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明槍暗箭
樊澍趕到的時候,大祭司的隊伍正打算離開。周圍的狩獵隊不止他一個,但是都懾於獵戶的名頭,沒有人敢上前。獵戶是雲城山地邊境線上的霸主。如果沒有獵戶組織的允許,哪怕隻是狼頭要挑三揀四,或者故意給他們穿小鞋,獵隊們例行秋季狩獵的樂趣會減少很多。既然是聖地和獵戶的交易,那麽最好隻是吃瓜看熱鬧就好。
“聽說沒?易老板這一次風光帶來的那個OMEGA,烈性得很!大概是終於受不了那惡心家夥的肥肉了,倒替我們除了一害。”
“嗬,那都是獵戶說的。你瞧這樣子,我剛才讓人偷偷摸過去看過了,裏頭人血都沒幹,子彈殼還熱著,這大祭司已經在這了,你猜他是怎麽未卜先知,過來搶人的?”
“噓!反正好處歸他,地盤歸狼頭,我們沾不上點肉腥味。”
“狼頭的意思你不懂嗎?他叫我們過來看著,就是知會大家一聲,這裏劃給他了,不要插手。”
“反正易華藏死了也好,他霸著南部大區也有些日子了,搞得大家生意都不好做。就是內地那位太子爺恐怕得不太高興就是了——”
“他不高興?本來就哄著他玩呢。要變天了,想辦法把他留在雲城……”
幾個先來瞧熱鬧的獵隊領隊八卦著,全然沒在意到樊澍身後,話語隨著風鑽入耳朵。
不對勁……他快步跑到緩坡那頭,山道上被大祭司的山地越野占滿了,他坐在後座,身邊押著淩衍之;後麵的親衛們騎著摩托或者步行,也押解著幾十個人。他在裏頭竟然看見了虞漣,那個OMEGA轉頭過來,似乎料到他會在這裏似的正好對上了視線;金邊眼鏡底下的目光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哪裏不對勁……易華藏死得太突然,絕對不會是衍之殺的。 他們故意支開自己、掉頭來易華藏的工廠倒不是沒有可能,像是衍之一貫的行事風格,在這上頭,樊澍已經吃一塹長一智了,回到城裏和魏天賜聯絡過後,立刻抓緊返回山裏,又讓人關注著這附近一舉一動,這才來得及趕上。
衍之也就罷了……那虞漣呢?那隊伍裏還有其他的OMEGA,他們之前看淩衍之那麽不爽,不可能是因為出手幫忙之類的理由才被一起抓住。他們為什麽要如此挖空心思,前往教派雲集、對OMEGA極為不利的‘聖地’?
而最令他擔心的,則是這一切的反常背後, 似乎有一張看不見的大網,將這些細細的交點全都交織串聯在一起。他咬了咬牙,望著轉過山腳不見了的大祭司的隊伍,還是調轉車頭,返回雲城市內,走進一間酒吧;喧鬧的人群當中,酒侍在舞動的肢體當中穿梭,濃妝豔抹,有時候也提供逢場作戲的肉體服務。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掩蓋著很多見不得人的交易。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標,那是他曾經在雲城接頭的線人,在這種環境下,兩個人進入某個包間內做什麽,也最不容易發覺。
“澍哥,”那抹著閃粉藍眼影、化著濃妝的酒保把他推進畫著豔麗壁畫的房間,“你怎麽回事,多久沒來了?”
樊澍順著他的意,脫掉遮擋身形的大衣。“那之後沒人來找你吧?”
“有,給我給趕走了,都長得太醜了,我說你們做這行也要有點敬業精神對不,我擔這麽大風險,還不給我看個順眼的啊?”
樊澍憋著嘴笑,那裸露著大片背脊的酒保便貼上來,唬得他往外推:“別啊,貝利尼,我跟你說過我有老婆了的。”這裏的侍者都用酒名作代號。
“後來來代你的那人跟我說你沒老婆了,離了!說你回去就辦這事的,再回來可就要跟我雙宿**了。”
樊澍臉直抽抽:“誰啊,這什麽事都跟你說?瞎說什麽呢?”
貝利尼一揚俏臉:“他算聰明的,要是他不這麽說,我根本就不跟他對接,讓他們愁死。”他又緩緩地疏動一根手指,沿著樊澍胸膛軸線向下,“你剛才講的是舊的暗號,他們在你走後全部換了,全換新的了。按規定我都不該接待你,我得上報啊,我報不報呢——”
“報啊,報,”樊澍由著他那隻手作亂,麵無表情,“我就是來借設備的,我要聯係MSS。”
貝利尼翻了個白眼,拉著他走進隔間。“你快點。這裏的領班也換了人,我可不清楚他是哪一邊的人。不是人人都愛你的腹肌,像我這麽色令智昏。”他說著,手指已經遊移到側腹的槍傷上,使勁一按,樊澍整個人打了個激靈,眉頭都擰起來。“你搞什麽!”
“還真是槍傷啊。”貝利尼用指腹麻麻癢癢地撫弄著結痂和縫針的疤痕,“老樊,成天這麽搭上命,值得嗎?你們那點工資算什麽?還沒我賣兩瓶酒貴呢。”
樊澍哼了一聲,把他的手從自個懷裏丟出去,打開他裝滿保險套的粉色盒子,拿出底下一個七彩幻影粉色的機械軸鍵盤。貝利尼的整個房間仿佛夢幻粉色屋,還帶有一個極其情趣的旋轉木馬。誰都會以為這個鍵盤也不過是情趣裝飾之一。他癟了癟嘴,坐到門口附近,打亮了旋轉木馬上的彩虹燈。樊澍整個人就會被籠在不斷變換的粉色心形的光暈下麵。正在用粉色彩虹鍵盤發送鏈接碼的特情皺了皺眉,但是沒說什麽;貝利尼就笑:“哎,還是我薯哥貼心,最襯這粉色。要煙嗎?我這有摻SD貨的。”
“別了吧,你也少抽點。”他在那看起來毫不起眼——或者說過分顯眼的粉色鍵盤上敲緊急聯絡的信號,也不知會收到什麽回應。按道理,這裏的上線和莊頭都換過了。但是一股強烈的緊迫感和多年訓練培養出的天性讓他渾身緊繃,知道這事情必須現在給出決斷。就在等聯絡訊號的時候,外麵突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和敲門聲:“出來!都出來!貝利尼,你帶什麽人進來了沒給我這登記?”而幾乎是同時,耳機裏傳來回應的暗碼聲。
兩人對視了一眼,長期合作的默契顯現出來,樊澍閃身進了浴室,貝利尼把床弄得發響,沙啞著嗓子朝外麵吼:“催魂叫命啊?都是老相好了,火急火燎的,要見你邊辦事邊脫褲子啊?傷不傷情分?又沒有少錢——”
來的果然是領班,樊澍打開水龍頭,耳機裏傳來一次性的數字暗碼,被水聲蓋在底下。
領班還跟他掰扯,樊澍光著身子裹了條浴巾出來,問:“怎麽回事?”順手從自己床邊衣兜裏掏了根煙過去,“以前沒見過啊?新來的?”
“我們這正經酒吧,交代多少次了,不準私下接客——”
“我算私下啊?我是你們匿名黑卡會員。”
“那請您把卡出示一下?”
樊澍原本為了在雲城活動方便是有卡的,但那些都屬於公務設備,裏麵存有大量現金,一回內陸就需要封存。領班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那請您跟我到總經理室去一趟,確認一**份。”
貝利尼還要說什麽,樊澍安撫地拍了他一下,攬過他的腰,給他一個吻。“一會就好,回來繼續。”他波瀾不驚地說,剩下酒保眼巴巴地站著,直砸吧嘴,好半天緩不過來勁兒。
薯哥怎麽回事——感覺好像變風流了點?好像千年老樹開花,有點那味兒了……
剛進辦公室,領班轉頭要給他一拳時,樊澍飛快地躲過攻擊,報出了剛剛收到的那串數字。那人一愣的同時,被他一拳搗中腹部,倒蹌回旋轉皮椅上,被後座力推得撞到了最遠處的牆邊。他搶了幾步,說著“抱歉,事態緊急”,已經晃亮了電腦,輸入那一串明碼。安全警報解除了。
領班捂著肚子,吐了口血沫,再擦了擦嘴:“我靠,下手這麽狠……”
“對不住啊,兄弟,”樊澍有點抱歉,“你懷疑我也應該的。”
“廢話,你用的都是舊密碼!我特碼剛才以為這裏被發現了,正在想要不要撤退。要不是我他媽還記過你這張臉,聽過你的事,會把你帶到這來?……你住醫院那會兒畢竟不能完全保密,三槍槍傷啊,陣仗太大,差點就給你報立功了。當時我為了另一件任務剛好去醫院,見過你一麵,不過那時候你看上去可慘了。”那領班哼哼著,伸出一隻手,“MSS03組常規特情,王巍偉。在這裏代號燒白。”
樊澍點了點頭,“MSS-X組隱形特情,樊澍。我現在停職呢。要不是實在有事,我也不來給你找麻煩。回去以後你想怎麽報都行,——前提是我們回得去的話。”
“怎麽搞的?”
“你之前有聯係過總部那邊嗎?李局那邊?”
“沒有,我現在靜默期。”靜默期是指他才接手這一塊事務,需要有一段保護期來滲透進當地環境,讓相關的一些敏感人士解除對他的懷疑,所以暫時屏蔽了雙向聯係。
“易華藏死了,雲城格局要變,我怕國內也出事了。這個時機太巧,難保不是有人做文章。我之前在這邊的時候,最後一次任務也就是你看到我受傷的那次任務,現在想來有些蹊蹺。當時那個機會也就是像現在這樣,太巧合了,好像有人故意要我拿那一段資料一樣,差點還暴露了整個雲城的MSS情報網。最後挨了槍子倒沒什麽,也取到了那段信息,但是我來不及看,……緊接著我就在維安委和國安局雙重壓力下被迫停職,我就接觸不到這段信息了。”
“你懷疑那個信息有問題?難道不是易華藏故意造假引我們上鉤嗎?”
“如果是造假,他沒有必要之後那樣對我恨之入骨。我的存在完全沒有威脅到他,他不必那麽緊張。完全可以更加遊刃有餘一點……”
王巍偉點了點頭:“也有道理。”
“所以我更懷疑是一段加密信息,故意借我的手傳遞回國,那樣直接走的就是機密情報線路,能接觸和刪除的人少之又少,沒有人會懷疑。”
“你的意思是,上峰有人在和這邊私相授受,倒是把我們MSS當成安全穩定的聯絡渠道了。但是你居中,就有可能接觸到,所以還是把你滅了最安全。”王巍偉歎了口氣,“真要這樣,這命賣得憋屈。”他正這麽說著,桌上的電話響起來,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樊澍立刻閃到門口,關注著周圍舉動;王巍偉接起來,將安全係統打開,畫麵切到電腦上,校對了明碼之後,對麵閃爍了一下,顯現出李複斌的模樣。“抱歉,提前進入特殊狀態,靜默期解除,你現在開始值日了。”王巍偉立刻站得筆直,行了個禮:“是。”
“剛才有人從你這兒發舊號過來……我猜猜,是不是樊澍找上門去了?”
王巍偉笑了笑,朝門口招呼一聲,“樊澍,換班。”
樊澍坐到椅子上,換王巍偉守在門口。“李局。”樊澍思索著要不要也敬個禮,但是剛想抬手,浴巾就往下掉,旁邊還有個王巍偉擠眉弄眼地嘲笑,他隻能一手撐著桌板,一手攥著浴巾匯報。但還好李複斌沒有介意;屏幕上的人顯得有些憔悴,眉頭深鎖:“我猜你也要給我聯絡了。這時候還是自己人靠得住吧?”
樊澍笑了一聲:“李局,我現在就隻信您了,別的人,我不敢信。”
李複斌說:“我讓他們刪了舊編碼,隻在我這裏留了一條單線。我就等著你呢,我知道你肯定會回去。你就這份勁兒頭,十頭牛拉不回來。”
“易華藏死了,大祭司第一時間出現在案發現場,我認為不是巧合。雖然獵戶對外部有一套說辭,但我懷疑是教派內火並……有人說,是故意要留太子爺在雲城的。我總覺得是個局中局……”
“你沒猜錯,易華藏出事,他們立刻控製了金鱗子……應該說整個定級派的主要成員都立刻受到了控製。”
“……為什麽?”
李複斌定定地瞧了一會樊澍,仿佛要從他臉上看出洞來,這才開口繼續說道:“當時讓你接近易華藏,定期監控他的消息,你也調查到,他已經不滿足於開發‘天使’,還在進行一項違禁的人體胚胎相關的研究。”
“是的,我當初懷疑他在直接進行某種人體病毒實驗,而且應該取得了階段性的成功。但是他防備得很嚴,和整個‘天使’的研究區不管是人員還是數據都是完全分開的。我隻有那一次機會趁他外出交易時試圖趁機盜取資料,但是被發現了,自己暴露了不說,還差點把吳山和周圍的暗線也搭進去。”樊澍下意識地扶住腰腹,那裏的傷口如今還火辣辣地疼。
李複斌歎了口氣。
“要按自然派那邊的說法,他進行的是雖然違法,但是卻取得了突破性成效的實驗,很可能就此扭轉我們人類現在的窘況,因此也無疑將動搖好不容易實施的ABO定級分化製度。自然派認為這一次換選正是打擊定級派、廢除ABO製度的絕佳時機,卻在當口出了這件事。他們不僅懷疑金鱗子為首的定級派發覺了易華藏的工廠打算毀屍滅跡,更懷疑他們已經盜取了易華藏那邊相關的科研數據。這不就立案調查了。”
定級派和自然派黨爭自從十年前提出定級製度的想法初衷後,就一直針鋒相對、糾纏不休,金鱗子的生命安全也不是第一次受到威脅,想必連他自己也見怪不怪。但是這一次卻特別嚴重。老實說易華藏死在雲城,被他自己教派的人殺的,關國內什麽事?想必是有人要利用這個,一旦定級派在競選中不占優勢,接下來定級派也很難東山再起。李複斌說:“你別說,獵戶和大祭司那邊給到的消息,可都是異口同聲,說易華藏是被潛逃出國的OMEGA組成的組織報複殺害的。你說金鱗子撇得清關係嗎?”
樊澍咽著喉頭的腫塊,一時無話可說。李複斌看了看手表,啜了一口手邊的黑咖,“我要走了,緊急會議。你之後聯係我,單獨用代碼線路11038。段碼頻率3,單響2,口令‘木馬’。不要等接,我會回複。”
樊澍看著他頭上的白發,在模糊的視頻裏也跟著模糊起來。他忍不住問:“李局,要不要我回去?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雲城情況,易華藏一直藏著的那個實驗我也有所了解。”
李複斌本來都要走出屏幕了,這會兒騰騰地折回來,一隻手幾乎戳過屏幕戳到他臉上:“……你可千萬不能回來。你啊,你小子還有事瞞著我是不是?當我不知道?我問你,淩衍之在哪,你一點頭緒沒有?你怕你老婆擔上殺人罪名,這都敢不往上匯報?”
“……李局,我敢保票,不可能是他!”
“幹我們這行講證據不講感情!你說不是,可以,我要看證據。他現在不止是殺人,最大的可能,他就是給金鱗子那些定級派盜竊研究機密,促成暗殺易華藏的核心。”李複斌又看了他一眼,“而且淩衍之這一條線,怎麽算都會和你掛上鉤。他要竊取資料,隻能從你這竊取。你想過沒有?”
“您說什麽呢——要不是您透露,他都不知道我是幹什麽的……”樊澍說到一半,突然頓住。
“那你知道他是幹什麽的嗎?”李複斌問,“他是生殖醫學博士,後來被金鱗子看中挑進他團隊裏,轉攻病毒學。你知道在我們這個後性別時代裏,這個專業有多火嗎?要不是當了你的OMEGA,說不定現在都是雙料博士了。後來你們出了那事;你當時覺得我不講人情吧,好好地趁著你受傷住院的時候,故意要拆散你們。可是你憑什麽覺得人家不恨你?講難聽點,人一輩子的奮鬥夢想,都毀在你身上了。研究人類未來的手,給你買菜做飯暖被窩守空房。小樊啊,你不要總覺得他傻,沒了你不行,要是ABO規則換個人來製定,定級順序假如按智商指數來排,現在得換你躺在家裏張著腿,可能賣了你還給人家數錢呢。”
樊澍一時什麽也說不出來,張了張嘴,心裏頭倒是先湧上來點委屈:我倆在家的時候都是我做飯啊。
可那樣溫馨的時候太少了,他現在再回想起來,少得像鳳毛麟角,在回憶裏都打上虛假的柔光;光是這麽想著,心頭像給什麽狠狠地攥了一把。而現在,現在——還有留給他們彌補的時間和機會嗎?
李複斌歎了口氣,繼續說:“所以我叫你不要回來,你現在回來,一樣要接受審查,很可能查到最後信息是從你這泄露出去的,我們外麵能用的兵就更少了。你要想回來,就給我找到淩衍之,帶證據回來。”
王巍偉憋著笑,臉都憋紅了。“老樊,你老婆居然——”李複斌大喝了聲:“王巍偉!”他連忙立正答“是!”肚子裏憋著氣就像皮球被戳了個洞似的,嗤地一下全冒出來,“……對不起……哈哈哈哈,”他笑了幾聲才終於死命憋住了,頭上都好像要冒青煙。
“你之後在這邊和樊澍直接對接,你們要盡快查清楚匯報。不然我擔心很快雲城的事態就會波及到內陸,正值換選,我們不能給別有用心的境外反動分子可乘之機,導致內部動蕩。你們都是老人了,利害關係不用我一再強調。A01完畢。”
“收到,03W完畢。”王巍偉回答。
“收到,隱形木馬完畢。”樊澍有些心事重重地回答。木馬,這個新代號,很適合現在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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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著聖誕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