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魏西開著車,眼睛不動聲色地瞟了炸毛球一眼,炸毛球正鼓著腮幫子在那兒擺臉色給他看。


  說起來炸毛球長得不錯,盡撿爹媽好的基因,濃眉大眼,鼻梁挺,嘴唇被咬的紅撲撲翹得老高,注意看的時候還會看見又黑又長的眉毛裏藏著一顆小紅痣,眉毛動的時候紅痣就會跟著跳起來,跟一把火苗似的。


  “你把我給放了。”炸毛球沒好氣的說。


  魏西握著方向盤的手豎起一根手指,得瑟地搖了搖,“鑰匙不在我身上。”


  剛剛炸毛球撞他的那一下可不輕呢,按輩分炸毛球怎麽也該叫他一聲叔,現在連個謙都不道,一點尊老愛幼的道德觀都沒有。


  炸毛球沒說話,黑眼睛滴溜溜地在魏西車上轉了起來。


  “看什麽呢?”


  “哼。”炸毛球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奔馳呢,跟著我爸賺了不少黑心錢吧。’


  這話說的不錯,但也不能算對。魏西的每一分錢都是靠他努力工作賺來的,不是偷,也不是搶,頂多是灰色地帶壓壓線,話不能說的這麽難聽。


  “怎麽,不說話了,說著你痛處了?”炸毛球翻了個白眼,撂了狠話又擔心魏西伺機報複,補充一句:“你最好對我好一點,說不定我爸能給你個合夥人當當。”


  這小子!

  這下是真踩著魏西痛處了,魏西猛踩一腳刹車,車身一抖,炸毛球嘭的一聲前額和車頂來了一個法式深吻。


  “啊!”炸毛球怒吼道,“你!你是故意的!”


  魏西聳肩,不置可否,解了安全帶就從車上下來。


  “喂!喂!我呢!”炸毛球在車上咋呼道。


  魏西充耳不聞,大步向眼前的建築物走去——W市第三看守所。


  “請出示您的證件。”


  魏西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麵工作證遞給警|官,工作證上寫著:華鑫律師事務所,姓名:魏西,職務:律師。還有一係列文書證明。


  “啪”的一聲,一個棕色硬皮小本子壓在了桌麵上,上麵印著一行金邊大字:“律師執業證”。


  魏西回頭正撞上炸毛球那張不可一世,得瑟的跟個二百五似的臭臉。


  律師可不是那麽好當的,想當律師第一步就要考取律師執業證,也就是炸毛球拿在手裏耀武揚威的玩意兒,司法考試號稱“中國第一考”,平均通過率不到百分之十,很多剛畢業的法學專業學生或者在讀的研究生,靠著從高中延續下來頭懸梁錐刺股的拚命,苦讀一年半載才有希望通過。


  而炸毛球這樣子,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學霸。


  魏西故意皺著眉頭,翻開那張律師證,一副要驗貨的樣子。


  律師證上寫著:姓名:呂非,旁邊還貼了一張炸毛球的登記照,炸毛球照相也是一副不樂意地樣子,嘴巴抿得緊緊的。


  炸毛球呂非見魏西一副不相信的樣子,毛炸得更厲害了,他哼哧哼哧地從兜裏又摸出一張紙——申請律師執業人員實習證即律師實習證,然後斜眼瞄著魏西。


  瞧見呂非一張你怕了嗎的臭屁臉,魏西笑都憋不住了,他輕咳一聲,對警|官說:“您好,這是我的實習生。”


  警官核實了魏西的身份,讓另一位工作人員帶領魏西和呂非進入大門,大門後的場院矗立著三棟大樓。正中間的一棟是主辦公樓,四層樓高,中部半空為大廳,由四根圓柱托起。兩側另有兩棟,略矮隻有三層樓高,三棟樓房並立一起,由長廊走道相連接。樓房頂上是三角形尖屋頂,屋頂正中心有一麵紅色國旗。


  進入主辦公樓後上上三層樓梯,進入與嫌犯見麵的見麵室。見麵室中間隔著一麵玻璃牆,將律師和嫌犯隔離開,隻能對話,不能有其他任何肢體接觸。


  呂非跟在魏西在桌邊坐下,兩手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


  魏西:“你怎麽出來的?”


  呂非揚了揚手裏藏著的一根變了形的回形針,“不然你覺得我是怎麽從我爸辦公室逃出來的?”


  這根回形針之前是別在魏西車裏的一份文件上的,原來剛剛這小子眼睛滴溜溜轉不是在打量他的奔馳s300,而是在找工具。。


  魏西翻了翻眼皮,說:“怎麽著?還想我表揚表揚你啊.”看來這小子不僅脾氣壞,心眼還多。


  呂非被噎得無話可說,解氣似的將桌邊上的文件翻得嘩啦啦的。


  嫌犯被兩名警官帶了出來。


  檔案編號碼:012435。


  姓名:林曉鵬

  性別:男

  年齡:25周歲

  過往犯罪記錄:無

  “您好,我是您案件的委托律師,我叫魏西。”透過會見室的隔離強化玻璃,魏西對玻璃牆那頭的林曉鵬微笑示意。


  呂非坐在魏西旁邊,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敏銳打量著林曉鵬。


  林曉鵬臉色疲憊,臉頰上有一道結了血痂的傷口。他兩手拘謹地在膝蓋上搓了搓,說:“我原來的律師呢?”


  “您的父親特意委托我處理您的案件。”魏西的笑容更深了,他扯著文質彬彬的嘴角,露出八顆白晶晶的牙。“我能問問你事發當日的事情嗎?”


  “可以,”林曉鵬開始回憶道,“那天我和方宇約在一家小吃店見麵,然後我們要了一些酒……”


  “您和受害人是認識的嗎?”


  “是的,”林曉鵬點了點頭,“我們是高中同學。”


  “要了多少酒?”


  林曉鵬愣了愣,回憶道:“大概一提啤酒和兩瓶白酒……”


  魏西在筆記本上記下一筆,林曉鵬緊張地看著他,說:“這……重要嗎?”


  魏西再次露出他那白皙的牙口,“不重要,請您繼續,喝了酒之後呢?”


  “然後我們發生了爭吵……”


  “為什麽發生爭吵。”魏西打斷道。


  林曉鵬放在膝蓋上的手默默攥成一個拳頭,說:“其實也沒什麽,他說我新交的女朋友很漂亮,屁股又圓又翹,一定很舒服……”


  “然後你生氣了?”


  “是的,我很生氣,於是和他吵了起來。這時店老板過來請我們出去,我們到了小吃店後麵的巷子裏,可能是因為外麵冷風的緣故,我清醒了一點,但他並沒有,還是揪著我的衣領子要和我吵。於是我說我們好好談談吧,這時他突然從後褲袋裏掏出了一把刀來。在一陣推搡之後,我不小心刺中了他……”


  林曉鵬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他的脖子漲得粗紅,瞪圓了眼睛,“我並沒有打算殺了他的。但是,但是如果我不那麽做的話,被殺的就是我了!”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低聲說:“這樣……這樣應該算是正當防衛,是嗎?”


  魏西點點頭,收起他客套的假笑,認真地說:“我會盡力讓事情的結果變成正當防衛的。”


  聽到這話,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言的呂非厭惡地皺起了眉頭,長眉裏的紅痣縮成一個點。盡力?這就是你們這些律師的工作嗎?扭曲事實,好讓犯罪分子們逍遙法外。


  林曉鵬則是長舒了口氣,緩緩鬆開攥成拳頭的手,在膝蓋上蹭了蹭。


  “但是你有確認過當時他已經死了嗎?”魏西翻開一頁檔案文件,漫不經心地問道。


  “什麽?”


  “可是在錄口供的時候,我不小心殺死了他。”魏西按照口供的記錄讀道,“但當時你曾確認過他死了嗎?”


  林曉鵬的身體再次緊繃了起來,他低下頭,喃喃道:“沒……沒有……”


  “既然你沒有確認過,為什麽會認定他已經死了呢?”


  “我……我……”林曉鵬支吾了一會兒,突然大聲說:“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他死了,是吧?”


  魏西安撫似的衝林曉鵬眨了眨眼,說:“我是你的律師,為了證明你的清白,我需要了解當時發生的所有事。”


  林曉鵬解釋道:“因為……因為我捅的很用力,我當時很生氣,又喝多了酒,捅這麽重的話,沒人能活下來的。”


  “你怎麽捅的?”


  “就是這樣……”林曉鵬伸出手臂,僵硬地比劃了一下。


  魏西眯著眼睛,歪頭在筆記本上又畫了些什麽。


  “從下往上狠狠的捅了一刀?”


  “是的……”林曉鵬虛弱地點了點頭,他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一層薄汗,好像剛剛那個動作用盡了他的所有力氣。


  “很好,”魏西的嘴角細微地揚了揚,“你被受害人刺傷了臉,肩膀和手臂嗎?”


  “是的。”


  “於是你奪下刀後狠狠地捅了受害人一刀。”


  “是的。”


  “你一共刺了幾刀?”


  “兩刀。”


  兩刀?魏西手裏的筆猛地一頓,他微笑著推了推鼻梁上架著的金邊眼鏡,說:“很好,這是我要問的所有問題。謝謝您了。”


  從看守所出來的時候已經臨近下午。


  方才在會客室呂非什麽也沒說,畢竟他是實習律師,魏西來辦事不能瞎添亂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這麽一路他都憋著,現在好不容易出來了,人一下子就炸了:“會盡力將這件事變成正當防衛?!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把他變成?”


  魏西淡定地往前走,眼睛看都沒有看呂非。雖然呂非人有點小聰明,但說到底還是太年輕,大學都還沒畢業,律師執業證的小本本也還沒捂熱,滿腦子裝的都是劫富濟貧懲惡揚善那些玩意兒。


  魏西:“你考過了司法考試,來,說說正當防衛,防衛過當和故意殺人的區別。”


  呂非冷哼了一聲,斜了魏西一眼,朗朗道:“如果被害人正在虐待嫌疑人,嫌疑人無心失手殺人,就是正當防衛;如果嫌疑人已經停止施暴,而嫌疑人報複殺人則為防衛過當,因為侵害過程已經結束。至於故意殺人,就是事後嫌疑人伏擊受害人。”


  “很好,”魏西的嘴角揚了揚,“真有兩把刷子。”


  這話呂非聽得舒服,毛都順了。


  “當時的真實情況我們現在已經很難確定,可能是當事人無心失手殺人,也可能是真的動了殺心,但受害者已經死了,這件事的真相誰都不會知道。我是當事人的律師,我的工作是爭取我當事人最大權利。”


  呂非不屑地撇了撇嘴,“那受害者呢?他就該死嗎?”


  魏西:“那就是受害者律師的工作了。”


  “你真是……”呂非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魏西這話不怎麽中聽,但卻是實話,他是嫌犯的律師,為嫌犯爭取利益是他的職責。


  呂非憋了半晌也沒罵出什麽髒話。最後要到車上了,一跺腳,不解氣似的來了一句:“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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