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再遇
蘇明蜩登島後終於忍不住胃裏的一番惡心，一下船就找了個公共廁所吐了起來，他本就沒吃什麽，眼下也隻能吐出些酸水來。
他也沒料想到自己居然暈船，許是因為今日風浪大的緣故，一船下來的人大多臉色蒼白。
用礦泉水隨意漱了幾下口後，蘇明蜩領著一個黑色的手提包向定好的酒店走去。
這地雖算不得大，但要是找到林幽，這委實有些難了。
蘇明蜩拜托大哥查詢過當地各家酒店名宿的住房記錄都沒有找到林幽的相關信息，也就是說林幽雖在這島上但並沒有入住，有兩種可能，一是住在某一寺的禪房，但按林幽的這性格大抵是不會去，她又不需睡覺吃飯，隨意找個人少的地方呆著就可以了。
這麽想來，要找到她的可能性確實小到可憐。
歇息一會他便出門了，先出去逛逛也好。
……
午後，酒店的電子屏正播報著夜裏將有大雨至暴雨，氣溫驟降等信息，蘇明蜩看了兩眼想著得在天黑之前回來。
天氣陰沉沉的，確實有種要下雨的感覺，蘇明蜩加快了腳程，去了最近的法雨寺。
門口有個挺大的池子，池子裏鯉魚的數量令人驚歎，聽一旁的人說這還是冬天，魚兒都潛在地下，要是等到天氣轉暖，那可更為壯觀！
看著零星的幾個遊客拿著手機對池子拍照，蘇明蜩估計隻有他一人覺得這麽多魚擠在一塊吃得飽嗎？遊的開嗎？魚口密集度超標了喂！
法雨寺，護國鎮海禪寺，這其中有座觀音殿，觀音殿又稱九龍殿，九龍雕刻十分精致生動，九龍殿內的九龍藻井及部分琉璃瓦從明朝最初建立的宮殿拆遷而來，被譽為普陀山三寶之一。
……
蘇明蜩沒想到一來便會遇上林幽，這運氣好的他無法相信。
彼時她正拿著硬幣朝香爐頂上扔。
蘇明蜩就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扔完。
以林幽的身手自是每一枚的穩穩當當地扔上了爐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大多都是卡在縫隙中，這樣也不會因其他的人的投擲而被砸下來。
扔完後，林幽舒了一口氣，轉頭向蘇明蜩的方向看去，好似早就知道了他在那。
涼風習習，院裏安靜的很，就是有人也隻是匆匆路過，並無發出半點聲響。
蘇明蜩被定在原地，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就站在他的麵前，可找到的也太輕鬆太容易了些，仿佛林幽就是故意出現在他的麵前……他還沒有想好麵對她，他應該說些什麽……
是先質問她為什麽要走，還是先說出自己對她的心意？蘇明蜩心中思緒萬千，腦子亂糟糟的，一時說不出話也邁不開腿。
林幽看了他好一會見他既不說話也不上前，轉身邊往外走。
“等等！”蘇明蜩心裏頭一驚，立刻抬腳追了出去。
林幽聽得他的話卻也沒有停下，依舊向前走著。
“你……為什麽會來這？為什麽要走？”蘇明蜩急急地問道，他有好多問題要問她，來的路上反反複複想了好多遍，可等真見著了時，腦子又一片混亂。
“為什麽？哪有這麽多為什麽，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林幽頭也不回道，聽著有些漫不經心。
“……你什麽都好，就是這一點不好，永遠不在乎周圍人的想法。”
“嗬，要是每做一件事每說一句話都要在意他人的看法、心情……活的這般累，人，當真是無趣。”林幽走的慢了些，“我不是說了不再見了嗎？你也不還是來了？”
是了，他不顧所有人的勸阻還是來了。
“你知道我會來。”方才林幽看見他的眼神沒有絲毫的波瀾，就像是早就知道他會來此一般。
“是，知道，本就沒想著你會乖乖聽話。”林幽輕飄飄的話說出卻是在蘇明蜩心底錘上一擊，“腳長在你的身上，想往哪走，走那條路，那是你的選擇，就算是把你的腿打斷了又如何？該來的總會來。”
路過指路牌時，蘇明蜩快速地瞟了一眼，林幽正在往梵音洞走去，“那你……知道我為何回來找你嗎？”
“知道。”蘇明蜩的心漏跳一拍，可林幽接下來的話讓他猛驚起來的心落了下來，“無非就是想知道那日我是如何救下你，你胸口的傷又去哪了，你明明應該死了才對……”
“對，當時我的胸口都被刺穿了，但是為什麽你能使人起死回生？為什麽要救我，你明明……”明明說過神力不多，大多時候都得省著點用。
“哈，起死回生？”林幽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眉毛好看地挑了起來，“你那時又沒有死，要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什麽起死回生？有違天理的事我可不會做，也，做不到。不過……”她隻是在大車掉下來的那一瞬間將他瞬移除了車子，還有救回蘇明蜩的這條垂危的小命可是幾乎耗光了她所有的靈力。
“你身上還殘留著我的靈力，短時間之內身體會出現異樣。”林幽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比如不怕冷，不困不餓之類的，隻是短時的副作用，對你的身體沒有影響。”
“我也是看在你區區一個人類居然也有勇氣護在我前頭，這才大發慈悲地救你一命，往後你我各不相欠罷了。”
“各不相欠！”他才不要，蘇明蜩一時失態沒忍住喊了出來，“你想的美！”
林幽腳下一頓，側頭看向他，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說。
“你以為我為什麽會願意讓你住進我家裏，又是給你做飯又是給你開著的？是，一開始可能是因為你采取了一些硬核手段，強迫我妥協，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有沒有想過，那時因為，因為我喜歡你啊！”終於說出這句話了，沒有想象中的輕鬆，心裏依舊是忐忑的很。
越靠近海邊奉越大，浪聲自然也是越來越大，蘇明蜩這才驚覺他已與林幽站在了一處崖邊，林幽走的不是遊客專走的那條，而是一旁更高的崖上，低頭便能看到下頭的梵音閣。
驚濤拍崖，潮聲撼洞，晝夜轟響，宛如擂鼓，故又稱“驚鼓擂”。
蘇明蜩的心跳聲亦如拍崖濤聲如萬馬奔騰，如龍吟虎嘯。
他聽見林幽幽幽歎了一口氣。
“梵音閣這個名字取得好，我也很喜歡這個‘梵’字。”
“上林下凡，就像是在提醒，我林幽是站在這凡塵之上。”
“不是因為你喜歡我，我就得要喜歡你。我是山神，你是人類，我活了多久，經過什麽，曆過什麽，你統統都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尚不清楚，但至少人類區區幾十年的壽命，與我而言，不過是彈指一瞬。”
“且不說我對你何意，就算是有意，待你老態龍鍾之時，我依舊是這副容貌，待你壽終正寢後，往後那些漫長的歲月，要我帶著這份記憶獨自活下去嗎？”
“你們人類不是說，被留下的那個才是最痛苦的嗎？”
“所以，想清楚，蘇明蜩。”
林幽從未這般正式地叫過他的名字，這些話也堵住了他的嘴，讓他無法再說出話來。
早想到沒有這般順利的，能再見麵，許就是為了打消他的念頭。
“是，我知道……”蘇明蜩喃喃著，“我知道你是山神又如何，你活得久又如何，喜歡了就是喜歡了，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可是林幽……剛才你說的那些話我又何嚐沒有想過。”蘇明蜩麵上的神情有些悲涼，卻又生生忍住了喉嚨裏的哽咽，倔強地像個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可有些話總得說出來，就算是我這個人奇怪吧，非得讓你親口說出來，親口拒絕我一次，才能死心。”
風漸大，崖底的海浪也拍的更響了，但這與林幽波瀾不驚的眼神行成了鮮明的的對比。
二人對持良久，最終還是林幽撇開頭。
“我拒絕。”
“呼……你當真是，毫不留情。”蘇明蜩覺得自己的心降到穀底，人生第一次表白以失敗告終，雖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不管怎麽說，失落是肯定的，但卻有一種輕鬆感，現在林幽知道他的心意了，“你拒絕也不打緊的，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喜歡是一個人事情，所以沒關係，我喜歡你就好了，你也不是一定要喜歡我。”
林幽想認真地告訴他，自己不能有情，但又怕被他追問什麽‘難道你們神仙都是有規定不能談戀愛的’、“談戀愛觸犯天條嗎”之類的話，磨了磨牙，還是不準備說出來了。
“我……工資還沒有發給你！”
“不用了。”那點錢，也無所謂了。
她往崖邊走了幾步，蘇明蜩見形勢不對，臉色一白，立刻喊道，“你幹什麽？”
林幽卻答非所問：“我本為山神，一般是不會進寺廟這種地方的，但曾有人說他想見見他家先祖最先的建造的宮殿，可我認識他時他已是大限將至，我又拖了好些年才得空去瞧，沒想到故址大多被損壞了，法雨寺觀音殿上的九龍藻井及部分琉璃瓦方都是從那拆下來的，我順道來看一眼也算是了了故人的心願了。”
“方才我拿十枚硬幣拋在香鼎上是為祈福，我雖本就是神，但說到底與這山中受了這麽久的香火的神佛還是不同的，想來他們還是有些本事的，蹭蹭福氣也是好的，有利於我做接下來的事。”
林幽半隻腳已經懸空，蘇明蜩一急，全然沒聽明白林幽之前說了什麽，隻聽到了什麽‘祈福’、‘接下來的事’……
“蘇明蜩，一旦我身體裏那僅剩的神力耗空，我將會沉睡，知道這世間有充足的靈氣將我複蘇，若是沒有，那我便會消失……”
消失！？“你……是因為救了我的緣故嗎？”因為救他一命搭上了林幽近乎全部的神力！
“是我自己的選擇，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沒有你遲早有一天我也會走到這一步，時間問題罷了。”
你說的倒是輕巧，怎麽可能不放在心上？
“我現在要去找一樣東西，若是成了，便可回歸頂峰時期，若是不成……”
“會怎樣？”蘇明蜩一緊張，搶了她的話。
“不怎樣，無非就是消不消散的事。”林幽隨意的語氣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半一半的幾率罷了。”
隻有一半的幾率……
林幽接著勸他：“我還能不能存於世都是個問題，就算我成功了，也不喜與人類多接觸，所以，趕緊打消這個念頭，你我是不可能的。”
蘇明蜩雖是有些不甘心，但林幽向來說一不二，心中隱隱有個聲音告訴他——林幽真的不會回來了。
“玉指環留給你，算是我借住在你家的酬金，你買了也好留下也罷，可隨意。”
“我……”他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卻見林幽衝他微微一笑，向後跨了一步，整個身體向後仰去，一瞬間就脫離了崖邊。
“林幽！”蘇明蜩立刻撲了上去，想去抓住林幽，可不知怎麽的突然刮起一陣狂風將剛伸出手的他給掀了回去。
“咳咳——”被風灌了兩口後，蘇明蜩眯著眼好不容易等風過去了，這才睜眼跪在懸崖邊往下看，試圖找尋林幽的身影。
可崖底除了突露的些許的礁石與拍打著的海浪，什麽也沒有。
“林幽——”蘇明蜩不甘心地又大吼了一聲。
可回應他的隻有怒吼著的海聲以及漫天而降的大雨。
嘩啦——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