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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羞恥探戈

  他最後是被兩個看上去像是工作人員一左一右架住,硬生生扯開的。離開的時候那兒發出一聲拖曳黏膩的水響,底下的人偶發出一聲輕而促的低叫,仿佛戀戀不舍一樣。那一聲讓他失了魂,像被施了定身咒那樣突然沒了聲音,隻是任由旁人架著他離開。


  他本以為自己肯定逃不過一頓打;也許就要被囚禁在那兒,或者被封口了。我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出乎意料的是,他被丟到美食街上,和許多醉酒的醉漢一起,渾渾噩噩地看著天光大放。


  一路走回來的時候,張晨暉才感到後怕,渾身止不住地抖個不停:他們——會不會知道我的名字?會不會抓住我的把柄?有沒有人偷拍了我的視頻?他們會把它發送去O協嗎?我的工作——我的社會評分——我的——


  不不不,他們不會的,他們和我一樣,我們都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人。我……我沒有犯罪,就算是……就算是那也不關我的事,是他們逼我的。我不是自願的………………所謂法不責眾,對吧?


  沒有人會發現,我隻要裝做什麽都沒發生就好,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被逼的。把這事藏好,然後忘了,隻要再也不去了就好……絕對再也不去了……肯定是不會再去的,……對吧?

  但他仍然忍不住會去想:那到底是個什麽……?

  想起來便會心驚肉跳,恥辱和屈辱感從心底翻上來;那種恥辱令他夾緊雙腿,勾低脖子,抬不起頭來,連烈日曬在身上的光也好像在指責他。但他又停不下來地去想,像是入了魔,著了迷,上了道兒,細細密密的每個細節,都在回憶的毛孔中無限放大。他想所有的過程,想賁張的青筋和拽緊的囊袋裏的感受,想和恥辱交疊的下流。


  那太……奇妙了,太詭異了,太羞恥了……但在那不忍直視的恥辱底下,又有一層更微妙的滋味泛上來,像是食髓知味,令連接著卵蛋的係帶收緊。


  不是我的錯。那個就是給人……做那種事的。我是個男人啊,正常的男人,哪有男人看到那樣的情況不硬?……這樣是天經地義的。“她”又沒有反抗,又不是我製造的,又不是我販賣的…………我已經盡力了,我抵抗了的,我呼救了的。但是……那個就是……那樣發生了,我們要延續任務,就刻在本能裏,刻在基因裏,就算忍不住……又怎麽能怪我呢?

  心底像有個地方在說,那是錯的,那不對,那個叫“天使”的東西就像某種詭異的夢魘,不應該存在……甚至看上去一定……違背人倫;可又有什麽在心底攢出了尖角,在另一個自己道德的底線上反複橫跳,朝他怒罵:你才不對,這才是對的,和男人幹那檔子事才違背人倫呢。這是天經地義的,你瞧,你把那東西攢進去,嚴絲合縫,又濕又暖,榫卯切合,陰陽相會,才算終於找到了歸屬,才算是對了。


  ————————————————


  “……晨暉?……張晨暉?……小暉兒?……”


  有人在他麵前揮手;皙白的手指把陽光的縫隙切出棱角來。他渾渾噩噩地被喚醒了神,定睛看清楚了,猛地一下紮住步子,差點一腳磕在樓道階梯上;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再見到淩衍之,尷尬得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跳進去藏起來,隻覺得渾身都癢,衣服磨脖子鞋子磨腳,站在地上好像地板燙那樣恨不得跳來跳去。


  “……你怎麽啦?……”淩衍之看著他,似乎眼裏透出一點關心,“你去哪了?都沒你消息。我還以為你今天翹班不來了呢?都打算打電話去你單位……”


  張晨暉猛地抬頭看他,翕動嘴唇。你——別裝著好像——關心我的樣子——你不過是個——……


  但那些話都像撞上了一塊喉頭的鐵板,出不了聲。


  他——好像比昨日看上去更好看了,頭發重新打理過,耳垂上換了新的耳釘,皮膚白得像瓷,嘴唇淡淡的,但他下意識用牙齒咬過,便從裏頭透出些血色的紅來;睫毛密密地篩過,眼角微微地上勾。他穿著一件鬆垮的斜襟上衣,領口能看見形狀漂亮的脖頸曲線連著鎖骨。下擺隨意地往裏頭一塞,整個人年輕又朝氣,好像從某種禁錮中解脫出來那樣,洋溢著一種不真實的活力,仿佛比之前的柔和大方的形象要年輕了幾歲,好像要開放求偶的公孔雀。


  “……”張晨暉目瞪口呆,“……你……怎麽了?受刺激了?”


  “你才受刺激了,智商下線了一樣,”淩衍之擰了擰衣角,“不好看嗎?”


  “……還行吧。和你風格不是很搭。”小年輕最終還是咽了口唾沫這麽說。


  “解放了慶祝一下,迎接人生新階段,”OMEGA笑了笑,那笑容稱得上是光彩照人,“腿也差不多可以正常走路了,雖然還不能快跑,但也是進步是不是?”


  “……樊澍呢?”


  “不知道,不過,也與我無關了,都結束了。”他貌似輕鬆地說,雙手使勁一拍,“走了,今天要去錄個廣告,還要見幾個讚助商。”


  張晨暉難以想象——他偷看過他;昨天,前天,大前天,他像個灰敗枯萎的盆栽那樣,種在樊澍的病床跟前;他悄悄地爬上病床,和他擠在一起,團成一團,就好像那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樣。他被他那樣對待了,還能夠忍著去吸他嘴裏的穢物,就為了救他的性命;他怎麽能突然——


  淩衍之就像個彩色的氣泡,在那可勁兒的飛舞,你越是舍不得,他舞得越是厲害;可你當真狠得下心,那便一戳就破了。


  沒有別的解釋,除非這一切就從根本上都是裝出來的;他整個人是個精心策劃的巨大的泡沫。他能演的,為了自己的目的,他什麽都做得出來,連自己的身體也能利用,就是這樣恬不知恥……


  對了,就像當初,對我時不也是這樣嗎?

  張晨暉捏緊了拳頭。一個OMEGA而已,裝什麽樣子?都是男人……要什麽打扮好看?娘們唧唧的,還不是為了勾引別人……?又裝什麽貞潔?

  “你是不是昨晚出去喝酒了啊,”淩衍之毫無所覺,閑閑問他,“我聞著你身上好像有一股酒味。”他甚至還湊近了聞了聞;嚇得張晨暉條件反射地往後讓一步讓開,這還是在走道上呢!


  淩衍之像猜到那樣狡黠一笑,腳尖一轉走到前頭去了:“算了,你要是缺覺就去睡我屋裏睡一會吧,我自己也沒問題,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狀態特別好——”


  張晨暉張了張嘴,昨天發生的一切曆曆在目,如鯁在喉,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想要找個人傾吐。但他說不出口,淩衍之得知了後會怎麽嘲笑他?他說不定會笑得前仰後合,一個OMEGA都能嘲笑他出去買春遇到這種荒唐事。他會說什麽?你為什麽要出去買呀?是不是偷偷打炮已經不能滿足你了?就這麽想要我?可惜——我看不上你。我這樣的OMEGA,很多人搶著要的。


  可是張晨暉又忍不住從卑微裏生出點想要對他鄙夷炫耀的心思:你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地方,還有這樣的人,你以為隻有你受盡了委屈……你以為隻有你很了不起嗎?


  “對了,你不知道吧…………”


  “什麽?”淩衍之問,“你今天說話總吞半截吐半截的。”


  “女人啊,女人,……你不知道吧,其實還有活著的。”


  淩衍之瞪著眼;半晌翻了個白眼:“……你傻了?做夢沒醒?”


  “你別不信。……那麽多科學家在研究,對吧,……不可能到現在還沒見成果。”


  “你懂個屁的科學研究?”淩衍之毫不客氣地罵回去。


  “你怎麽就知道沒有?”他突然抬高聲音,“也許早就有了,隻是被有錢的霸總們成批量的飼養著的?科學家們都被買通了,故意不讓我們知道?搞一堆責任義務的條條框框,讓我們在這裏活受罪,反正也不影響他們享樂?”


  “你想啥呢你,沒病你就多讀書……”淩衍之像瞪著怪物似的瞪著他,“梅爾斯氏症要是有解,那就是全人類的希望,沒有哪個科學家會拒絕這種發現的。”


  “如果關鍵不在梅爾斯氏症上呢?”張晨暉突然激動起來,大聲反駁地問。


  “……怎麽可能不在梅爾斯氏症上啊?”淩衍之奇怪地回答。他一直以來的研究都著重於梅爾斯氏症,甚至在項目停止之後被迫轉而投入ABO定級組的研究中,仍然說服自己這一切歸根究底也仍是為了徹底解決梅爾斯氏症、拖住人類墜往深淵的腳步,向未來爭取時間。


  張晨暉便不說話了。


  淩衍之也懶得跟他解釋那些科學名詞:“你又怎麽知道了,難道你見過活的女人啊?”


  啊,我就是見過。


  他在心底低聲說,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莫名的得意與亢奮:你不懂。你不過是個什麽都不懂的OMEGA。


  淩衍之當然猜不到他在想什麽;他把BETA難得的反常歸咎於醉酒後的遲鈍。他打開工作室的大門,像是準備了一個驚喜在那,有些得意洋洋地說:“鏘鏘——”


  屋子被打掃得幹幹淨淨,好像連地板也在發光,幾乎都能倒映出人影。那天的尷尬氣息全不見了,簡易桌台上鋪了一層可愛的桌布,底下墊腳的證書被收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相當精巧的貓爪腳墊。為了使它風格配合,四角都配上了相同的貓爪款式。桌上甚至多了一個貓爪杯;玻璃櫥櫃被擦得雪亮,那個證書精心地被收藏在裏頭,卻並不顯眼,前頭還有不知道從哪裏剪下來的卡通圖案“笨豬聯盟”擋著,用紙板給它們一家做了個支撐,看上去就活生生的了。廚房裏傳來忙碌的聲響,有個聲音傳來:“就快好了哦——”


  一個裹著蘑菇圍裙、穿著小兔拖鞋的人從裏頭跑出來,手裏還掂著個熱騰騰的鍋蓋,朝他們笑了笑:“快坐吧!5分鍾!啊,記得洗手!”


  張晨暉僵直在門口。“……誰?!田螺姑娘?……”


  淩衍之笑著換了鞋。“他叫冀穠。我撿回來的。”


  “……啥?!”


  ——————


  撿回來這件事也太魔幻了,什麽年代了,你還以為可以在山中偶遇報恩的雪女,路過撿到神女洗澡時的衣衫?這尤其還是個OMEGA——OMEGA都是有主的,除了O協以外,不經ALPHA許可私自帶走OMEGA等同於誘拐。張晨暉指著他倆講不出一句話來,隻聽淩衍之毫無負擔地說:“是啊,所以這不是叫你來了嗎?”


  “……你……你……你怎麽好好會撿回人來?!別是誘拐吧?”


  “我是那樣的人嗎?誘拐一個OMEGA對我有什麽好處?”淩衍之反駁,“我半夜開車出去兜風——”


  張晨暉下了一大跳,話都說不利索了幾乎原地蹦起來:“你你你半夜出去兜風?!你瘋了吧!!!!——你看見什麽了你?!”他嚇得雞皮疙瘩渾身起了一層,心跳抵到喉嚨口,他看見了?他看見了嗎?他知道我偷窺他?他看見我出去了?他跟蹤我了?


  “啊?”淩衍之古怪地看他,似笑非笑,那副猜不透的神情令他如鯁在喉,“我什麽也沒看見啊,路燈壞了,到處黑漆漆的。”


  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抑或是半真半假?路燈的確壞了,那他的確出了門。可開車出門不可能什麽都沒看見。為什麽偏偏要半夜出門?你又有什麽目的、又要找什麽人?為什麽——為什麽都不跟我說?我明明那麽——


  “你怪怪的,是不是睡眠不足?要不要去我屋裏睡一會兒?”淩衍之問他。


  張晨暉隻得咳嗽了一聲,“別岔開話題!你到底怎麽撿到人的?人是能隨便亂撿的嗎?”


  “哎,別呀,你看阿穠燒的菜多好吃。我們穩賺不賠是吧。”


  “你該不會是開車撞到人了吧?!”張晨暉吼他,淩衍之夾菜的手突然頓住,“啊,你怎麽知道?”


  “我嘞個去……”張晨暉三觀碎裂,原本的煩躁變本加厲,幾乎拍案而起,“你這祖宗能不能有一天不惹事的?!”


  “我沒有事啊,”冀穠小小聲說,他肩膀簇起,像是要把自己縮小那樣盡量減少存在感,“是我衝到車前麵的。”


  “你特麽沒事找死啊?!”張晨暉調轉火力,罵出口的一瞬間有種報複的爽快,好像鬱結的火氣終於有了一個發泄出氣包似的,張大了嘴口沫橫飛;突然一勺熱乎乎的甜羹塞了過來,正好塞進他嘴裏。


  “嘿嘿。別生氣啦,”冀穠歪著腦袋笑起來,手裏握著調羹,圓臉被蒸汽熏得發紅,上頭還盈著一層薄汗, “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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