周圍一片小營帳也在拆,帳篷的竹製骨架像雨傘似的可以收起來,裏麵的東西得先歸置到箱子裏,再搬到車輛上。
李夕月肩上扛著個包袱,手裏捧著個碗,碗裏滿滿當當都是生氣蓬勃的野花兒,昝寧看她那張臉正好就藏在野花中間,粉嫩嫩的,比宮妃們用了什麽金玉的首飾都好看。
他貪看了一會兒,李貴問:“萬歲爺,起駕不?”
昝寧回過神來:“等下。”
用馬鞭子指著李夕月:“你捧花兒幹什麽?”
李夕月不好說這是萬歲爺不要她撿漏的,隻好繼續裝憨:“啊,奴才覺得草原上的花兒真美,帶回行宮做個紀念。”
昝寧一例是嗤之以鼻的神態,但又說:“女人家就是麻煩,帶著就帶著吧,車上護好了,別回行宮都給壓扁了。”
回到行宮他沒時間休息,換了皇帝常服,開始接見大臣。
第一個“起兒”就是禮親王的。
大概是圍獵的時候皇帝每天賞賜優渥,禮親王麵君也很客氣,談了談朝廷如今的用人,又說幾處的匪案。
昝寧撫膝說:“有時候官逼民反,看起來匪人肆虐,實則起先還是地方官逼稅太甚。我朝先就蠲免了火耗錢糧,聽說如今又有了新花樣:什麽蟲吃鼠咬都納入消耗,連農人糶糧都要盤剝一輪,逼得人家沒有飯吃,養不活老婆孩子,能怨人落草為寇麽?”
每每談到這,就是禮親王吹胡子瞪眼不同意他意見的時候,今日已經克製了,然而仍然說:“萬歲爺哪裏知道下頭的艱難!剿匪不要養兵?養兵不要糧餉?糧餉不要靠各地自籌?自籌裏頭那些耗損難道還得落在地方官頭上?臣倒是覺得該用雷霆手段得用雷霆手段。綠營開赴盜匪最多的魯東,幹幹脆脆一舉剿了,臣覺得進剿有個人選不錯……”
昝寧聽得皺眉,然而他一辯駁,禮親王就嘵嘵地來了,最後說:“萬歲爺,您的意思,臣可不敢讓軍機上擬旨——說出去,隻說臣沒有起好讚襄的作用。想必太後那裏也是不肯鈐印的吧?”
昝寧的火氣在肚子裏騰騰地漲,後槽牙咬得發酸。
他一言不發,靜靜地聽完後笑道:“也好,也好。不過提攜了吳唐手下的人,越省到魯地,是由山東協餉呢,還是吳唐自己籌餉?”
“自然是山東協餉。”
這樣,吳唐不費錢,把他手下的人栽培到要職上,若是皮厚心黑的那類,隨便提點人頭算是“剿匪功成”,就可以保舉升官——他買了好大一個人情!
昝寧斷然道:“那不可。”
禮親王喋喋道:“有何不可?吳唐督兩江,國家半幅財賦得從裏頭出,若是出餉,今年的國庫怎麽辦?”
昝寧給他叫囂得頭疼,捂著腦袋說:“皇伯父,朕這幾日睡得不好頭疼。這事,讓朕好好想想。”
禮親王關心地說:“哦,萬歲爺頭疼,倒是不得不注意些。聽聞萬歲爺帶來的後妃裏有懂些推拿的,不妨試試,或能緩解。”
昝寧心裏罵:我的後宮還要你拉皮條推薦人?
嘴裏問:“誰呢?”
禮親王裝模作樣想了想:“吳唐有個舊部,是個姓齊佳的守備,家裏出過郎中,想必針砭之類是家傳,他的女兒不知是封了什麽的?”
昝寧心裏明白,笑道:“穎貴人啊,若真有這樣的家傳,倒足堪一試。”
禮親王笑道:“聽說也是個出名的美人。皇上也要為皇嗣多努力了。”
“有勞有勞。”昝寧繼續一臉笑,心裏罵:你去睡你的小妖精們就行了!我“努力”不“努力”,關你屁事!
等禮親王一走,他看著那穿著親王朝袍的三圍之腰,想著李夕月對禮親王的嘲弄,昝寧心裏才略覺得舒坦。
他看了看小太監手裏其他等候接見的名牌,說:“其他人,晚膳後再叫,朕頭疼疲勞,要稍歇一歇。”
熱河行宮規模比一路上那些小行宮要大多了。所有後妃在“煙波致爽”均有自己的兩進屋子,宮人另居耳房。而皇帝以煙波致爽的西暖閣為正寢,但正宮東側的鬆鶴齋亦是作為他讀書會見的地方,裏頭也設有齋宮,設有宮人的圍房——可作為避世的地方。
這會兒午休,自然不想到後寢去聽皇後等“鶯鶯燕燕”聒噪,昝寧指揮著小太監:“把朕常看的書,常用的文房,統統搬到鬆鶴齋去。”
裏麵要重新鋪陳,他就在外麵逛。
鬆鶴齋有鬆有鶴,後院還養著鹿,瞧著仙風道骨的境地。昝寧看了一會兒鶴,又看了一會兒鹿,覺得都沒啥意思,突然聽見石縫裏有“瞿瞿”的蟲鳴,頓時想起了和李夕月鬥蟋蟀的時光,心裏癢癢的。
但是身為一國之君,他也實在沒臉去翻開石塊找蛐蛐。
隻能去找李夕月。
他問李貴:“宮女們住在哪片圍房?”
李貴偷眼打量他的神色,笑著回道:“靠著齋宮那片,和太監們住的圍房有內外之分,大圍牆隔著。宮女們也安靜,不會吵著萬歲爺看書看折子。”
等昝寧拔腳進了那片圍房,李貴遠遠地一指:“萬歲爺,那間。”
昝寧不覺就過去了,也沒察覺李貴把其他跟著的人都給攔上了。
小太監悄悄問李貴:“李諳達,這麽多屋子,為啥是那間?”
“笨!沒眼力見!”李貴敲那小太監的頭,“麻溜兒地走罷。”
皇帝長驅直入到“那間”,門口就聽見李夕月走調的歌聲。
一會兒聽見白荼問:“夕月,你別就顧著樂,一會兒萬歲爺叫奉茶呢。”
李夕月斷了歌聲,說話仿佛都帶笑:“省得。水已經備好了,茶葉都在位置上,一會兒萬歲爺叫起結束,我就去看水。”
昝寧想:嘁,我都回來了,你還什麽時候去看水?
李夕月繼續五音不全地哼歌,白荼又問:“哎,那一捧草花你還真一路捧回來了啊?”
李夕月斷了歌聲,說:“萬歲爺吩咐的!”
“得。”白荼大概在忙活,過了一陣又在李夕月的歌聲裏問,“你在唱什麽歌?”
李夕月笑著說:“《子夜歌》。”
皇帝從她調子中細聽,果然聽出來:“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複多情,吹我羅裳開。”
他搖搖頭想:唱這種豔曲!果然她平時跟朕是假正經!
而那顆心,仿佛瞬間被她歌聲中的春風給吹蘇醒了,於是咳嗽一聲,自己揭開簾子就進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知道萬歲爺為啥覺得她愛吃羊肉餑餑嗎?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