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天賜福音
第二天,網上出現了一股強烈的譴責浪潮,最初是由數個粉絲俱樂部發起的,其戰鬥力之彪悍令人乍舌:輿論起源於暴露的一段視頻GIF裏,媒體和記者對一個懷孕的OMEGA窮追猛打,曝光過去極其慘烈的個人隱私,導致他神情恍惚,淚流滿麵。最後被迫轉院,而且不得不接受心理醫生輔導。各方的抗議勢力、對孕產期OMEGA的保護條例都再度被提上日程,當然,輿論最終的導向,仍然是定級製度的弊端。自然派的領袖甚至出來說話,情詞懇切地表明這是對人權的一大損害,因為這個OMEGA所有的選擇都不是他自己能夠決定的,他在鼓舞發言裏激昂地揮手,宣告對於ABO製度的反思和改革正應該由此開始。兩派的抗議勢力在醫院門口擠成一團,防暴警察忙得上天入地。
被輿論廣泛同情的可憐OMEGA仿佛一個樣板,他的所有婚姻史都被扒出來,被媒體寫得聲淚俱下,慘不忍睹,簡直是一個活生生的ABO定級製度的血淚教材,而這些婚姻的得益者們都是吸血蛀蟲,尤其是最後一任精神控製的丈夫金鱗子,那比之前把他當生育機器的前夫在這樣的人渣麵前,都顯得可以理解了。畢竟,想要多生孩子是福祉,他也是在為人類繁衍做貢獻嘛。
靠著成為了樣板戲的功勞,現在倒是沒有人敢打擾冀穠了,他得到了VIP服務、徹底的獨立空間,心理醫生說他現在恐懼人群和社交,不便見客之後,連個護士保安也不敢隨便進來打擾他,生怕被輿論說成是慘無人道的故意騷擾。張晨暉一進門就忍著笑:“我靠,還口吐白沫,你怎麽想起來的?”
“我不知道要讓他們怎麽覺得我需要心理治療嘛,隻好演的嚴重一點。”倉鼠委屈地說。“我現在才佩服之之哥了,太難演了,我明明是真情流露都演不出來……你知道被圍著,被所有人質疑和審視的那種感覺嗎?那就像被野獸盯著的獵物,不由自主地就僵直了,大腦一片空白……虧我還寫了劇本來著……”
張晨暉歎了口氣,“不過現在好了,連OMEGA協理會都被鬧事者堵了,托你的福我不用上班了,這不轉頭就來幫你了。”他有點得意於自己這時候在倉鼠這兒‘依仗地位’的飆升,做出一副很大度體貼的模樣,給他擰開一瓶飲料,順手自己也開了一瓶,“——說吧,要我怎麽幫?”
倉鼠閃亮亮地看著他:“你認識之之哥的前夫吧,那個叫樊澍的警察?”
張晨暉一口水噴了出來。
“你還有和他的一個什麽——通訊渠道?能發郵件什麽的對吧,……”
張晨暉臉色瞬間就白了,舌頭打結:“你、你從哪知道的?”
“西王母給我的啊。他是黑客嘛。”冀穠皺皺眉,“你幹嘛那麽緊張啊?我又不會怎麽地。”
“他……他,我屮艸芔茻,他管這個幹嘛,我他媽沒惹過他吧?”張晨暉語無倫次了,這種給人窺得隱私的感覺超級糟糕,自己全力營造的形象仿佛雪崩一般岌岌可危,“他還對你說什麽了?我跟你說,他這個人根本搞不清楚在想什麽的,就很變態吧?……你說我跟誰聯係關他什麽事啊,這個都要查,是不是我祖上十八代都給他把祖墳刨一遍啊?”
“你在說什麽啊,他隻跟我說你那次幫了之之哥,解決了**煩。你能聯係上樊警官的話,說不定能知道之之哥現在的情況啊?他們都在雲城。”
張晨暉變了臉色,更加不舒服了:“我和那個姓樊的有聯絡,完全是因為當時他有個任務正好要我協助調查,我那時候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他站起來就要走,又欲蓋彌彰地解釋,“我就不懂你了,他是他老公,你又不是,你瞎添什麽亂?再說了,李嘉熙那麽牛逼,都能查到我聯絡郵箱了,那你們自己去聯絡就是了,何必多此一舉!”
倉鼠搖了搖頭:“他是正麵戰場,正在替我們吸引火力呢。”
幾名維安委的特勤把李嘉熙推進房間,成岱宗正等在那兒,笑眯眯地品著茶。“抱歉啊,又把你叫過來。金院士那兒,你已經去看過了吧?我們可沒有任何非法審訊流程啊。嘉熙啊,金鱗子的幾個OMEGA當中,我覺得最能明事理的就是你了。這一次想通了嗎?”
李嘉熙還是那一張死人臉,陰鷙地往上翻著一雙吊眼,“他的身體不好。他的大腦是國家財產,你們最好想清楚。”
“當然了,也不是我想要調查他嘛,都是為國家辦事,我們維安委也是國家財產啊?對不對。你看都合乎流程,合理合法。但是事情查清楚前,他不能走。”
李嘉熙緊緊攥著雙手,似乎非常緊張和糾結 ,這讓成局非常滿意:這個OMEGA對他的ALPHA有感情,這足夠利用了——隻要有感情,他就不會坐視自己在乎的人看中的另一個‘競爭對手’來‘爭寵’,即便不是‘那方麵’的感情也一樣。所以成局也不發話,隻是沉默地等著,直到這位曾經的黑客咬著牙,斟酌著自己開口:“虞漣的事不是老金指使的。”
“你怎麽能斷定?”
李嘉熙白了他一眼:“這點成局清楚:我與其算是金鱗子的OMEGA,倒不如說是他的大管家。”
這點成岱宗是相信的,也是基於這個考量,對於李嘉熙在金鱗子被捕後的活動他們在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就是要讓這個獨來獨往又本事大的黑客相信,他除了自己主動投靠他們沒有別的辦法。
李嘉熙繼續說道:“我不否認,當初老金可能是幫著隱瞞了他的具體情況,他們之間也可能還有聯係。但是那完全是因為還有感情,虞漣不願意成為OMEGA,那十分傷害他的自尊。老金隻是尊重他的選擇。”
“你這一下倒是把撇得幹淨。”
“不管他有沒有吧,也隻有找到虞漣才能證實,對吧?”李嘉熙冷靜地說,“我能幫你們找,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老金自己做的密碼和架構。不過,你得現在就停止對他的審訊,可以保持監視,但必須讓他回家休息。”
成局和幾個負責審訊的委員相互看了一眼,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內陸暗流洶湧,但雲城也不逞多讓。淩衍之他們沒有那麽好的信息流通,還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有什麽背景;他自己也發現,自己似乎被這個叫虞漣的OMEGA利用了。一直以來,這個精英知識分子模樣的OMEGA似乎都不顯山不露水的,但是現在想想,他恐怕早就計劃好了一切,駐留在獵戶那裏,完全是為了爭取到獵戶的幫助,以及接觸到更多的OMEGA。其實想想就能明白:明明是獵戶救了這群OMEGA,他們卻對獵戶沒有什麽歸屬感;在不聲不響之間,反倒都緊密團結在虞漣的身邊了。
這個集團的人除了懷孕感染的那幾個OMEGA以外,全部都跟著前往聖地,而且明麵上,誰都不知道虞漣是主事人,反倒都認為淩衍之才是主要負責人。因此他被看得死緊,一到聖地就要被拉去見大主教“宣判”,而虞漣就什麽事都沒有,甚至因為他看起來“溫潤無害”,都不太有人盯著他。
淩衍之逮了個機會好不容易和他走在一起,低聲說:“你可把我害慘了。”
虞漣嘴唇輕抿,扯出一道長線:“大家彼此彼此而已。你難道不也打著利用我們的旗號嗎?一拍即合,我倆心有靈犀。”
在群山遠處,由無數高架在山中架起串聯如白色玉帶,共同通往一座仿佛懸在空中的巨大神殿般的城市,這裏便是雲城中的雲城——真正的‘雲上之城’,有雲城梵蒂岡之稱,但是在這信仰壓力和需求驟增的20年中,各種教派你方唱罷我登場地幾經易手,每個上台就給這個城按神話傳說起個新名字,大家記得煩了,就統稱“聖地”,久而久之,也懶得再換名字。
如今在雲城,掌控著頂端的是人稱“新上帝教”的教派,但是也有其他零星教派活動,常年的教派鬥爭和複雜的新教文化,使這裏並不能成為我們慣常所見的“一教製”的核心。很有意思的,身為教派中的“教宗”、位於頂點地位的宗教,還要對其他弱小宗教呈一個統籌管理的趨勢。
如同巴別塔一樣脆弱又美麗的建築,像神話傳說裏的天宮那樣懸浮在空中,走過漫長的朝拜道後,為他們打開了大門。進入之後,淩衍之被帶到主教麵前問話,決定是否“公開審判”,其他的OMEGA則被關押進異端牢房裏。
Z國身處內陸,由於定級派強硬的政治政策,受到神學的影響較小。但是在絕大部分國家,尤其是動蕩和戰爭較為嚴重的地區,教會都成為了幾乎一種政教合一的統治手段。新上帝教正是雲城狩獵的獲益者,獵捕OMEGA和偷渡客可以有效地肅清異端分子和潛在威脅,而且削弱周圍的武裝力量。他們也是易華藏“天使”生意的幕後大宗,為了鼓吹“天使”,能跟天使分庭抗禮的OMEGA自然必須成為“罪人”。
淩衍之被押送著走進被裝飾著無數潔白的“聖地”,其他人則轉到別處。別看都是所謂“犯人”,但他們都沒被搜身,大祭司也對他們客客氣氣的,畢竟他還不想自己在這時候就內牆起火,也沒有關著,都移送到自己的私宅。反正聖地不大,到處都是僧侶教士,一群OMEGA就算跑上街,給念經也得念死;這也是他為什麽不怕這群OMEGA的原因。
淩衍之跟著他來到主教所在的教堂。牆壁是白的,地麵是白的,所有祭祀的布幡也都是白的。所有建築都極其高,基本上還是繪著基督教那一套的畫麵,不過相關教義可是在近二十年中有了突飛猛進的增長和更改。主教正在主持一場彌撒,突然,一群孩童從他身邊魚貫而入,淩衍之倒吸了一口氣,一時沒有明白自己眼裏看見了什麽,孩子們已經在聖堂上站成幾排,清朗稚嫩的聲音開始唱起聖歌。
“……老天……”孩子在這裏!他們大約四五歲的年紀,理著一樣的發型,穿著一樣的聖詩服,清一色的男孩,像一截截躍動的青草。而外麵的街上,還有看上去稍長一些的孩子負責其他的教會事宜。
雲城整個城市氛圍的不正常,在這裏找到了答案。怪不得有人願意無條件地在聖地必經路上“協防”巡查,怪不得必須年年舉辦“狩獵”,怪不得教派橫行無忌,信仰像瘋狂的野獸一樣,因為他們把持著最根本的命脈。你要是想要孩子,就隻能仰仗“聖地”的威儀。
不過,能夠擁有孩子的看來並不隻有把自己說成天神下凡的教會。淩衍之知道,在內陸的保育堂裏,OMEGA的生育率雖然仍舊不算高,但是如今也需要建立一批專門的幼兒園了,今年就要籌建小學。ABO定級製度雖說也有弊端,可卻實實在在地會解決社會人群——尤其是對社會有傑出貢獻的優質人群(即ALPHA)的繁衍問題,而且父-子血緣世係是相當清楚穩固的,也沒有什麽神神道道不可妄言的諸多規矩。
而在這裏的孩子,看他們毫無個性的外表和裝束、還有眼神中對信仰的狂熱神情就知道,他們認知中的父親,大概是架子上的那個泥塑木偶,還有穿著金光閃閃披肩的那個神棍。
誰掌握了孩子,也就是掌握了人類的未來。
可見,OMEGA製度正是神學的最大敵人,怪不得他們要恨OMEGA和定級派入骨,想方設法都要殺死OMEGA,造成內陸地區的體製動搖了。
大祭司和他並肩站在禮拜堂的後排,看著淩衍之眼裏不敢置信的神情,心裏卻是十分得意的:來到聖地,看到這樣到處都是未成年人類的衝擊,很多人當即就內牛滿麵,伏地不起,捶胸頓足甚至會哭上一日一夜。好在聖地平日也是不接納朝聖的,隻有特定的朝聖日才可以;就是那樣的日子給了整個雲城奮鬥的希望,把這裏當做是夢幻仙境,對聖地的所有要求言聽計從,隻為了將來能夠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果然,他聽見這個OMEGA也同樣問道:“這些孩子是從哪裏來的?”
“當然是天父賜予的福音。”
“……天父會將這些福音賜予普通人嗎?”
“那要足夠虔誠,誠心在天父麵前悔過自己的罪行……”大祭司滔滔不絕起來。
淩衍之麵無表情地聽著。他要來雲城,要來聖地,也就是想要親眼見證這個。他要自己看一看,為什麽樊澍會說這裏是地獄,為什麽又有人會堅持認為這裏比天堂更有甚之。他自己是科學家,當然很清楚天父挨個賜予這麽多孩子的行為是絕無可能的——你不嫌累,天父還嫌累呢。在接觸易華藏的過程中,他當然也隱約接觸過一些“天使”的消息。再聯係易華藏帶他看的那些柱形培養皿、011號實驗胚胎的女孩,二型梅爾斯氏症……一切連綴在一起,一個巨大又恐懼的陰影在心中騰然升起。但還沒有真正想清楚前因後果,大祭司似乎已經發現他的走神,微微笑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答應狼頭來演這出戲。不過如果你把話說圓了,我們對虔誠的兄弟總有寬恕。”
彌撒結束了,他被輾轉地從後門帶到一間小室;大祭司先去和主教匯報具體的情形,他自然是把事情都往好了裏說,自己的關係撇得幹幹淨淨,一股腦全推到易華藏身上;反正死人不會開口說話。緊接著,兩個人開始輪番轟炸,要淩衍之“懺悔”。淩衍之發揮演技,一開始緘口不言,後來痛批易華藏強搶民男,害得他被迫離婚,有家不能回;又對他始亂終棄,負心薄幸,帶他來雲城讓他身患絕症,又懷上孩子,痛恨之下,糾集了一幫人,將易華藏殺之而後快。說得自己比竇娥還冤,差點自己都信了。這樣一來大主教沒話可說,大祭司也十分滿意,一個得了2度梅爾斯氏症的OMEGA沒什麽要緊,怪不得能被獵戶推出來當擋箭牌;實在是不值一提。
相比之下,易華藏的死反而會帶來一係列的後果,他們必須分秒必爭,因此也沒空去管一個OMEGA,隻說了幾句主會寬恕你的場麵話,就把他晾在一邊,投入更加重要的談話中去了——那就是關於易華藏手中掌握的“南部大區”的資源控製。所有的“天使”都來自那兒。而如今,易華藏的貨源顯然會被獵戶和其他一些虎視眈眈的勢力迅速瓜分,大祭司十分憂慮,提出必須盡快派教眾接管處置,但大主教卻憂慮地搖了搖頭:原因無他,‘朝聖日’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