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銷毀儀式
話說到這份上,金鱗子也不生氣,好像沒聽到一樣,重新沉浸進自己的世界中,投入工作:“把PCR試紙拿來。”他的腰弓得極低,輔助鏡也不足以支撐他的視覺了,身子像佝僂的老人那樣,幾乎栽倒在桌麵上,要被一段小小的RNA序列吸進去。他帶的組員們已經習慣這種狀態,即便想要勸說也不敢勸說,否則這位工作狂隻會認為你的大腦尚且沒有百分百運轉,還不夠忙才有功夫想東想西,於是分配給你更多的活計。他們帶有敬意地用充滿八卦的眼神瞥了淩衍之一眼,心想大概隻有你這種怪胎,才能和金鱗子聊這麽久的天,解決了我們心中困惑許久又不敢打聽的八卦。平常連李嘉熙也很難跟這個科學瘋子聊上三分鍾;而剛才大家偷聽八卦實在是偷聽得太過起勁,手頭的事全都做得慢了,要擱往常金鱗子早就發現了,現在居然風平浪靜的,甚至都沒理他們。
眾人都心有戚戚然,又再度轉頭去看那個始作俑者,心想你不愧是個名聲在外的壞O,這麽打擊人的,看把我們堂堂金教授打擊成什麽樣了,失魂落魄的,說不定心裏正在回顧漫漫長情路,陷入深深的悔恨當中吧。哎,沒想到人形AI到底也是人,也有傷春悲秋,無法自拔的一天。雖然平日裏被他折磨得人不如狗,這會兒倒是都同情心爆發,覺得他平常吹毛求疵和不分日夜的工作,原來都是為了騰空思緒,掩埋情殤……要不是防護服厚重,人在裏頭大汗淋漓,連水分都要沒有,這會兒總該掉幾滴感傷的眼淚了。
金鱗子突然說:“……錯了。”
一群人沉浸在八卦的氛圍裏,這時候情不自禁都豎起了耳朵。
“……背景上有雜帶……熒光免疫結果呢?怎麽還沒有出來?對照組呢?”
機器人重啟了,他抬起身子,又變回了AI,輔助鏡上紅光閃爍,雖然那是專為他設計的眼操作係統,但看起來就特別玄幻,特別賽博朋克,被他凝視的時候感覺到了被支配的恐懼。
“孵箱37%標準培養液,為什麽沒有跟上?LLC-MK2細胞係反應表,太慢了!1小時2分31秒,你就給我這東西?你們真當我瞎嗎?”
他把測量組免疫組和蛋白組的組長都提溜出來,輔助鏡上發出被大夥戲稱為“死亡紅光”的提示。因為金鱗子眼睛不好,而且實驗繁忙,經常會看不到他的組員在哪裏。如果他想要叫誰到他跟前詢問,輔助鏡就會發出一道提示激光,在那人腦袋上印一個紅點,就像被狙擊手瞄準鏡瞄準一樣。被瞄準的人絕沒有好果子吃。
眾人戰戰兢兢地趕過來匯報,當然挨個被他批了個狗血淋頭,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堿裂解法製備的質粒呢?”
“這個方案行不通,呈表象上出現了問題。電泳圖譜再做一次,分辨率做個對照。”
“換DMEM培養基,再觀察1D。”
“這個我不用看,我知道肯定有問題!數據結構的問題!……問題在哪,你是自己查還是要我說?”
“4度3000g離心10分,分離株出來然後HEK293中傳代擴增,-70°……”
眾人手忙腳亂,好像一台高速運轉的機器,隨著他的指令瘋狂而精準地計算和操作起來,再也沒空東想西想了。
淩衍之一笑,輕車熟路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金鱗子可不是什麽癡男怨女,他那種完全沒有愛情觀念的仿佛機器人一般的精密大腦,從來不會分神去思考自己在這件事上做錯了什麽;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堅信自己貫徹理念的正確和唯一,是最終飽受非議的ABO定級製度最終能夠力排眾議、得到實施的根本。在這種程度上,與這樣的人談論愛情,是對彼此雙方都非常殘忍的一件事。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換個角度來看,社會學家出身的虞漣一定曾經是相信社會化愛情的,那麽他在看到自己所愛的人在排除萬難終於實現夢想、順利推行ABO政策之後,坐擁四個可供繁衍生殖的配偶名額,還將曾堅決反對這一政策的自己也納入了名額當中,他所受到的打擊和理想崩塌一定是毀滅性的;而這種毀滅性在金鱗子看來卻不值一提,完全不過是順應需要罷了,與他自身的需求無關;即便有關,那也隻不過是非常原始的基礎欲望,與整體人類的發展相比微不足道。
不過,撇開這些不談,在研究領域裏,金鱗子本身是非常好的合作者。當年在學生年代,他也是諸如淩衍之這樣立誌於破解梅爾斯謎題的學生們當仁不讓的憧憬對象,超級英雄。沒人會對他擁有四個配偶名額產生質疑,如果有,那也是“為什麽不是四十個”,好像他在繁衍的層麵上的身體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匹血統高貴的種馬。他的魅力本就在於投身於研究的這一刻,整個人的確會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迷人的吸引,令人追逐他的身影前仆後繼。淩衍之本人還蠻喜歡這種氛圍,隻屬於科研狂人的氛圍,別人比較難以理解。在這種千鈞一發的攻關時刻,不啻於一場戰爭時撞擊城門的原木,他透過熒光顯微鏡檢測免疫組化印記分析,時隔多年終於又從鏡片下看到梅爾斯那極為熟悉的、綻放如花的雙環結構,好像看到了一個久違的對手與朋友。隆隆的轟擊聲撞動著封-鎖了許久的大門,那是自己的心跳。
我回來了。
而同樣就在此刻,終於有人再也坐不住了。
魏天賜被扣在雲城,堂堂政商通吃橫行無忌的“太子爺”如今成了“質子”,明麵上給他壓了一頂從事非法買賣、培育和經營人體胚胎的帽子,畢竟他原本想要取代易華藏-獨占南部大區的證據是跑不掉的。雖然“天使”的生產和出口在當地是一項人盡皆知的“業務”,但畢竟不能拿到台麵上來說,查不出來就沒事,給查出來了那當然是犯罪。此外,雲城還拿出了一大堆證據懷疑他和易華藏勾結,同樣是給“二型梅爾斯氏病毒”的研發提供資金的罪名,因此把他扣得死死的,想引渡可以,拿東西來換。
魏天賜在內陸橫著走慣了,萬萬沒想到這一趟出師未捷還倒了大黴,所有他自以為鐵的關係這會兒一樣都靠不上。更不能忍的是說他買賣“天使”也就罷了,還把易華藏的屎盆子也給扣他頭上!可叫破喉嚨也沒有用,在雲城沒人買他的帳,一樣要去牢裏蹲著。
太子爺從小到大那真是當太子養的,驕橫跋扈金尊玉貴,這哪怕平常的苦頭也是吃不來的。給放到牢裏搓了三天的銳氣,連罵娘的勁都沒有了;再派人和他密談透點口風過去,立刻頭點的小雞啄米似的,也不管能不能應反正先全應了,什麽都願意照做。
於是,終於得到許可之後,他簡直迫不及待地拿到通訊儀器,撥通了某個隻屬於他加密專線。剛一通過驗證,就迫不及待地幹嚎了起來:
“幹爹,您得救我,您知道的,我什麽都沒幹,那些都不關我的事啊!我就是看不慣易華藏,我們之間純屬商業競爭,我怎麽可能和他同流合汙啊?那個什麽基因,什麽片段,我什麽都不知道啊!……都是那個——對了,那個家夥,那條姓樊的黑狗!我早就覺得他鬼鬼祟祟的,他就是間諜吧?我早看出來問題了,把他拴在身邊都不行,……幹爹,調查他,他一個小棋子,順藤摸瓜,肯定連著上麵……”
他一腔飽滿熱情,基情四射的演講,隻換來了冷冷的“閉嘴”兩個字。饒是這位天之驕子,也立馬滿頭冷汗,乖乖閉嘴,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幹爹”如今已退居二線,但老樹根深,脈係仍然牢牢紮在組織結構的每一個環節上。唯一的缺陷,就是他太老了。當年救下魏天賜時,他就已經身處權力核心;如今已經快要百歲了,耄耋老矣,縱使萬般保養,臉上的皮膚也像兜袋一樣下垂,好像在受到地心引力的呼喚,整個人都被拖往地麵。但那股在政治沙場上久經錘煉後的氣度,像是一頭老獸,不怒自威。“你旁邊有人吧?好了,把通訊交給他們,打開視頻吧。”
屏幕上,很快出現了曾經舉世聞名的大國統帥的身影;但他很久沒有出現在公眾視野裏了,除了最親近的人,誰都見不到他。連這個義子也發現他有著新的變化:其中一隻眼睛做了置換晶體手術。大約是手術的原因,半邊的臉孔有些微微的腫-脹變形。魏天賜知道“幹爹”的眼睛老早就得了白內障,做過幾次手術,視力仍然在下降;一直在進行會診,再加上身上老年病多,近年來纏綿病榻,不讓人探視。讓這位“太子爺”樂得不去“晨昏定省”裝孝子,沒想到這會兒手術已經做完了,看起來精神還很不錯。老者雙手交錯在麵前,不知為何,卻有一股微妙的不協調感。
老者並沒有過多耽擱,單刀直入,那一隻義眼像看穿一切似的閃閃發亮。“你們想要的,無非是序列編碼。拿天賜來要挾我,也是好手段啊。想必我推辭說我早已經年老體衰,退居二線,沒有這個能量了,也是推不過去的吧。”
“不過,交易,倒也不是不能做。序列編碼,我這裏也有。”
“甚至,……直接提供給你們已經提取改良完成的人工弱毒株,也並不是不可能。”
“當然,我也有我的條件。首先,當然是不能說是我,也不能說是內陸提供的:當然,相信你們也沒有這麽蠢,這種消息也往外放,以防萬一,我還是要說明這一點。其次,我要銷毀所有的‘天使’貨源地和出貨渠道,還有所有的成品。這對你們也不是特別為難的事,反正易華藏暴露了,新上帝教垮台了,南部大區也留不住,留著便宜了其他人。不如請當地做做姿態,壯士斷腕了。這件事,我要求我的養子魏天賜要作為監督方出麵,確保真的銷毀幹淨了。”
魏天賜本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回國了,陡然聽到這條,忍不住垮下臉,委屈地叫了一聲:“幹爹——”被老者一瞪,不敢再出聲了。
對方的談判官輕聲交頭接耳一陣,神情有些鬆動,卻沒有立刻反對,畢竟,這兩項要求一個合情合理,一個冠冕堂皇,看不出問題所在。“我們要討論一下。還有其他的要求嗎?”
“還有,當然有,那就是,你們必須立刻宣布這項成果,刻不容緩,以示決心。如果你們三天內不宣布成果,我自然會給到A國,他們倒是更加迫不及待,甚至願意花大價錢來買。”老者淡然地說。
幾名談判官麵麵相覷。他們雖然強迫魏天賜這位太子爺留下,就是要留一條通道和內陸高層進行秘密談話,但是卻沒有想到“這一位”會親自現身。不過他也最為合適:明麵上,他目前不再擔任政要背景,即便萬一被捅出去,也完全是個人層麵的行為。但他的根係深厚,若說這一舉一動沒有政治目的,那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他們有些拿捏不準,“這一位”到底是以什麽身份,代表哪一方的利益集團還是以國家民間化的身份,在跟他們談這個事了;這個談判的天平也從他出現時就徹底歪斜,因為談判官們的“咖位”不夠對等,變成了一味的“傾銷”。
老者倒像是看穿了他們的憂慮,慢斯條理地替他們解惑:
“我知道,我的身份做這個不合適,畢竟我已經不在其位了。但是國內的阻力巨大,有些人看不清楚形勢,必然會對未來的形勢產生很大的影響。成大事者不惜小費,有時候為了換取大多數人的利益,少數人的犧牲是必要的。我雖然老了,但是心不老啊!為人類未來,我這樣的老家夥,也是可以發揮餘熱的。有些不方便明麵上來的,就讓我這個一腳踏在黃土堆裏的老人家來做吧。有什麽千古罵名,後世評說,我也不在乎。畢竟,要先有千古,有後世,才能評說嘛!”
幾天後,雲城宣布已經破解全部二型病毒基因組序列編碼,比對出**片段,並獨立培養出人工致弱株,很快就將批準臨床試驗。
一時間,輿論嘩然。懷疑聲浪風起,不過結合雲城之前一直隱瞞不報的情形來看,他們自己早有研究,也是有可能的。
雲城這一次在輿論風口浪尖上,倒是也立刻殺伐決斷,嚴厲譴責了犯罪分子在當地違法違規批量改良生產人體胚胎並大規模售賣的不法行為,搗毀生產線、小作坊、運輸線,銷毀成品、半成品、營業品,並打擊雲城境內提供“天使”消費的各類娛樂場所,開展了轟轟烈烈的一批“天使”清掃運動,聲勢之浩大、態度之堅決,成功轉移了注意力。
最終清算當日,舉行了一個盛大的銷毀儀式,就在當初險些引發暴-亂的“聖地”腳下,同樣全球直播,並且邀請了世界上知名媒體,頗有“虎門銷煙”的氣概。
當年,銷毀的是迷幻了一個國家、使其恍惚、羸弱、不思進取、紙醉金迷的毒品;
而如今,要銷毀令整個人類社會踟躕不前、悖離倫理、耽溺於本能和享樂、逐漸泯滅人性的罪魁!
當局慷慨激昂,官員壯懷激蕩,媒體情深意切,民眾滿含熱淚,誓要與這銷-魂蝕骨、毀壞精神的“人毒”鬥爭到底!
數以百萬計的原型克隆胚胎、催化激素、和製備機械,以及數以萬計各個級別的“成型體”的“天使”被運送而來,東倒西歪地堆積如山,散發出一種牲畜聚集後常有的濃鬱臭味。
圍觀的人們,遠遠地聚集起來,在劃定的安全界外,或者通過屏幕直播,全息影像,見證這曆史性的一刻。
有些人是第一次見到,有些人是“隻聞其名,未見其狀”,也有人早已嚐過鮮,還有人豪擲千金,在“天使”身上花費了大價錢,甚至有人擁有私人豢養,為他獨一服務的“天使”。
但他們現在,卻都同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注視著被堆在一起、極為醜陋的“天使”們,流露出輕蔑、鄙夷、惡心和不屑一顧的神情。
[天哪……]
[太醜了吧!]
[哇,完全就是肉瘤啊。]
[這也下得去嘴?這得憋多久了啊?]
[嘻嘻嘻,比起來我家的OMEGA好看得多了。那裏粉粉的哦]
[OMEGA再粉也是人造的,代餐罷遼]
[就這價錢還巨貴!巨貴!像易華藏這樣的奸商們是該死絕了,怎麽不把他們也燒了?死了也得拖出來鞭屍!]
[會買這種的都是BETA,隻有BETA這麽傻多速。]
[BETA招你惹你了?吃你家大米了?!?地圖炮]
[我跟你們說,好看的你們根本見不著,都有錢人私養的,活不到兩年就得換,全得鼻飼還脆得跟花一樣,根本養不起,一個就叫你傾家蕩產]
[LS你就扯吧,好像你見過似的。不管是幾等品,都是人工催出來的,你覺得能好看到哪裏去?]
[別吵了,還是看依依妹妹吧,沒有什麽比依依妹妹的小bei蕾更好看[圖片]]
[就是,人類還是要遵循自然規律,以後我們有依依妹妹了,這種醜東西,抓緊銷毀吧,給依依妹妹讓路]
[依依妹妹是大家的妹妹]
[為了等依依妹妹長大,我決定每天手衝,保持活力,為國貢獻,再戰十年]
[這些肉塊哪配叫天使,隻有我們依依妹妹才是天使!!]
魏天賜又重新抖擻起來,主持這樣重要的政治活動,大大地在世界麵前露了一把臉。看來老人家終於想通了,要放開手讓他去幹了!他自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一定要把這一炮打響,大大地在世界範圍內出一次風頭。
所以,這個在萬千寵愛當中長大、把殘忍和淩虐當飯吃的驕縱青年,盡自己一切可能,把這場“秀”做得無所不用其極,完全按照他的喜好來。他自小隻生活在吹捧的世界裏,就像他曾經把樊澍當狗一樣牽著遛過大街一樣,沒有一個人敢對他指手畫腳,哪怕是提出建言,告訴他這是不對的、極其殘忍的;更有甚者,對他這樣的作為大肆拍馬,稱之為行俠仗義,為民除害。
隻是按照規矩銷毀一批“天使”而已,這種事他輕車熟路,在他的地盤上,報廢的天使也是一樣要銷毀的,還要順便取出子宮胎盤二次銷售,市場上各種教派秘法和“私人秘方”,基本上都言之鑿鑿,把這些列作大補之材,有延年益壽、增強性功能等等療效。就包括領導大官們的OMEGA懷孕,也要定期服用“胎盤粉”之類的秘方保胎,這是不成文的規矩。
這次一口氣銷毀這麽多,在別人眼裏是忍不住掩住口鼻不忍卒視的場景,在他看來倒是把金山銀山打算付之一炬,讓他有點肉疼。
不過,幹爹做事是肯定有緣由的,他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坑我這個幹兒子!
他莊嚴地一揮手中的旗幟,登時禮炮齊發,鳴笛聲響徹天際,銷毀儀式正式開始。挖掘機的長臂掀開鋪蓋著堆滿鮮花的紅綢,向天空猛地揚起;底下露出早已準備好的巨大深坑,將那些“查獲”的“違禁品”們用推土機推往地底。焚燒是來不及的,也沒有這麽大規模的機械;深埋並使用石灰,顯然是比較好的處置方法。
“肉塊”們滾動著,像肉-色的洪流,匯聚往巨大的坑底。那些瘦弱、不成比例、畸形的四肢在擠壓中向上揚起,仿佛土地上剛長出來的幼芽。有一顆眼珠脫出眼眶,向上矗著,桀驁不屈,始終直勾勾地盯著懸空的直播機器,直看得直播畫麵忙不迭地一團團地打碼,世界也隨之像老人的眼病那樣朦朧成一團;生石灰緊接著配合分層倒入,白色的粉塊粉塵分散彌揚,狹窄的視野間便突然下了一場大雪。
人們從事先的宣傳中了解到,所謂的“天使”沒有智商,沒有意識,亦沒有感覺。即便被人用推土機推搡,堆疊和搬運,它們甚至都不動彈,也不發出任何聲音,像安靜的玩具,被刀劈斧鑿亦不呼喊,絕對安全而無害。
但就在這一刻,那騰起彌漫的白霧當中,突然齊刷刷地傳出了尖利刺耳至極的嘯叫,穿透了耳膜,穿透了皮膚,穿透了血液,穿透了無數直播線路的電流,在人們手忙腳亂地關掉聲道時,仍如針一般猛紮進去。所有直播頻道幾乎同時靜了音,但那聲音就莫名地透過模糊的畫麵,共振了相同的基因,分明地在大腦中響起。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為什麽會叫啊?啊?!’
‘它們是活的嗎?是有意識的嗎?為什麽即便要填埋也不事先安樂死?!這不是活埋嗎?!’
“不可能啊,絕對不可能!”魏天賜風中淩亂了,他們在現場被數萬尖銳的叫聲震得幾乎跌倒在地,白茫茫的霧靄中間,仿佛幻化成了萬千亡魂就要從中噴發而出,駭得許多人一跤坐倒,汗毛倒豎,連滾帶爬地往後退去。
“不可能啊,我親眼見過的,用刀砍它,肢解它,把腹部剖開取出子宮它也不叫啊,怎麽可能?”
“對了,是石灰,隻不過是生石灰灼傷了那群逼們的喉嚨和聲帶,你們這些蠢貨!”
他朝周圍人吼叫著,聲嘶力竭,才能在那魔音穿耳般刺耳的尖嘯聲中讓對方聽見,“快,快把土填進去!!”
“你特碼自己去填啊!”有人朝他吼回來;“作孽唷!!要遭報應!遭報應!”有些人忙不迭地跪下來,朝著白霧騰起的方向一拜再拜。
“你們要讓全世界人看笑話嗎?讓人家嘲笑你們被一群逼嚇趴地上了?你們還想不想硬得起來!”太子爺不信這個邪,他才不怕那群東西,怕這個的人做個毛的皮肉生意?報應?呸!要說這世上有報應,他魏天賜也絕輪不著是第一個。“把音響都轟起來,放歌!比嗓門大不是!誰怕誰啊!”
震天價響的勁歌自帶立體聲環繞在山間,掩蓋了尖銳淒厲的呼號;現場的人們果然逐漸平緩下來,很快便恢複了狀態,被這激勵人心的號子喊回了信心,隨著白色的煙霧停止傾倒,一切再度回歸理性的清晰,並沒有什麽所謂的鬼魂出現。人們也膽大起來:即便剛才磕頭的人此時也渾身鼓起了風帆、燃起了熱血,齊刷刷地喊著振聾發聵的口號,以此蓋過頭腦中的銳響,操作那一車車一噸噸正跟著節奏振動的泥土,將那巨大的坑壑逐漸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