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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販售天使

  “之前打人的事我們非常抱歉,一定會嚴格給予處分的。”


  李部長也不彎繞,一上來就挑明白來說,“醫藥費,營養費,還有賠償,我們這邊都不會含糊。隻是也請你體諒,小吳他不是那個意思……他是樊澍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又比較年輕沒經過事,這次發生得太突然了,精神上受到了一些打擊。等他恢複一些,我們一定讓他登門道歉。”


  淩衍之也不做聲,他便繼續往下講下去:“另外,我們還有一個請求,樊澍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能不能請你撤銷和他的離婚訴訟?”


  “為什麽?”淩衍之淡淡地說,“因為他現在躺在那裏,做過的事就可以不算了嗎?”


  “他會挺過來的,年輕人誰沒犯點錯誤,重要的是有沒有改過。”李複斌用平穩的、勸慰的語調語重心長地說,“小淩啊,我能叫你小淩嗎?你看上去和以前我家丫頭還活著時差不多大……你難道希望他死嗎?”


  為什麽不希望?淩衍之心想,但他突然有一些不確定,就像是某種負罪感。他回頭去看,隔著幾米遠的監護室玻璃窗的那頭,能看見樊澍呼吸罩上一陣陣騰起的薄薄霧氣。他突然忍不住問:


  “是因為我嗎?……他……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我嗎?”


  “當然不是,但是因為你在公眾麵前的曝光,對他的職業來說是致命的。如果你執意要和他離婚,我們會勸說你們低調處理,就當是為他考慮,不要走公開的法律程序。”


  淩衍之心頭緊了緊。“他到底……是做什麽的?”


  李複斌皺眉頓了頓,一時語塞,“等等,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他是個外空間作業員……修太陽能板。今天來了這裏我才知道修太陽能板也能和國安局掛上關係?在外空間作業也會中槍嗎?”淩衍之哂然,“他其實是個國家特工,是不是?”


  幾個人一時都無言以對。“……抱歉,”李複斌最後說,“他的工作是國家機密,所以……我想,他隻是不想你替他擔心。做這一行相當危險。”


  他隻是沒把我當回事,淩衍之在心裏說,不過我也是一樣。我們互不交心,最多走腎。“我可以知道更多一點的情況嗎?比如到底事情是怎麽發生的?不用太詳細也行。我就是想知道……我有權知道,對吧?關於我為什麽就突然變成了把他害成了這副樣子的凶手……”他笑了笑,“那個人打我的時候那麽多人看著,居然沒有人攔。他們覺得我該被揍一頓。我至少要知道自己為什麽被打。”


  李複斌和他的兩個副手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們出去時把門帶上了,李部長掇出來兩條凳子,示意淩衍之:“坐吧。”他清了清喉嚨,

  “樊澍是我們這裏的隱形特工。具體的工作我不能講很多……就是大體上類似於臥底警察,但是執行的任務都比較特殊,並且牽涉到國家機密。作為隱形特工,他有一套完整的、合法的‘其他身份’作為掩護,完全和國安局割裂開,也不登記在我們的係統裏,以防被監控。他是我們最優秀的特工之一……因為特殊性的關係,外空間作業員這種獨自作業、一次性時間很長的工作最適合作為掩護。”他想了想,似在理清從哪裏講起的思路,最後說,“這次讓他受傷的這個案子,他已經跟了一年多了,是一個跨國大型販售‘天使’的組織……”


  淩衍之一怔。“‘天使’?”


  “啊,抱歉,”李部長咳嗽了一聲,“這是我們業內的行話。總之是一種違法……物品。這種組織結構縝密,下線精準,非常難以打入以及取得信任,樊澍布點了一年多,終於可以抓住他們進行交易了,但是你們的視頻鬧得沸沸揚揚,他的臉和資料已經被曝光在網上,可能還是引起了對方的疑心。”


  剛說到這兒門被砰地打開了,吳山跨了進來,砰地又把門帶上。他看著淩衍之慘不忍睹的臉,又把視線別過去,轉頭問李部長:“什麽叫可能?澍哥就是被這個賤——”李複斌喝道:“吳山!你想領處分嗎?!”“領處分我也要說!要不是你非要跟他離婚,非要不知檢點地上視頻、上熱搜,博關注!那些人又怎麽會——”


  淩衍之眨了眨眼,他不理吳山,轉頭一臉無辜地望向李複斌:“李部長,原來他把我打成這樣,居然還不用領處分?我是不是應該報警並且通知協理會比較好?”


  李複斌臉上一陣青白,隻得指著吳山板著臉,低聲喝道:“你還不給我滾出去!這裏有你什麽事,要你插嘴?”


  “等等,讓他說完啊,”淩衍之似笑非笑,“我很想知道,對方是怎麽發現樊澍的身份的,被發現後作為搭檔的你采取了什麽措施,他身上的槍眼是怎麽挨的,你身上的血都是誰的,還有為什麽他在那兒快要死了你卻在這兒生龍活虎,你做了什麽?”他靜靜地看著麵前的年輕人,一串話連珠炮似的駁出,“是你救他出來的嗎?你掩護他撤退了嗎?你追擊了逃走的目標嗎?你繼續完成任務了嗎?你通知了其他人來救援嗎?……你是不是嚇得坐在那兒,隻記得尿褲子和大哭?”


  吳山的臉變得煞白,“你懂什麽 ?!你一個OMEGA……你懂個屁!!!”他幾乎是奔潰地大喊出來,慌張的否認顯得力不從心;看向淩衍之的眼神從不屑變得有些畏懼,就好像不明白他為什麽似乎就在現場,似乎親眼看盡了自己慌亂做一團的醜態。他才發現李複斌也皺著眉望他,急忙辯解道:“我沒有!!我……、我……”


  他試圖回想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可隻記得愈發濃鬱的血腥味彌散在四周,懷裏人的體溫向自己身上逸散。腿腳好像有千斤重,壓得他動彈不得,也辨不清東南西北。大腦好像罷工了,完全沒有辦法思考。他隻能艱難地聽著那人的指示,發送緊急信號和坐標,輸入坐標的手指抖得厲害,連續三次都輸不對。‘別急……沒事的,我沒那麽容易死……’樊澍居然還笑了笑,豆大的汗珠從頭頂滾下來,使勁用布條勒住上行的血管,但他的手臂已經沒力氣了。‘放心,那些‘摩西’趕不過來,你拿著定位儀,抓緊往那邊走,快,去和大部隊會合,叫他們抓緊提前合圍……不然就要放跑了!王隊他們守在外麵……帶著我你走不了的……’


  他做了什麽?……他好像拔腿就逃了,槍聲在遠處響起來,回音四處碰壁,令他頭昏目眩,杯弓蛇影,總覺得有好多人在不同的地方開槍。‘他們會追來的……他們會追來的……’他跌了幾個跟頭,居然跑錯了路,被那幾個人繞道截住,像貓圍耗子一樣,用皮卡的車頭把他抵在樹上。‘拿了我們的編碼交出來,’車上的人起哄地轟著油門,‘你想不想死?你是ALPHA吧?是不是還沒睡過OMEGA?’


  他答了什麽?他似乎哭著說了‘不在我這!我沒有拿!是樊澍拿的、在樊澍那裏——’


  那幾個人都笑起來。他們下了車,‘果然是樊澍啊!那不就是網上那個。’‘他的OMEGA真夠勁啊!怪不得……’接著是一串古怪的笑聲。


  槍聲陡然從後頭響起,笑聲戛然而止,一顆離得最近的腦袋陡然在他麵前爆開,腦漿幾乎糊了他整臉;那幾個‘摩西’立刻掉頭開火,他從車頭和樹的縫隙中趁機擠出來……他應該去開那輛車的。但他完全地混亂了,朝密林深處奔去:這裏不應該有槍戰。這隻是一次簡單的貿易臥底,他不過是剛畢業分配到這裏的學生。這是他第一個任務,他不該進來的,不該出這麽大的差錯。他活了二十二歲,從來沒有犯過這麽大的錯。


  ‘停下!’有人在後麵叫。他跑得更快了;然而樊澍不知道怎麽帶著傷還能追上他猛撲上來,將他死死地壓在身下。流彈再次擊中了樊澍的後背。他這才看清前麵是雷區,地上有當地向導標出的暗線。該死!他學過的,這些人為了防止別人發現‘天使’,在四周都布滿了天羅地網,就算誤闖進來也能叫你有來無回。他都學過的!他的考試分數總是第一,他高分通過了霍爾特-林的分級測試。他聽說過,樊澍也不過是勉強合格;他還連個OMEGA都搞不定,大家都背地裏指指點點,暗中嘲笑。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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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山幾乎脫力地歪在一邊,目光失焦,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說完了一切。他本來站著,不知什麽時候坐在椅子上,可是現在汗水幾乎已經從他的褲縫滲透下去,光滑的椅麵推著他往下淌,幾乎撐不起骨頭一般最終滑坐在地上。他似乎全都說了出來,那種感覺就像是解脫。他等著淩衍之暴跳如雷或者報複,這一次大概連李複斌都不會攔著他,他大概會默許淩衍之揍他幾拳,把這一章算揭過了。


  但淩衍之隻是點點頭,好像在聽一場事不關己的旁人的故事。“我明白了。”他站起身要走,李部長隻得攔住他,“等等,小淩啊,……請理解我們職業的特殊性,無論是吳山的事,還是樊澍的事,都是不能對媒體說的。你明白吧?我不想搞那麽正式,還要為了你丈夫的事和你簽保密協議,大家明明都是一家人。但你要知道,你如果透露出去,那就不是我們私下談能解決的問題了。”


  淩衍之表示明白,但說出的話卻不像是什麽明白的樣子:


  “那我臉上的傷,就這麽算了?媒體問起來,我說是跌了一跤?”


  李複斌尷尬地咳了一聲。“我們會給予補償的,這個你放心……”


  “李部長,我是非輕重分得清楚,”淩衍之微微頷首,“這樣吧,我不會透露我們今天的談話,也不會透露他們的職業。但如果媒體問起我臉是怎麽回事,我卻不會說我是自己跌的,我沒這麽蠢。如果你想讓我不對媒體說是吳山把我揍成這樣的事實,那你最好讓他得到該有的處分;等樊澍醒過來,讓他簽了離婚協議給穀律師帶給我,一切公平的話,我就撤銷離婚訴訟。”他平靜地說完了,“現在,我可以走了吧?”


  李複斌一直耐性子聽著,心想樊澍的這個老婆不是省油的燈,怪不得他離個婚也搞得這麽風風雨雨。直到聽到這句話終於忍不住變了臉色,一向維持住的官麵氣派都坍塌下來:“你要走?去哪裏?”


  淩衍之朝他露出一個微笑。“那是我的私事。”


  “你——你怎麽能就這麽一走了之?樊澍還沒脫離危險……”


  “我在這他就能脫離危險嗎?”淩衍之摸了摸自己腫得老高的臉,“倒是我覺得我挺危險是真的。”


  李複斌啞口無言,算是見識到了這位聞名遐邇的OMEGA的真麵目,語氣也不收著了:“淩衍之,你還有沒有顧慮一點夫妻情分?”


  “當然沒有,不然我為什麽要離婚?”


  他繞過李複斌,推門要出去,突然吳山猛地抱住他的腿。幾乎拖曳著橫在地上,被他拖著一點點往前挪,“別,淩先生,……你不能走,我……我錯了,我替澍哥求你,你別走,”他哭起來,“他昏迷前在叫你的名字,……他對我說他要回去見你的,……求你別走,都是我的錯,淩先生,澍哥是好人,你別這樣,你別和他離婚……”


  “我跟他睡了三年,”淩衍之平靜地說,“我當然知道他是個無可救藥的好人。”


  門口烏泱泱地攔了一群人,都是樊澍的同僚,像個銅牆鐵壁,非暴力不合作的那種,他們堵在那兒不讓路,各個情真意切地替他做決定,“你不能走,”“至少要等樊澍醒了再……”“嫂子,我們知道,都是吳山惹你不高興了。不行我們替你打他一頓出氣!!”“夫妻之間哪裏有隔夜的仇,就看在我們的麵子上……”


  人群後麵突然傳來一陣笑聲。他們轉頭看去,發現一個穿著一身白色風衣、戴著墨鏡的男人,倚在走道上,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幕。


  “我聽說有醫院竟敢不打招呼就扣住我的病人。”那人聳了聳肩,把墨鏡捺下一隙,一雙金色的瞳仁穿透人群,望著淩衍之的方向。“你們院長在嗎?我想和他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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