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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李貴帶著李夕月去領賞的時候, 看著小姑娘淚痕都沒擦幹淨的臉蛋兒,恨鐵不成鋼地說:“我說夕月,你怎麽就不聽勸呢?”


  李夕月還處在大驚之後的大喜中, 腦子一時沒轉過彎兒,“啊?”了一聲, 傻乎乎地望著李大總管。


  李貴說:“萬歲爺的意思你不懂?”


  李夕月臉“騰”地紅了, 噘著嘴不說話。


  李貴看她那小表情實在生動, 臉上掛著淚呢,剛剛知道沒事兒了時則眉花眼笑的,這會兒突然又是一副嗔色。鮮靈靈的, 怪道惹人喜歡。


  李貴說:“答話啊。真不懂?”


  李夕月說:“我還等著出宮嫁人呢。”


  李貴若有所思地問:“你……外頭有人等著?”


  李夕月踟躕, 該不該說亦武呢?不過,他們倆也就是被父母輩的拉郎配、開玩笑,又沒有真的合八字、下小定, 這會兒就說他在等她,她自己都覺得不可信。


  她一踟躕, 李貴就笑了:“別傻了, 你入宮晚,十七了, 但要等出宮,少說還有八年。什麽人啊等你八年?除非是娶不上媳婦的沒用男人, 那,比得過萬歲爺?”


  若是論模樣、論地位, 當然一個都比不過。


  但是李夕月噘著嘴, 半天說:“甭管是誰,總不會娶我做小。”


  李貴明白了些,眨了兩下眼說:“這就是奢望了。”


  “我沒有奢望他!”


  李貴說:“萬歲爺對你好不好, 你覺不出來?”


  李夕月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受不起。”


  她的意思,其實李貴也琢磨明白了。


  小兒女之間的那種愛戀,需要兩情相悅,需要互相體貼,還需要一點幹柴烈火。昝寧這個人,小時候在皇子居住的北五所長大,年節難得才能見一次父母。一個沒被好好愛過的人是不大懂得如何表示自己的感情的——不僅不懂,甚至還會有點別扭。隻是他現如今的身份擺著,沒有人敢跟他提,也沒有人敢不順從他。


  他們都覺得他對李夕月好,那也是相較而言。可李夕月一看就是家裏父母和睦,小日子過得幸福舒服的那種,哪瞧得上這樣霸道而專橫的示好?


  李貴也隻能摳摳耳朵眼,無奈地說:“萬歲爺心熱也不容易,你好歹別寒了他的心。”


  李夕月抱著一大堆核桃回到了營帳裏,招呼白荼:“來,咱們一起吃!”


  白荼詫異:“哪兒來的核桃?”


  “萬歲爺賞的。”


  “賞……賞核桃給你?”白荼更詫異,“為什麽呀?”


  李夕月滿不在乎地:“覺得我笨唄,多吃點補補腦子。”


  核桃不錯,秋天剛打下來的新核桃,掰開一個裂成兩半的嚐嚐:一點不澀,香噴噴的。


  第二天李夕月沒有早晨的差事,皇帝穿戴整齊甲胄準備出門時聽見什麽地方老在響,問李貴:“這什麽聲音?”


  李貴四處看了一圈,喪著臉、陪著笑回來複旨:“李夕月在營帳裏砸核桃。”


  “砸核桃?”


  李貴扯了個勉強的笑臉:“她說她奉旨補腦子。”


  昝寧直接笑出來,擺擺手說:“讓她砸吧,確實該補補腦子。圍獵去,今兒最後一天了。”


  李夕月把一堆核桃吃了大半,看著日光西斜,皇帝出獵的隊伍回來了。


  她打著飽嗝出門迎候,隻見小太監帶著皇帝的馬韁,那匹禦用的白駟一步步走得規矩。而天上盤旋著的皇帝的海東青此刻慢慢降下來,那短毛牲畜看看侍鷹小太監胳膊上的鷹架和皮護臂,扇扇翅膀又飛高了,隻在李夕月腦袋上方飛。


  皇帝一邊下馬一邊對侍鷹的小太監說:“把鷹架和護臂給她。”抬下巴指著李夕月。


  李夕月被白荼輕輕推了一把,隻能上前把護臂裹在胳膊上。


  海東青於是高高興興飛下來,落在她的胳膊上,腦袋左右轉了轉,表示很滿意。


  皇帝撣了撣衣襟,說:“這家夥還不錯,今天光它就捉了六隻兔子和一隻狐狸,之前餓了它兩天,捕獵起來果然勇猛。你一會兒喂它點牛肉,朕看它還就認你。”


  他吩咐得尋常,李夕月也不那麽緊張,見他進禦幄裏洗澡更衣了,她就叫小太監拿了裝生牛肉的盤子,打算喂鷹。


  當然,沒忘了吐上一口口水作為喂鷹人的辨識特征——鷹反而慣了,伸喙啄食得歡快。


  皇帝今日洗浴得也快,一會兒就換上了家常的衣服出來看他的寶貝鷹。


  他在海東青啄食的時候親昵地撫弄它的腦袋:“小家夥,今日真夠勇的!多吃點,隔幾日帶你出來再跑一跑,讓你自由地再捕一捕食。”然後伸手拈起一片肉喂給鷹吃。


  李夕月欲言又止。


  皇帝看她的怪模怪樣,問:“幹嘛?不能這樣喂?”


  “能。”李夕月隻能說。


  皇帝又拈了兩片肉,喂完還聞聞自己的手:“這肉好像有點潮。”


  李夕月苦著臉,盼著鷹趕緊吃完,皇帝趕緊離開。


  好容易盼到了,她一溜煙兒地回去洗手。


  昝寧也回屋洗手,邊洗邊問李貴:“今日供鷹的肉是不是不好?”


  李貴說:“回稟萬歲爺,應該挺好啊?特特切出來的鮮牛肉。”


  昝寧說:“潮潮的。”


  李貴說:“嗐,還不是李夕月的別致喂法?說要鷹熟悉她的味道才能馴順,所以每次喂鷹都吐點口水進去。萬歲爺還別說,這鷹現在就認他,新派去照顧鷹的小劉子,還沒她上手好……”他突然發現皇帝臉色不對,卻不知道怎麽了。


  昝寧心裏那感覺,真是吞蒼蠅似的。


  他大聲喊:“換水!拿西洋進貢的檀香胰子!”


  還喊:“叫李夕月給朕滾進來!”


  李貴還以為他們兩口子沒啥了呢,見這主子突然又變了臉,又不知為什麽,心裏直打鼓。


  李夕月正躺榻上吃核桃呢,見傳話的小太監臉色都變了,不由也嚇了一跳。


  她跌跌撞撞趕到皇帝禦幄裏,皇帝正在銀盆裏用力搓自己的手,那憤憤的架勢,仿佛要把手上的皮都給搓下來。


  見罪魁禍首來了,他更是眉毛眼睛都錯了位一樣,咬牙切齒說:“你滾過來!”


  李夕月覺得伴君如伴虎,不得不滾過去。


  昝寧甩著手上的水珠問:“誰讓你在喂鷹的肉裏吐口水的?!”


  李夕月瞠目結舌:“萬歲爺,您知道的呀。”


  “朕是問今天為什麽要往裏頭吐口水?!”重重地讀“今天”二字,兩個字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但別看說得凶,其實底氣已經不足了。這喂鷹的方法,李夕月確實是和他匯報過。


  李夕月繼續憨憨:“今天和以往不是一樣的方式喂麽?”


  “那你為什麽……為什麽……”昝寧很想責問他:為什麽在他用手拈肉喂鷹的時候不提醒他?讓他沾了她的口水?


  但是“為什麽”了兩次,覺得說不出口。今天確實是他自己心急欠考慮,怪不得她。


  李夕月還補刀:“再說,以前萬歲爺喂的時候,不也是這麽樣的肉?”


  假惺惺嫌棄啥呀?那時候你都沒這麽著洗手!

  昝寧幾乎要吐血。


  但是色厲內荏,隻能狠狠一跺腳,對端銀盆的小太監吼:“再去換盆水!把胰子也重新衝幹淨!”


  新的水端過來,他氣哼哼又洗手。


  李夕月大致明白過來,內心對他這無謂的潔癖嗤之以鼻。不過瞧他真是氣壞了,李夕月還是說:“那,萬歲爺,奴才幫您洗一洗?”


  皇帝兩隻手插在水盆裏,氣呼呼瞪著她,最後點點頭。


  李夕月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搓了一遍,又在掌心把胰子打出泡沫,溫柔地塗遍他的手,再用水泡洗幹淨,用新手巾擦幹水漬。然後後退一步,聽他還有什麽吩咐。


  昝寧看看自己一雙手,洗得好像都白了三分,檀香胰子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他就算心裏膈應,但也曉得真沒什麽髒的了。


  再看看李夕月,雖然是屏息垂頭的模樣,好像還帶著三分鄙薄——大男人家,喂個鷹還鬧幺蛾子,好像是有點不好意思。


  “傳膳傳膳!”他隻能揮揮手說。


  今天氣飽了,豐盛的晚膳隻吃了平時的一半量。李貴勸他多吃點,昝寧說:“不餓!”


  說完心想:上次李夕月在他麵前也說“不餓”,莫非也是他今兒這種情緒?


  想想就好沒意思,斜眼兒看看侍立在旁的李夕月,口裏道:“禦膳分賞伺候的人。明兒拔營回行宮,大家都要辛苦。”


  特特地叫李夕月:“你,奉茶伺候朕夜讀。”


  哼,好吃的沒你的份兒!


  沒讓她值夜,李夕月就覺得沒啥。在皇帝身邊奉茶,他半天才喝一杯,除了無聊,更沒啥。


  皇帝先讀奏折,看看沒什麽要緊的事,又讀通鑒。


  這一讀不覺入迷一樣,讀到深夜都覺得興味盎然。


  李夕月不能不出聲提醒他:“萬歲爺,這時辰不早了,明兒還得趕路,您早點安置吧。”


  皇帝瞥瞥自鳴鍾,果然都交子初了。再看李夕月精神飽滿——下午舒舒服服補了覺,完全熬得住。


  他問她:“餓了吧?”一頓晚點都沒讓她吃,不餓才怪。


  李夕月笑眯眯說:“不餓。”


  這還真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她剛剛說完,居然打了個飽嗝兒。這倒反而有點慌,掩著嘴請罪道:“萬歲爺恕罪。”


  皇帝奇道:“你今兒吃了仙丹?”


  李夕月笑著說:“奴才不是奉旨補腦子嗎?”


  原來是核桃吃飽了。


  皇帝覺得他的惡作劇的心思全白費了——原本叫人準備了點心匣子,要是她可憐巴巴的肚子餓了,他還正好可以在她麵前做一回好人——現在看來,做好人的算盤也落空了。


  昝寧有點喪氣,書也不想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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