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過往（4）
出宮後，林幽去了常府。
常遠已逃，這坐宅邸自然也被封了，因著皇帝還沒有明令，眼下府內還餘下了些無路可走的家丁奴仆。
林幽進門也不客氣，對他們直言道，“這院子我馬上就要燒了，你們雖是常遠的人但沒有傷過我，我也不為難你們，拿些值錢的東西趕緊走。”
哪有放火前還有情提醒的，林幽真是……也不知道該說她善良還是狠辣……
那些家丁奴仆雖不認識她，但也在私底下傳過自家主人捉了一個神仙回來，加之最近常遠確實不在府裏，宮裏又對府中嚴加看守，見林幽此番來怕不是要滅府，立刻嚇得搶了常府的東西就各自逃命去了。
“她還會提醒，讓他們趕緊逃命……我還以為她會直接滅府。”
紫憐：“殺人償命知道嗎？就算是山神也不例外！她若是隨意殺人，自然天理不容。”
林幽進了密室，盡管她已離開此處一月，但依舊可以看到鐵鏈邊上的血跡斑斑。
隻見她仰頭輕嗅了兩下，伸出雙手，一道道血跡從四麵八方而來，鑽過縫隙，流向她的手心，逐漸凝成了一個小血球。
畫麵委實有些令人震撼，驚得蘇明蜩一時說不出話來。
明明這麽多的血流向林幽的手心，可她手掌之上的血球依舊隻有這麽點大。
她身上的那件白色衣袍也漸漸變紅最終成為了一件‘血衣’，也就是出鏡率極高的那件令蘇明蜩說不出款式來的衣裳，之前看著是白衣倒一直沒有認出來……
半晌，沒有血跡再流向林幽，她反手握住了血球，就這麽一瞬間，蘇明蜩好像看了一個什麽綠色的光一閃而過，沒等他看清林幽就將手裏的東西放進了袖子。
“你看見了吧？那東西。”紫憐懟了懟驚愣住的蘇明蜩。
“……”雖不是看得很清楚，但他大致知道那是什麽了，這個光澤，這般大小，像極了現在就掛在他脖子上的那枚玉指環，他握緊了脖子上的那個物件，“是這枚玉指環，對嗎？”
“對，她的血已經回不到她的身體，但卻還有其他的用處。”紫憐盯著蘇明蜩從衣襟間掏出來的玉指環，“你脖子上的這枚玉指環就是林幽用她的血煉成的，這可是一位山神的血……”
紫憐不再說下下去了，蘇明蜩知道它想說什麽，林幽以血所煉就這般珍貴的東西，竟是給了他一個普通的人類，它想不通。
蘇明蜩也想不通。
林幽走出密室的那一刻，室內的台燭哐當一聲落地，火勢開始了。
當她路過院子某處時，鼻尖微微聳動，停下了腳步，一把拉過正倉皇逃竄的家丁，問他：“這是什麽？”
林幽指的是一處花圃，這花，蘇明蜩也認得，是玫瑰。
被林幽逮著的家丁沒有見過林幽，他隻是聽聞有人來滅府，這才隨著其他人卷了府裏的東西就想跑。
“那，那是老爺的花圃，種的是玫瑰，但聽說是從西南那得來的，及其稀有……”
“稀有？我問你，你們都用什麽來養的？”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府裏的下人，才剛當值……”那人結結巴巴道，他還覺得自己倒黴呢，才剛入府，主子就跑了。
“去”林幽指使他，”把那地給我掘開。”
“我……”他隻想跑路啊！
“你若不去，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林幽看了一眼他懷中抱著的金銀珠寶，“你所拿的這些錢財也將會沒地花。”命都沒了，要這些錢財做什麽？
那被逮的家丁此時也差不多意識到了，眼前的這位怕就是其他人口中的‘上門滅府之人’，立刻連滾帶爬跑向花圃，拿起一旁的鐵鍬挖了起來。
挖了十多下後，鐵鍬一錘下去碰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家丁還以為是挖到了什麽寶貝，蹲下來用手扒拉了幾下，突然他渾身一震，將手裏的東西一把拋開，一臉驚恐，連站都來不及站起來，蹬著腿就向後退去。
“手……手……手啊！”
喊這麽大聲做什麽，林幽白了他一眼，這人手很難認嗎？她早就看出來了。
“我我我，這這這……”家丁嚇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林幽：“你走吧。”
家丁如獲大赦，輪滾帶爬的跑了，走前還沒忘記帶上那一包的金銀珠寶。
林幽的目光從他的身上收回，轉向了花圃，她蹲下身用手觸地，本被掘開一層的泥地隨著一陣地動，刹那間裂出了一道口子。
一旁的蘇明蜩與紫憐在幾秒鍾之後立刻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腐爛的屍臭味，靠，也不知這地下究竟埋了多少具屍骨才能達到這個味。
林幽站起身向前走去，拔起一朵花，端詳了一會自言自語道，“我說呢，怎麽全是白骨，以血為養啊……常遠倒是好興致……”
火勢從密室蔓延開來，卻無一人喊救火，都隻顧著自己逃命，林幽看著這火勢搖了搖頭，似是不滿意。
風來，火借著風勢，更甚。
終於，當這火勢驚動了城中紅鋪的官兵，林幽也離開了。
她出了城門，竟是無人攔她，在原地立了一會後，朝一處方向走去。
“她要去哪？”
“回去。”紫憐答道，“那個村子，還有她未報的仇，未了的結。”
……
畫麵再一轉，蘇明蜩又回到了那個村莊。
彼時林幽正操控著一塊巨石向那廟宇砸去。
她在，毀了自己的廟。
“林幽……”蘇明蜩念念道。
巨響驚動了很多人，有不少人除了自家的門，往廟宇方向瞧來。
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柳十四似是不確定地喚了一句：“阿幽？”
林幽回眸，她微微一笑，眼神卻冰冷如刀鋒。
林幽站在村子最中間的房頂上，所有人，一抬眼都能看到她。
“見到我回來，你們都很震驚呢？怎麽，沒想到我還能活著回來？”她在原地轉了個圈，“我護你們村子無災無難，收成頗豐，你們又是怎麽對我的？”
“一百三十二刀！你們花了十個時辰，在我身上兩隻手的同一個位置劃了一百三十二刀！”她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村子，“對，我是神，我不會死，可刀不割在你們身上你們就不知道疼是嗎？”
“就因為我不會死，你們就肆無忌憚地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嗎！啊？”
林幽的質問聲回蕩在村子裏，聲音足以傳遍每一個角落，但村子裏一片死寂，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但她知道他們都聽得見。
她開始大聲笑起來：“哈哈哈……是神就要造福你們，誰規定的？聽聽你們心裏都在想著什麽！‘你不是活著回來了？’‘你不是神嗎？’哈哈哈，不知悔改，厚顏無恥，哈哈！”笑到最後她用雙手捂住了臉，渾身顫抖。
她突然平靜下來，平靜而又隨意地說道：“那就都去死吧。”
蘇明蜩看得出來，這一次她是真的動了殺心了。
第一處的火是在章寡婦家竄起來的，再接著就是村長家……隻是一盞茶的功夫，整個村子就埋沒在火焰中，村民尖叫著跑出房屋，試圖撲滅自家的火。
可那火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撲滅又燃起，反反複複。
林幽去了柳家，那個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她就坐在從前她吃飯的那個位置，指尖在桌子上不停地來回扣動著。
蘇明蜩猜想她這是在思考該拿柳家的人怎麽辦。
柳母知道她回來了，被嚇得不敢動，隻得戰戰兢兢地站在角落裏。
柳十四闖了進來，對此，她無任何反應，隻是停了手上的動作。
林幽嘴角微揚，對柳母道：“你做的飯菜很好吃，但，那一次真的很難吃。”
又看了看柳十四，道：“我很失望，柳哥哥，你親手將我送給了他們！”
“我……”柳十四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會那樣對你……”
林幽拍了一掌，桌子應聲而裂，她猛地站起了身，“不知道！要是你知道，你就不會將我送去了？”
柳母被嚇了一大跳，立刻跪在地上求饒。
門外湧進來許多村民，他們撲不滅那火，也跑不出這個村子，隻能轉頭回來跪在地上求林幽能放過他們。
林幽：“我當初也是這般求過你們的，你們，可曾有放過我？”
“又有誰！放過了我！”
火勢隨著林幽的質問燃得更大了，連山上都開始燃起熊熊大火，熱浪一陣一陣席卷著來，叫囂著仿佛要吞噬一切。
“你們以為喝下我的血就是解藥了？錯了，你們都錯了！那根本不是瘟疫，是常遠給你們下的毒！一群蠢貨！瘟疫本就是常遠散布的，那隻不過是他要帶走我的一個幌子！你們早就活不長了！哈哈哈——如今時間到了，倒不如就讓我給你們個痛快！”林幽似瘋了一般越說越興奮。
林幽無視他們的磕頭求饒，一揮手，這些人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拍飛了出去。
“你……你快停下！”柳十四急了。
“停下？”林幽譏笑了起來，笑極為放肆，眼中逐漸流出一點淚花，“誰都可以讓我停下，柳十四！你不行，唯獨你不行！”
“希望是給你我的，絕望也是你給的。”
她深呼了一口氣，道：“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好到我以為你就應該對我這麽好？”
“阿幽，停下吧。”
“停下？三年前你們就該死了！若不是我，你們能活到現在？”
蘇明蜩：“什麽三年前就該死了？”
紫憐在一旁對蘇明蜩解釋道：“三年前，玄幽村本該經曆大旱與洪水，而林幽憑她一己之力護住了這個村子，這些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你就看著這山和這村子變為灰燼吧，你們統統都得死！哈哈哈哈！”林幽的身上迸發出一股氣勢。
外頭的村民開始發出慘叫，他們的身上出現了黑斑，疼入骨髓。
柳母也開始呼痛，卷起袖子一看，大塊大塊的黑斑開始蔓延。
“這是什麽！”
“您也是喝了我的血。”林幽看著母親身上的黑斑，略感可惜，“本來您不喝，就不會有事的，早在瘟疫開始的時候，我就在你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喂你二人喝下了我的心頭血，那才是治病救人就解藥，且須得我心甘情願地挖出來……”
“可惜啊，我的心甘情願，最後回報我的卻是狼心狗肺！現在好了，常遠的毒加上我的血，足以讓你們所有人，不得好死！”
火焰燃燒的更旺了，外頭開始有人死去，一個兩個……
不知過了多久，天突然暗了下來，火也滅了，四處一片狼藉，林幽走出了門，柳十四跟了上去。
第一道雷擊在林幽身上的時候，她踉蹌了一下，卻依舊再走。
“怎麽回事？”
“林幽催動了村民身體裏的血，使他們絞痛、毒發致死，算是觸犯了天規。”
還真的天規這種東西。
話還沒有說完，第二道雷又擊在她的身上，這一次她沒站穩，半跪在了地上。
“憑什麽……救人沒有善報，殺人就有天規來治我？他們不該死嗎？！誰規定了我一定要從善？他們害我，傷我，殺我！憑什麽，憑什麽就不能……”
“我偏不服！”
她咬了咬牙，又站起身，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那顆古樹前。
火沒有波及這所神廟，這棵古樹也依舊完好無損。
第三道雷，擊在了這棵樹上，一擊擊穿，劈成兩半……這般力道劈在林幽身上，她……
林幽倚在樹根邊對著跟上來，此時此刻驚愕住的柳十四道：“你看，這樹都比你有心，願意舍身替我擋一劫，可惜了，百年的老樹啊……”
第四、五道雷接連落下，林幽的臉一次更比一次白，第七道雷擊後，開始大口嘔血。
“你……為什麽！”柳十四上前想扶住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他們害我傷我殺我，我憑什麽不能報仇？若這是天理，那我就是不服！”
她吼道，“不想死就給我滾遠點！”
“不。”因為受了傷，她的力道不大，沒有推動柳十四，“我想死。”
這是什麽話？林幽愣了一下，許是沒有想到柳十四會這般說，推開他的手也停住了。
隨即她立刻冷笑著，“嗬，這雷劫是上天對我的懲罰，你一個人類別說受一下了，就是還沒碰到你就可以讓你魂飛魄散，永無來世，你也不怕？”
柳十四答：“不怕，你怨我，我拿命還你。”
“我不要！誰要你還我！”林幽大叫道，“不要裝出一副爛好人的樣子，倒像是我的錯！我告訴你，柳十四，我不會原諒你的，死也不會！”
第八道雷擊下來的時候，柳十四還是搶先一步護住了她。
“阿幽，我心甘情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