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老船夫 下
大朝寺單臂一抬,一手擋住老船夫淩厲的一擊,反手再抓腳腕,輕微用力,正要向地砸去。
老人雙眼一撇,立刻收勢,連忙退回船頭,清了清喉嚨,緩緩道:“陳年舊事,何須再提!”
“當年的護國將軍被誅了九族,想不到……不該死的都死了,而這該死的……卻活了下來,”年輕男子,甩了甩左手,像是在清掉剛才老船夫腳上落下的灰塵,滿不在意的道:“魏邈,好一個大丈夫啊!”
綿綿的細雨似漸漸大了起來,一滴一滴打在船夫蓑笠上,聲音很響。
“你,你怎麽……”老人有一絲驚訝,能知道他是何人的,想必年齡也不會,但看麵前這位年輕人,實在是無法想到是誰。
“我怎麽會知道?”男子一柄美人扇徐徐晃動,麵無表情,慢慢著,“當年你被問罪之時……陛下給你頒的旨,是咱家親手交到你手上的,可想起來了?”
“你……你是大朝寺?”老者臉色霎時變白,哆嗦地著,當年的錚錚傲骨全然不在,“共主已亡,你這時候來找我做什麽?莫不是……懷疑我殺的那自宗兒?”
大朝寺緩緩起身,淡然笑道:“前梁武道樓第三的槍聖自然不會,咱家此次前來也並非是想找你麻煩,而是想請你……幫個忙。”
老船夫沒想回答男子問題,直直看著前麵,輕聲道:“前麵便是滁陽,靠岸後再往前走個百餘步便可到西……”
“將軍就不想知道是誰害了你?”大朝寺雙眼看著船夫,語氣微沉,搖了搖頭,慢慢道:“唉,賢妻幼子就這麽枉死,甚是可惜!”
“大朝寺的意思,您知道是誰?”老船夫神色動容,像是逝去妻子的依稀麵容映在眼簾。
“將軍都已出世山野,當起了這寄情山水的船夫,這陳年舊事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大朝寺淡淡地道。
“如何能信?”
“就憑……這個。”大朝寺從懷裏掏出了一張黃紙符。
道門卦師,一張符紙,問得前世今生。
“若大朝寺告訴我,必能讓您稱心如意!”老者佝腰,緩緩拱手,堅決地道。
年輕男子對著老人問道:“不知這價錢……”
“三件事。”
“好!槍聖的三件事,很值錢!”大朝寺嘴角上揚,又接一句,“你家在哪兒?”
“周口岸頭,楊柳畔邊,怡家院。”老者用手指了指,沒有絲毫隱瞞。
“西湖就先不去了,先去你家。”
老者遲疑了一會兒,左手抬漿,側砸河麵,仍是調轉了船頭,原路返回。
……
周口岸頭。
老船夫走在最前麵,不緊不慢,像是為了與後麵的那位“公子”保持同步。
“就是這兒?”大朝寺指了指船夫麵前的院,不算大,但也絕不,就算跟當地一些富貴人家,也有的一比,但若是跟以前鳳州賞的將軍府比,那也就如九牛一毛了。
年輕男子又笑著道:“想不到現在的錢都這麽好賺啦,不過當了六年的船夫,就已經積攢了這麽好的院子。”
“七年。”船夫一直佝僂著的腰漸漸挺了起來,又從懷間掏出一瓷瓶,將裏麵的白膏放在手上,塗在臉部周圍,船夫將臉皮慢慢撕了下來,等全撕開後,一張儒俊的臉龐露了出來,一個中年武夫的樣貌。
“太醫院的手筆,這生根的臉皮,做得的確用心,”大朝寺一把奪過了魏邈手中的麵具,輕輕摸了摸,慢慢道。
人皮麵具也有區別,分為九分、還真、生根、入神四類,也有高低貴賤,若是個“九分”臉皮隻能騙過常人,而若是“還真”的麵具便逃不過入境武者的眼睛,“生根”的臉皮估摸著也得是靈虛的強者才看得出來,而這“入神”,恐怕也就隻有這武道樓第一人能清楚了。
“前幾年太醫院的伯賢送了我幾張,也就這一張還用得時辰長點兒。”魏邈指了指大朝寺手中的麵具,輕聲道。
魏邈將腰間的鑰匙摸了出來,走上前去,打開了麵前的大門。
“大朝寺,請進!”
年輕男子向門內走去,走到魏邈旁邊時,將手中的麵具還給了他,指了指院內的一個正在練槍的女孩,疑惑問道:“你女兒?”
“嗯,算是吧,她是我剛到揚州時,碰到的乞丐,見她還算有些根基,便收她做我的弟子,若是女兒,倒也得過去。”中年漢子一邊關門,一邊慢慢著。
其實這幾年,都是這女孩兒陪著他,雖不太愛話,但是能給這院裏,增添幾分熱乎氣兒,對於剛被誅九族的魏邈,顯然,很像女兒。
大朝寺闊步走到灰裳少女麵前,就問了句多少歲了,都差點兒遭受無名的“血光之災。”
少女見是生人,直接將木槍刺向大朝寺,一擊未中,再一踏步上挑,想將年輕男子挑起,男子起手似乎總比少女快那麽一點,直接一躍,便單腳獨立上槍尖,向下沉力,槍身彎成弓狀,再一輕踏,便立空中,槍頭反勢力道十足,少女反應也夠機敏,直接將殘留餘力的木槍掄圓,這便是她師父教的卸力之法,足足轉了三圈,槍頭殘留的餘力才消耗殆盡。
少女再次起勢,一手中平紮槍,平正迅速,直達槍尖,向大朝寺平穩刺去,年輕男子空中落下,兩腳將木槍一夾,少女雙手感到一絲酸麻,雙眼一橫,直接放手,後撤一步,右腳發力,衝向槍身,用力一踩,想以四兩撥千斤,大朝寺不亂反正,再一反勢,木槍槍身彈在女孩身上,飛出幾丈遠,重重地躺在了地上。
四兩終究是四兩,但千斤已成萬鈞!
大朝寺走了過去,蹲著身子,摸著女孩臉頰,輕聲問道:“到底幾歲?”
“十一歲!”少女撥開了年輕男子的手,癱在地上,緩緩道。
“你還行,比咱家那徒兒要厲害些,好好練!”大朝寺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站起身來。
女孩似乎全身都感覺不到疼了,本是在地麵奄奄一息的樣子,也自己慢慢站了起來。
“紅霓,過來!”魏邈將地麵的女孩喊了過來,輕輕問道:“感覺如何?”
“不疼,還能打!”
“為何不疼?”
少女搖了搖頭,按理剛才那一棍直接打在少女肚子上,最少都得疼半月下不來床才得過去,但現在好像正逐漸恢複,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
“大朝寺幫你升了一品可知道?”
少女經過剛才的打鬥,已然步入武道“一品手”。
少女轉過身看著大朝寺,作了一禮。
“你先別揖禮,咱家還有一樣東西給你,”年輕男子從衣袖裏掏出了一本《馬槊譜》,遞給了女孩兒,“給,這本槍譜就算是你師父都未看得懂,你先拿去,但先好,你若接了這書,得答應咱家一件事。”
魏邈嘴角輕蔑上揚,在紅霓身邊踱步徘徊,槍聖在世,又有什麽槍譜是自己不懂的?
少女終究是個直性子,這年輕男子已經給自己升了品,還給自己槍譜,奈何是個大人都會忍不住感動得落淚,何況是一孩兒。
“請!”少女再次作禮,接過了槍譜。
“七年之後,你且到益州湘關的拂塵村去一趟,幫我接個人。”
“接誰?”少女問道。
“咱家的徒弟,阿喃。”
“為何要七年後?”紅霓又問道。
“本與他好是五年的,現在看來,是去不成了,但……若真要個數……最遲七年。”年輕男子看著遠處,像是在想著那未知事的白衣少年。
“那接去哪兒?”。
“隨他吧。”
老船夫兩眼婆娑地聽著兩人的對話,他知道,自己的徒弟太好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