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孤注一擲
女孩不會說話,也沒有名字。編號011,她是第十一號實驗體,也是唯一存活下來的實驗體。
賀立果說:“我們都知道不能起名字。死亡率太高了,112個實驗胚胎,隻活了她一個。誰知道哪天、哪一個細小的像頭發絲一樣的步驟出了問題,她都可能不在了。但是……她的意義,也不在於此。”
“是啊,可如果隻是一朵放在玻璃罩子裏的玫瑰……最多隻有觀賞意義吧?”淩衍之靜靜地說,“你沒對我說全部的實話,賀老師。不如我們做一筆交易?你告訴我全部的情況,我有辦法救你們,還有——她。”
賀立果笑了一聲,周圍人也都露出了點輕蔑和好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神經病;那個先前替他掛水的研究員好心地說:“……還是顧好你自己吧。”
淩衍之笑了笑。“你不會以為,我在他們教派內部火並時恰好出現在這裏,恰好見證了案發現場,恰好懷著身孕又奄奄一息,恰好引發了大祭司的善心,央求你們放我進來進來看個低血糖吧?”
賀立果的臉色變了變。淩衍之繼續說:“好吧,就算我就是恰好路過,現在檢查了也沒事都治好了,請你們放我出去——”
沒待賀博士發話,隻聽喀啦一聲,原本守在門口的兩個研究員齊刷刷地舉起了槍,對準了淩衍之的腦袋。
但他們到底是沒打過仗的研究員,雖然腦子轉得快,知道已經不能放這個人走了,但是端著槍的手仍然抖得厲害,眼裏露出懇切的神色。淩衍之攤了攤手:“我知道,我看到的太多了,根本不能脫身。那麽你們和大祭司,我總得選一邊站。”
賀立果望著這個年輕人,作為OMEGA來說,他懂得太多,膽子太大了。但他說得全對,全都是事實,那些話語燃起他心中一點希望;在這窮守著到底是困獸鬥。“你到底想要什麽?……我們沒什麽能給你的。”
“有啊。”淩衍之說,“HMLV-2的重組基因測序。”
賀立果的臉色登時變得煞白。“——你在胡說什麽——”
“怎麽 ,二型梅爾斯氏病毒——HMLV-2,和您沒有關係嗎?即使在我這個受害者麵前,您也打算這樣說?”
“……”賀立果一時啞口無言。
淩衍之笑了笑:“別擔心,我隻想要驗證一下PCR特異性引物……你告訴我對不對就可以。”他吐了口氣,閉上眼,那段曾經無意背下的密文湧向眼前,“VP1203-213氨基酸殘基,應該是細胞膜受體結合位點……5’TTGGTACCCGAAGGCGATT……”
賀立果靜靜地聽著那長串的代碼編號,女孩全不知發生了什麽,也好奇地歪著耳朵。那雙純澈的大眼睛裏倒影出兩人的身影,手心紅通通地貼在牆壁上。這讓他由衷地從心裏升起一股力量,這與讓他在先前的屠殺中奮力關上隔離區總閘的力量一樣,充溢著最原始的動力。
賀立果不禁抬起眼來,看這個相貌穠麗、身形瘦弱的OMEGA,兩人的視線在女孩漆黑的眼中交匯,他輕輕點了點頭。
而在山背一側,在山裏可謂如履平地的獵戶們,正在緊鑼密鼓地調動人手,暗中包抄。他們已經通過放置在三人身上的竊聽器,把裏麵發生的事聽得一清二楚。
大祭司顯然希望對易華藏的“處罰”悄然進行、一擊必殺,帶來的人不多;獵戶們占著地利,而且全是精壯好手。漢森咬著腮幫,眉頭深鎖,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仍然有風險。當真要打起來,如果不能迅速致勝,那麽大祭司仍然有可能為了掩蓋自己的目的,炸掉山裏的設施。
漢森把眉毛擰成一團,一麵把槍上膛,一麵思索著行動的路線。這時候,虞漣走到他麵前,即便是這種山野間的生活,他穿著雖然蔽舊但仍筆挺的衣裳,褲管都是筆直的,半倚著山壁問:“槍,有多的嗎?”
漢森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把槍托闔上,往背上一背,這才開口:“你帶大家躲起來,如果一會有動靜,可能別的獵隊也會過來,如果被發現了,我們來不及救你們。”
虞漣沒接他話,繼續自顧自說:“你們不是缺人?我們不是人嗎?”
漢森越過他的肩膀,看見後麵一堆亂糟糟的OMEGA。他愣了一下,好像這個想法的確從來沒進過腦子,“……底下很危險。”
“有什麽危險?比生孩子還危險嗎?”虞漣笑了,“翻山越嶺我們也不是第一次。我們都是逃過邊界線的人,能活到現在的,都有覺悟。”他回頭看了一眼,“而且,我們不怕死。拿不下易華藏的工廠,我們反正都得死。”
漢森看了他們一眼。即便是救下了近百名OMEGA的他,對OMEGA仍然存有一股保護性的輕視。他們大多身體虛弱,脾氣暴戾,總用一種警惕又怨恨的眼神注視著周圍,好像這天底下對他們有多麽不公似的。 他們獵戶做了那麽多,甘願冒著生命危險把他們救下來,但他們卻並沒有感恩戴德,甚至都不與他們特別親近,就好像總還在懷疑他們,有一天會把自己賣出去。即便是虞漣……自己無論多麽倚重他,表示出足夠的信任,都好像隔著一層透明的膜。
虞漣沒等他說話,直接從他身上把槍搶了下來,往身上一背。他長身長腿的,一身精英書卷氣,這樣一背卻顯得一種不同的颯爽。
旁邊的OMEGA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把漢森身上的武器摸了幹淨,幾個人還不放手把他摁著,另外一群人就趁機“造反”搶了武器庫,各自揀合適的武器裝備上。嘴裏絮絮叨叨:“那個身上沒有二兩肉的家夥都衝在前頭,我們在後麵躲著,等他回來豈不是要被笑話?”“就是!要我們幹躲著,等這事結了,那個表子養的還不知道怎麽埋汰我們,我可不想在那種人麵前頭都抬不起來!”
“一起走吧,”虞漣看著漢森,眼角一彎,“命要自己掙的。”
漢森問:“你會用槍嗎?”
虞漣笑了:“知道原理。”
“那你別跟著去。”
“現在這世道,一段代碼都說不定比槍更有殺傷力力。”虞漣隨意說道,“我有一個辦法,解決你現在最擔心的問題。”
“你知道我最擔心的是什麽問題?”
“一旦交火,有可能大祭司會直接毀掉工廠。他們剛才已經嚐試炸山了,淩衍之好不容易才讓他停止。”虞漣分析,“還有,如果他們拿那三個人做人質……別的不說,貌敏的話,你也許會猶豫吧。”
漢森看著這個OMEGA,虞漣一直很有能力,“你有什麽辦法?”
“你怕的東西,他們也怕。大祭司絕對不是無緣無故來找易華藏麻煩的。他半夜行事,急於毀屍滅跡,也一樣怕人發現。”
“你的意思是……”
虞漣回答:“還是和你想的一樣,兩邊包夾,直接先控製住大祭司的手下。不過,我們要讓其他人發現。其他的獵隊,來的越快越好。”
獵戶們打先鋒,山中野戰,沒有比他們更有經驗,更加手熟。毫無聲息地貼近獵物,大祭司安排在最外圍放哨的衛兵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放倒了;漢森像一匹頭狼那樣,弓著背,肌肉在月光下沉甸甸的,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領著他手下的狼群們衝進工廠。
大祭司被他的親衛撲倒在地上,一串火舌從頭頂上竄過去。他被手下層層護衛在中間,看見遠處一群人像狼一般衝進來。漢森的名聲他還是聽過的,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人,立刻知道實力上的強弱;他帶來的不過是自己的護法親衛,怎麽可能與這些在山裏討生活的一群獵狗相比?當即大喊:“漢森,你要幹什麽?!我在處理教派事務,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獵戶們今年的收成,你是不打算要了嗎?”
漢森沒有答話,他的槍口像夜中的磷火,交錯的火線在黑夜中閃現。大祭司看著自己身邊的人接二連三倒下去,駭得爭圓了眼——這群養不熟的白眼狼又發什麽瘋?他當機立斷,喝道:“都停手!我手上有人質!”
他們把貌敏和韶陽冰推到最前麵。大祭司喘了口氣,知道這群大部分是亞洲人的組織之所以服這麽一個洋人當頭領,還不是因為他講義氣;漢森早就能獲得雲城的居留權了,留著當獵戶,是舍不得他那群兄弟。他絕不會眼睜睜看著貌敏被打死的。
槍聲果然停了,兩邊的人群陷入僵持。漢森冷冷的聲音傳來:“大祭司,你這件事可沒事先跟我打過招呼。”
大祭司冷笑一聲,以牙還牙:“可是這裏也不是你的地盤吧,漢森。工廠是易華藏的,他是我們教派的人,我有處置權。”
漢森也不卑不亢地回答:“他申請開工的工廠,是上麵的雲城特區規劃的部分。這山腹裏的工廠,有任何備案嗎?沒有備案的地盤,都是我們獵戶的地盤。你在我的地盤上行動想不打我招呼,那我要你的命也別怪我沒打招呼。”
大祭司心中一凜,心想這家夥大概也早就瞄上易華藏這個香餑餑,這次是故意借我的手殺人,玩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冷靜了一下,優雅地雙手互合十,鞠了一躬,重新組織好語言:“漢森狼頭,事出突然,沒有提前和您報備是我的過失。但也請您看在和聖地多年互惠的份上,寬宥我的失禮。易華藏不過是個中間人,沒了他,您將來也還是要和‘聖地’大打交道的。這樣吧, 我們還按之前易華藏給您的抽成比例,再加一成……”
漢森頓了頓,似乎在猶豫這樣的條件,然後他略一頷首,似乎是一個成交的誠意,對大祭司說:“你們先放人。”
大祭司咬了咬牙,知道自己現在必須賭一把。他揮了揮手,手下鬆開了貌敏,把他狠狠往前一推。“狼頭是言而有信的人,我們以後相互勞煩的機會還很多,不用為了小事翻了臉吧?”
漢森拉過貌敏,朝周圍人點點頭,獵戶們都收了槍,緩緩往外退開。但這退後卻隻退了幾步就停止了,在隱藏的溶洞外側影綽綽地還像是有好多人,連綴著形成包圍圈。大祭司勃然變色:“漢森,你到底什麽意思?!”
他話音未落,遠遠的山崗上隱約能看到探照燈光閃動,耳朵靈敏的能聽見腳步聲混雜著犬吠聲靠近。漢森膛紅色的臉孔露出一個誠懇的笑容:“不好意思,剛才聽見震動,我以為這裏出現了反抗組織,所以第一時間聯絡了附近3公裏內的狩獵隊。”他看著大祭司逐漸僵硬的表情,繼續說道,“不過也沒有關係,既然大祭司隻是清理門戶的話,當麵和大家說明,誤會解開了就好了。”
大祭司臉色發青。怎麽能讓別人知道這裏的事!如果隻是獵戶發覺,他搞定漢森就可以了。但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怎樣在主教麵前瞞過去?而現在炸山隻會讓人覺得更加此地無銀,因此那一道命令橫在嘴裏,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手指攥得發白又鬆開;底下人齊刷刷地望著他,等他下命令。
“漢森,你這是要跟我撕破臉啊。竹籃打水一場空,你又有什麽好處?”
漢森聳了聳肩,目光深沉地沉默半晌,終於忍不住轉頭問身後:“接下來要怎麽說來著?”
有人輕笑了一聲,從被狼頭護得嚴實的身後站了出來——一個細直筆挺的男人,和山裏這些風吹雨打的糙漢子站在一起,簡直是鶴立雞群;這麽混亂的情況下,他甚至還戴著他的金絲邊眼鏡,有一種遺世獨立的不協調感。
虞漣八風不動,好整以暇:“大祭司,狼頭既然答應你是合作關係,我們就是合作關係。不過,明明有更好的理由,您為什麽不用呢?”
“……什麽理由?”
“剛才有個叫做淩衍之的OMEGA被您扣住了,是易華藏這次帶來、要帶給您和主教見的人吧。您不如把事情推到他身上去就好了,他殺易華藏,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合情合理;您把他帶走,一切也都有了交代。”
大祭司的眉心跳動了一下。這話說得沒錯,不過……“他一個OMEGA,能殺得了這麽多人?誰信?”你們這群獵戶又想要做什麽?
虞漣輕輕一擺手,突然從後麵閃出一批人,手持槍械,突然對著地麵扣動扳機。大祭司的親衛都驚了一跳,嚇得往後趔趄,卻發現他們對著地上包括易華藏在內橫陳的屍體,一直開槍直到打空了彈匣。震耳欲聾的槍炮聲陡然停止,才仔細分辨這一群人,明顯不是獵戶,他們身上少一種在山野打磨的氣質。
“一個人不行,一群人總可以了吧?”虞漣淡然地說,他輕推了推眼鏡邊,一邊的鏡腿有些歪斜。手下的OMEGA們扔下打空的彈匣,舉起雙手走到大祭司和他的護法親衛麵前。“‘理由’你帶走,工廠歸獵戶。很公平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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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我都忘了,大家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