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驚不驚喜,刺不刺激
以前在部隊的時候,蘇洵不知曾執行過多少凶險無比的任務,有的甚至可以說算得上九死一生。
所以,在蘇洵的身上,自然也免不了會留下一些從戰場下來的痕跡。
背部的兩處槍傷,還有左腹部那一道長達十幾厘米,此時看著好像一條猙獰的蜈蚣那般的巨大傷痕,都是他那幾年種種榮耀背後所付出的代價。
尤其是那條“蜈蚣”,那是當年蘇洵在一次追捕任務中,不巧被敵方一枚40火的彈片給劃傷的。
彈片並沒有進入體內,隻是將蘇洵的腹部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因為當時他正在緊急追敵當中,開始也沒怎麽注意,隻是覺得肚子好像被什麽東西給刮了一下,有些痛感。
後來覺著不對低頭一看,卻見自己的一截腸子都已經從那傷口裏露出來了,鮮血染紅了半身。
而蘇洵呢,他那會兒卻是不管不顧,隨手一把將露出的腸子又塞回了肚子裏麵,硬是咬牙又繼續追擊了幾公裏,終於成功地將他們那次任務的主要目標擒獲。
現在想來,蘇洵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哪兒來的這股生猛,徒手就把自己血淋淋的腸子全給塞回了肚子裏,想想還真是有夠瘮人的。
不過,不管是被40火的彈片劃傷,還是被敵人的流彈擊中,蘇洵麵對那種常人難以想象的傷勢和痛楚,從來都是緊咬牙關,一聲不吭。
可現在呢,他不過是讓周老爺子治個傷而已,竟就忍不住叫的那個慘絕人寰。
這事若讓他以前隊裏的那些老戰友知道了,恐怕沒有一個會相信的。
……
趴在沙發上,蘇洵的叫聲已經沒有剛才那般慘烈了,隻是身體還在那止不住地一陣陣顫抖,手臂上,脖頸,還有額頭上一根根青筋蹦起,渾身的汗水顯得有些反光。
左肩處,周老爺子先是給他清理了傷口,又敷上了一些不知名的藥膏。清理傷口的時候還好,蘇洵隻是叫了一聲,很快就強忍了下去。
可敷在肩上的那些藥膏也不知是什麽玩意兒,剛敷上包紮好沒兩分鍾,頓時就讓蘇洵感覺好像被萬蟲噬咬,骨頭和筋肉仿佛在那不住地反複撕扯交錯,還伴隨著一股極其強烈的灼燒感,那種無比的痛苦,實在是讓人難以忍受。
蘇洵甚至不禁有些後悔,早知道剛才就不該充什麽硬漢,應該讓周老爺子先給他來點兒麻藥的。
現在好了,經過剛才自己的那番慘叫,住在樓上的幾位住戶也不由紛紛趕下樓來看看情況,估計還以為是誰大半夜在“殺豬”呢。
眼見周老爺子又是抱歉,又是陪著笑臉地將那幾位鄰居給勸走,蘇洵這邊在忍過了最初的那陣難以言喻的痛楚之後,情況似乎也相對好了一些,漸漸平靜了下來。
“周、周老,您剛才給我用的……到底是什麽藥?這反應也太強烈了點兒吧?”蘇洵大口喘著氣,有些沙啞含糊地問周老爺子道。
周老爺子微微一笑,看著就是位慈眉善目的長者,可接著口中說出的話,卻是讓蘇洵不由心底一涼:“就是老頭子我自製的一貼狗皮膏藥而已,怎麽樣,驚不驚喜,刺不刺激?”
“夠驚喜!夠刺激!”蘇洵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咬牙說道。
周老爺子嘿嘿笑了一下,隨身坐到一旁,甩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道:“臭小子,這就是要給你一個教訓,讓你小子知道打架不是那麽好玩的,如果承受不了這樣的痛苦,以後就最好給我老實一點兒!”
蘇洵不由苦笑,記得以前周老爺子每次在給廖成傑治傷的時候,也是先把廖成傑折騰一番夠嗆,最後就用這句話來結尾。
那時候他還一個勁兒在旁偷笑,沒想到現在風水輪流轉,這樣的一幕竟而也落到自己的頭上來了。
聽得周老爺子又道:“你肩上的傷,是被通臂拳的內力所傷,肩骨碎裂,筋肉壞死,有了我的這貼狗皮膏藥,能夠讓你更快地化瘀疏通,骨肉再生,傷愈後也不會有什麽後患,你小子就別不知足了。一般人就算是跪著求我,老頭子我都不見得會給他用這麽好的藥呢。”
聞言,蘇洵不由尷尬地笑了笑。
他自然知道周老爺子所言不假,在捱過了剛才的那般痛楚之後,現在他也確實感覺自己的傷處要好受了許多,一股像是小蟲噬咬,又像是溫水浸泡的感覺傳遍了半個身子,疼痛也沒有剛才那般強烈了。
“周老,真是謝謝您了。”蘇洵滿是真誠地謝道。
周老爺子卻是甩手又在蘇洵頭上輕拍了一下,道:“臭小子,什麽時候學會跟我這麽客氣了?其實你身上這傷也並不嚴重,就算你自己休養十天半個月的,也能恢複個七七八八。”
蘇洵滿臉笑容地接著道:“但是隻要有周老您的神醫妙手,我的傷肯定也能好得更快一些,不是嗎。”
“行了,少在老頭子麵前拍馬屁。”周老爺子笑了笑,接著眼神看向蘇洵背部以及腹部的那幾處舊傷口,不由微微搖了搖頭,歎道:“看來,你這小子到部隊的這些年,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啊。”
蘇洵的眼神也動了一下,閃過一絲異樣,語氣有些澀然地道:“是吃了些苦,不過跟那些不幸犧牲了的戰友們比起來,我還是幸運的了。”
這個話題似乎有些沉重,二人說完之後,都不自覺地沉默了一下。
片刻,周老爺子才歎了口氣,幽幽地開口道:“說起來,當年老頭子我見你年幼聰慧,有心想要收你在身邊,這樣我這一身醫術也就算是後繼有人了。
可誰想你這小子就隻是掛念著你那混賬師父,幾次三番地敷衍我。現在我這副老身子板也不知能撐幾天,等我死後,恐怕老頭子我的這些東西,也隻能陪著我一起埋進棺材裏咯。”
聽著周老爺子的這番感慨,蘇洵也不由動容。
說起來,他跟周老爺子相識的日子,也確實已經不短了。
從八歲那年,他在家裏後山的破廟裏偶遇身受重傷的師父開始,緊跟著他就認識了這位性情有些古怪的周老爺子。
當年師父在破廟裏養傷,蘇洵就是照著師父寫的藥單和地址,找到了周老爺子那裏。周老爺子看那抓藥單有些奇怪,後來還跟著蘇洵去了破廟,在看過師父的傷勢之後,隻是一個勁兒搖頭。
周老爺子說,師父的傷勢太重,就是現在勉強治療,恐怕也一樣撐不了幾年。
也就是因為這句話,那時尚在年幼的蘇洵對於周老爺子其實是很不滿的。
可是為了給師父治傷,他後來又不得不違心地答應周老爺子有時間就到藥鋪跟著老爺子學醫的要求。
如此過了三年過後,隨著師父的忽然失蹤,而蘇洵到老爺子那裏學醫的日子,也就此結束了。
所以此時再聽周老爺子提及這事的時候,蘇洵的心中不禁滿是愧疚,尤其是看著老爺子那副遲暮的光景,歲月果然還是太殘忍,已經在他臉上留下了越來越多斑駁的痕跡。
即便還是那麽的神采奕奕,但終究歲月不饒人了啊!
張了張口,蘇洵還是試探著說道:“周老,如果我現在再來跟您學醫,還來得及嗎?”
周老爺子愣了愣,似乎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看著他道:“你說什麽?”
蘇洵神色一正,認真道:“周老,我想再跟您學醫,請您收我為徒。”
他的這番話,絕對不是因為聽了剛才這位遲暮老人的感慨,這才一時突然而來的衝動,他是真正發自內心地說出的這話。
經過在部隊裏的那幾年,蘇洵可謂是親身曆經了不少的生死離別,有的是他最為親密的戰友,也有的是一些無辜的平民。
可不管是誰,每次蘇洵站在他麵前,看著他滿臉的痛苦,眼神中帶著滿是對於生存的渴望與不舍,而他的生命卻在止不住地一點一點流逝時,蘇洵就不由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種無力感。
他甚至不禁有些後悔,為什麽當初沒有好好跟著周老爺子學習醫術?
如果他當初能好好學了的話,或許他就能在這種情形下做點兒什麽,甚至能挽回他們的一條性命也說不定!
但事實就是如此,過去的事情已成定局,你可以後悔,卻沒法改變。
蘇洵不想再因為這樣的事情而後悔,所以他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跟周老爺子學醫!
而周老爺子看著蘇洵這副認真的樣子,此時他的眼神中也不由露出了一絲欣慰。
十八年了!
沒想到自己足足等了十八年,才終於等到這個小子真心想要拜自己為師的這一天!
笑了笑,周老爺子道:“行了,這事等你傷好之後再說吧。我還是當年的那句話,隻要你哪天真心想跟我學了,我老頭子能多活一天,就會多教你一天!”
這時,廖成傑在門口那忽然探了個腦袋進來,咧嘴笑道:“喲,爺倆在那聊什麽呢,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嘛。”
說著走了進來,眼神看向蘇洵,故意露出一臉鄙夷的樣子,道:“蘇洵,不是哥們兒說你啊,你小子現在可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不就一點小傷小痛嘛,瞧把你喊成那樣,剛才附近就有好幾家人差點兒沒打電話報警了,好說歹說才給勸了回去,真是把哥們兒的老臉都給丟光了。”
蘇洵不由臉上一紅,沒好氣地罵了句:“滾蛋!要不是我現在身上有傷不方便,我立馬把你這張臭嘴塞到你屁股裏你信不信!”
“嘖嘖,還挺凶,看樣子是剛才的苦頭還沒有吃夠嘛。老爺子,要不您再折騰他個一百塊錢的?我請。”廖成傑看向周老爺子,嘿嘿笑著說道。
周老爺子白了他一眼,隻是搖頭笑笑。腦海中又不自覺想起以前的時候,這兩個小子每次到他這裏來,隻要治完了傷,也都是像現在這樣立馬就開始吵吵鬧鬧起來,怎麽說都說不聽。
“行了,你們這兩個小兔崽子,要吵回自己地兒吵去。你們年輕人可以不睡覺,我老頭子可還想多活幾年呢。”說著扭頭看向蘇洵,又道:“你那手三天之內不能亂動,三天之後再到我這裏來換一次藥。”
蘇洵點了點頭,知道周老爺子這是在下逐客令了,當即拿了自己的衣服穿好,又跟廖成傑在那罵罵咧咧了兩句,然後告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