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車廂裏有一瞬的寂靜。
女人和小男生咬著麵包的動作都怔住了。
傅衍旁若無人,用水浸濕了小毛巾,搭在了江星懷額頭上:“拿出來,不要讓我說兩次。”
江星懷一癟嘴:“…………我難受。”
傅衍歎了口氣:“摸吧。”
“謝謝叔叔!”江星懷興奮抱了上去。
“……不客氣。”傅衍揉了揉眉心。
“跟養了個兒子似的。”黃毛踩下油門嗤笑。
汽車加快速度,轟鳴著穿空無一人的大街,輪胎壓上地麵揚起一陣灰土。
街邊零散的感染者聞聲抬起頭,立馬跟著血腥味追了上去,遠遠的掉在後頭,直到汽車消失在他們毫無神色的瞳孔中。
等江星懷發現腦子發著眩暈,無論如何都難以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會燒死。
“星星情況怎麽樣?”耿滿宏回頭問。
“給你表演20個空手翻沒有問題。”江星懷閉著眼睛說。
“不太好,快燒傻了。”傅衍蹙眉又換了一次江星懷額頭上的濕毛巾。
“再前麵就不能過去了。”黃毛突然開口,“車怕開不出來,裏麵感染者不少。我們隻能走過去,目標小一點。”
“耿老師留在車上照顧他們,有情況立馬開車走。”傅衍放下江星懷,托著他的頭輕輕的放在了背包上,“我跟黃毛過去。”
“陸英謝謝。”黃毛再次糾正自己的名字。
江星懷擰著眉毛,抓著傅衍的胳膊不鬆手。
“別擔心。”傅衍輕笑,“馬上回來。”
“不擔心。”江星懷放開他的手,臉色不好看,“我是想著等會兒給老耿表演後空翻你走了看不到,所以你快點回來,別遲了沒看到,我可不等你啊。”
“我會快點回來的。”傅衍說。
江星懷僵硬點了點頭。
傅衍拿上長刀,拍了拍他的頭,轉身走了。
黃毛下車,探身進車廂,一巴掌拍他後背:“行了,小屁孩兒戲挺多,真別扭。”
江星懷看著傅衍的背影,捏成拳頭的手緊了又鬆,脊背緊繃著,咽了咽口水,一言不發。
“沒事,藥房就拐角對麵。”老耿換坐在架勢位置,回頭又安慰,“剛剛拐進來的時候我看了一眼,玻璃門壞了,裏麵沒人,安全。”
江星懷蹙眉沒回話,拖過自己滑板,挪坐在後車門邊。
車停的位置很隱蔽,在高窄巷子裏,周圍沒有大型建築,左右是高牆,前後都是空曠的大街,安全且好逃離。
“星星?”耿滿宏時刻注意著他,見江星懷起身連忙喊,“你想幹嘛。”
“叫我大名行嗎?”江星懷撐著站了起來,單腿跳下車,靠著車門回頭,“耿老師,我問你個事。”
“……你這小子,突然叫我老師還挺嚇人。”耿滿宏嚇得臉上肉一抖。
“你說……”江星懷看著已經在餘雪懷裏睡著了的耿貝,“那新聞播完之後你想去找你兒子嗎?”
“當然啊,我急都急死了。第一個電話就是給他打的,但這死孩子不接,給他買了電話手表天天到處扔就是不待手上,我再打他媽媽的也不接,我急都急死了,後來我……”
江星懷聽著念叨,臉上笑容漸漸消失,他看著車廂裏的餘雪和耿貝,眼裏全是羨慕。
餘雪西裝褲上全是髒汙,褲腳勾爛,頭發淩亂,露出衣袖的小臂和手指上布滿了灰塵和細小的血口子。
但耿貝臉上幹幹淨淨,衣服也是整整齊齊,窩在餘雪睡的正香。
這是有媽媽的孩子。
江星懷低頭看了看自己,看見了抱在懷裏的滑板。
跳天台的那晚上因為不方便他給丟在了地上,是傅衍給他帶過來的。
剛剛在車上,是傅衍替他擦幹淨的。
手指觸過滑板上細小劃痕,江星懷緊繃的臉上突然笑了。
“老耿,你聽見聲音了嗎?”餘雪突然直起身,慌張的左右張望。
“什麽?”耿老師茫然。
江星懷側耳去聽,猛地轉頭朝右方看去。
嘭!嘭!嘭!一聲接著一聲。
那是百貨大樓二樓,深藍色的反光玻璃從裏麵衝破。無數感染者大張胳膊,邁步飛騰出,砸落在地。
江星懷瞳孔緊縮,爬起巷子旁的雜物探頭看出去。
那邊地上血肉一層墊著一層,後麵砸下來的感染者拖著斷了的腿,折了的手,已經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開車!開車!”探出頭看的餘雪尖叫起來。
“不行!”耿滿宏駁回。傅衍還沒回來。
這邊的異響已經引起了感染者的注意,百貨大樓離這裏堪堪500米。跑的快感染者隻需要幾分鍾的時間就能到達這裏。
江星懷抱緊了自己的滑板,咬牙跳下雜物,撐著腿倒吸一口涼氣,接著迅速回跑:“老耿!開車!”
“傅衍他們——”
“開!”江星懷爬上車,打開後車廂門,“來不及了,開出去!”
汽車發動,轟鳴響起,徹底引來感染者全部注意力。
巷尾已經蹣跚著走過來第一位感染者。
小麵包車緩慢開出,右轉開回大路。
不遠處傅衍正好踩著碎了一地的藥房玻璃出來,半身西裝上都是血。
傅衍身上為什麽會有血!?
“傅衍!”江星懷嚇得大喊。
“別下來!”傅衍製止他向下跳的動作,也聽到了遠處不尋常的動靜,迅速扯著身後黃毛的衣領子就超車開去的方向狂奔,“跑——”
“怎麽了突然——”黃毛腳步踉蹌,也看見了前麵已經開出去的車,“他們怎麽開車了?出——”
黃毛話還沒說完,就見到了他們剛跑到的巷子裏,爭先恐後地湧現出無數瘋狂感染者。
“操——”黃毛大罵一聲,掄圓了腿瘋了一樣衝了出去。
“開快點!”餘雪歇斯底裏拚命拍著車廂,“過來了!開快點!”
車速不慢,是傅衍和黃毛權力追趕可以追上的速度,但這同時意味著感染者也能追上。
“別喊了!去門哪兒拉他們一把!”耿滿宏憋紅了一張臉大吼。
“開啊!開啊!別管他們了!”餘雪恐懼的甚至從小窗口伸出手去抓耿滿宏的脖子,“他們身上有血!肯定被咬了!開啊!”
江星懷緊繃著臉,一手緊拉著車門邊,一隻手拚了命的伸長出去。
傅衍和黃毛距離車還剩僅僅5米左右,但他們與感染者的距離不到一米。
這個距離還在不斷的縮減。
這是跟感染者的賽跑,是在和死神爭奪時間。
餘雪不再說話,慌亂顫抖的抱著孩子冷眼緊縮在車廂角落。
“快!”江星懷半個身子都快探出車外。
黃毛一個衝刺,抓住他的手。
江星懷咬緊牙齒,蓄力拚了命的一把往回拉。
黃毛爬了上來,
此時,感染者已經夠著了傅衍的後背。
江星懷迅速又將手伸了出去,眼裏急的全是血絲:“傅衍!”
傅衍一個踉蹌,刹那間,感染者包圍上來。
江星懷驟然睜大雙眼:“傅衍——!”
在那一秒鍾,風聲混著嘶嚎,灰塵和著血跡,一股腦鑽進江星懷的耳膜與鼻腔,快要讓渾身僵硬的他碎掉。
“別跳!”傅衍猶如奇跡般衝出感染者,抓住了他的手。
溫熱手指相觸,江星懷心髒重新跳動。
他收緊手指,猛地往回拉!
傅衍借力跳上車。
“開!”傅衍喊。
接到信號,耿滿宏一踩油門,麵包車陡然加速,飛快向前。
傅衍單手摟著脫力跪倒的江星懷,“陸英關車門。”
“你們兩個沒有誰被咬吧?”餘雪突然開口。
“吥。”黃毛弓腰起身,滿臉惡心去關車門,看都沒看她直接回懟,“老子等會兒變身,第一個就咬你。”
“我——”餘雪還想說什麽。
“餘雪!”耿滿宏回頭警告。
餘雪沒說話了。
黃毛冷哼一聲,拉緊車門。
嘭!的一聲,厚重的車門關緊,隔絕了外麵世界聲音。
車廂裏安靜的隻剩粗重的呼吸聲。
江星懷和傅衍還有黃毛靠坐在車廂尾,餘雪抱著孩子擠在靠車頭處。
氣氛對立且安靜。
餘雪蹙眉:“你們什麽意思,別那麽——”
“坐直,我看看腿。”傅衍打斷她,跟懷裏的江星懷說。
江星懷抱著他沒動。
“別怕。”傅衍拍了拍他的背,安慰,“我護住頭頸,其它地方穿的厚,我沒事。”
江星懷這才放開手,低著頭,藏起急紅的眼眶。
傅衍拉直他的腿,從醫療包中拿出剪子,緩慢剪開粘著血肉的紗布,扯開,清理傷口。
江星懷攥緊了拳頭,冷汗冒出。
“忍著。”傅衍拿出醫用針線。
江星懷點頭。
傅衍平穩呼吸,蹙眉看了他一眼,低下了頭。
尖針穿過皮膚,帶著線從另一側破出,
江星懷咬緊了牙,額頭全是冷汗,接下來一聲沒哼。
“我早想問了,剛剛找藥,這會縫針。你是醫生嗎?”黃毛突然發問,上下打量著傅衍,“看起來氣質又不像。”
“經營了一家醫藥公司,對這方麵有所接觸。”傅衍回答問題,想盡量轉移江星懷注意力。
“開公司的?”餘雪突然插話發問,“公司叫什麽名字?”
“傅林醫藥。”傅衍回答。
“傅林醫藥!?”餘雪聲音驚訝到尖銳,“你是傅林醫藥的老板?”
傅衍對於她忽然提高的音量不滿的皺了皺眉,不再回答。
傷口縫完,江星懷滿頭冷汗的向後軟倒過去。
“傷口很疼嗎?”傅衍連忙扶住人,有些自責,“藥店裏止痛藥沒了,再後麵我沒來得及去——”
“不疼。”江星懷半張臉都埋緊傅衍懷裏,抓住傅衍被血染紅的襯衫,指腹狠狠的磨著,“你才沒事吧,你身上怎麽那麽多血。”
“血不是我的,店裏有兩個營業員沒跑,不過沒事。”傅衍看著他,再次認真說了一次,“我真的沒事。”
江星懷低下頭,重重地抹了把眼睛:“我沒擔心你。”
傅衍無奈的歎了口氣,伸手環抱住了他,一下一下輕拍著他的背。
江星懷埋在他胸前,忽然就忍不住酸了鼻子。
“你絕對不能丟下我……”江星懷咬著牙,聲音帶上哽咽,明明是一句請求卻說出了命令的意味。
是一句我隻有你了的請求,一句你千萬別丟掉我的的命令。
傅衍一愣,心髒狠狠一跳。
他垂下眼看著江星懷的後腦勺,抬手覆蓋上去,軟了語氣:“抱得這麽緊,我怎麽丟得掉。”
江星懷沒回話,就這麽抱著沒動。
車廂裏變得無比安靜。
小麵包車就這麽顛簸著追著落日向前,出了密集的城市區。
期間黃毛換了耿老師的駕駛位置。
天色漸晚,車速也慢慢放緩。
“車要沒油了……”黃毛回頭說,“不過我覺得前麵有個加油站,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弄出油來。”
傅衍看了眼靠車燈照亮的位置,“去看一眼。”
“行。”黃毛轉動方向盤。
江星懷咬著嘴裏的晚飯,一個他最討厭的香蕉味麵包,借著微光看著對麵坐著的三人。
耿老師抱著睡著的耿貝,餘雪靠著他,兩人小聲說著話。
兩夫妻摒棄過往種種難看,隻死死抓緊身邊人的溫熱。
江星懷看了又看,忽然偏頭小聲詢問:“叔叔,你談過戀愛嗎?”
傅衍垂下眼皮,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答非所問:“我喜歡溫柔的,安靜的,與我相當年紀的。”
“我沒談過戀愛,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什麽樣的。”江星懷悄聲又說,“不過我有喜歡的人。”
知道,不就是我嗎。
傅衍僵著一張臉沒做聲。
江星懷仰起頭,貼近:“叔叔,你說他會喜不喜歡我這種類型的?”
傅衍仰起下巴,拉開距離,這才低頭看他。
江星懷眼睛瞳孔是亞洲人少有的偏純黑色,目光單純直白,就這麽看著你,像是一條看著主人滿眼愛慕和依賴的小狗。
傅衍覺得頭疼,小孩兒太直白了。但他不可能說喜歡,這不僅是對江星懷的欺騙,也是對感情不尊重。
“我覺得……”傅衍咬著牙,一狠心:“不……不……”
江星懷眨了眨眼睛,歪頭看他。
一道車燈光從遠處打過來,穿過窄小的窗戶,正好照亮江星懷的眼睛。
傅衍看著這雙眼睛,無論如何說不出來不喜歡三個字。
傅衍最終咬碎了牙:“不……不好說。”
作者有話要說:
傅衍:又開始了,又勾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