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物是人非事事休
千遖在集市上購買了水果零食,慢慢悠悠的走在路上,看著漫山遍野的美景。
手機一個響動,他拿起瞄了一眼,有些力不從心,隻好回了個電話,“阿姨,怎麽了?”
“千遖,謝謝,”那邊的聲音很憔悴,但掩藏不住的是發自內心的微笑。
“不客氣,”話落,電話也給掐斷了,千遖走在路上,心底裏的秘密能藏多久?
戴晚在院子裏,看著易漾拿著相機在拍老鼠,眼裏閃現出來的是害怕和厭惡,她退退索索的往元婉裏那邊挪,一點也不敢和戴葙,易漾兩個人在一起。
這兩個人簡直就是怪物。
倒是戴弦一直在戴葙身邊,看到了在水泥地上的老鼠,並沒有感到害怕,而是滿眼的羨慕。
戴弦就蹲在邊上看,手托著腮眼睛圓溜溜的,眸子裏的光很清澈,幹淨。
易漾見了,嘴角微微上揚,把他這個可愛的模樣也留下了。
聽到相機拍下照片後的專有聲音,戴弦抬頭看著易漾,很是歡喜,隻是咧著嘴笑開了。
易漾上前去揉揉他的小腦袋,“真乖,走,跟我們去玩。”
話落,易漾就拉著戴弦往院子外麵走,揚著手裏的相機說是要給他拍更好看的照片。
戴晚看到這一切,想要從元婉裏懷裏掙脫出來去追戴弦,可一看到了地上還沒有散開的老鼠。
而戴葙正在拿掃帚清掃地上的殘碎米粒,一點也不急不躁。
元婉裏咬牙切齒,拉著戴晚氣呼呼的往堂屋去了。
戴葙抬頭,麵無表情的看著,把掃帚放在一旁的角落,就雙手插兜,慢慢悠悠的走在鄉間小道,去尋易漾和戴弦了。
千遖慢慢從緩坡那裏走上來,看到戴葙走得很慢,便快步追上來,“葙葙,早啊。”
戴葙一喜,“哥哥。”
千遖輕輕的捏著她的腮幫子,“你呀你,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了?”
戴葙隻笑,沒有說話,朝一邊的稻田裏望去。
寒冬臘月,稻田裏還有不少的稻草沒有清理幹淨,田裏的一片青綠,在寒風微微搖擺,散發著獨有的氣味,
易漾就讓戴弦靠著稻草,讓他擺各種poss,給他拍照。
千遖見到這畫麵,不由得笑了,“看來這小弦成了漾漾的模特了。”
戴葙附和,眉眼彎彎,“是啊,漾漾等會還要去河邊拍鵝卵石,我們也一起去吧。”
“好,”千遖微微頷首,拉著戴葙的手就往王杳冉家裏走。
蔣湛在菜園子裏拔一些蒜苗,蔣鑿就在一邊接著他拔下來的菜,說起了在外麵發生的事情。
昔日的稻田被清理出來當作菜園,戴葙不免想起了兒時的畫麵,跑去了蔣湛的身邊,幫他拿起了剛拔下來的白白胖胖的白菜。
“外公,我拿。”戴葙順手將籃子拎過來,白白胖胖的白菜也就滾到了籃子裏。
蔣湛微微一笑,看著她笑意深濃,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淒楚。
“葙葙,”蔣湛喊她。
戴葙回頭,“嗯”了一聲,“外公,怎麽了?”
“沒,就是問問你,想吃紅燒肉,還是梅菜扣肉?”
“都吃。”戴葙向來不扭捏,隻要外公如此一問就知道,今天的飯菜都有紅燒肉和梅菜扣肉。
蔣湛抬起枯皺的大手去刮了一下戴葙的鼻梁,“小好吃。”
戴葙嘟嘴不服,“是外公問的,既然都有,我當然是要都吃才不會辜負外婆的手藝。”
“嗯,也是,瞧你都瘦了。”蔣湛慈愛的笑著,和嬰兒肥的蔣鑿一比對,問題也就出來了。
蔣鑿挎著籃子站在一邊,“我先回去了。”
剛跨過一塊沾滿泥土的大磚,蔣鑿就瞧到了千遖還站在那裏,低聲喊了聲“哥哥”就往廚房走了。
到底,千遖還是和蔣鑿保持了距離,因為他們多年未見,生疏了。
“嗯,”千遖微微應了聲,也跟著進了廚房,和王杳冉打了招呼,就把帶來的東西放在了堂屋裏的大理石圓桌上。
信步走到了沙發那邊,選了個單人沙發坐下,就拿出手機,找到了薑寞的電話撥過去。
響了好久,薑寞才接了電話,還能聽到很有強勁的風呼呼刮著。
“你回來了?”薑寞問。
“嗯,”千遖的話很精煉,一個少字就能概括。
“我們在山上。”薑寞又說。
“那行。”千遖掛斷了電話,就靠著沙發背眯一會兒。
剛眯上一兩分鍾,就聽到越來越大的腳步聲踢踢踏踏的跑過來,睜開眼睛一看到戴晚跑過來,穿的還是小皮靴子,在光潔的地板磚上發出很刺耳的響聲。
戴晚手裏捧著好些奶糖,喜滋滋的遞到千遖麵前,“哥哥,給你吃。”
“我不吃糖。”千遖丟下一句就又靠回去。
戴晚一愣,忙趴在沙發沿上,目光直直地落在千遖臉上,一臉好奇,“那你經常買糖啊。”
“是給葙葙的。”千遖直言。
戴晚更不明白,眼巴巴的看著千遖,想起戴葙在家裏的舉動,脆生生的說,“她不吃零食啊。”
千遖白她一眼,不再說話,拿出耳機戴上,音樂放的很大。
戴晚還不知趣,就又把他的耳機摘下來,“哥哥,開得好大聲,聲音小點,等會你耳朵會痛。”
千遖目光冷冽,冷冷一句,“出去。”
戴晚怔在當場,覺得很委屈,眼睛鼻子一酸,委屈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跑去了一直在外麵的元婉裏懷裏,哭的很傷心。
“好了好了,下次再去跟他說話,不要惹他不高興哦。”元婉裏勸導。
“為什麽?”戴晚不明白,止住了哭泣直勾勾的盯著元婉裏。
“你就和他打好關係,和他好好的,就行了。”元婉裏語重心長的,把戴晚的小腦袋揉了揉,“知道了嗎?”
戴晚懵懵懂懂的點頭,盡管心裏想了無數次,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做,譬如戴葙。
她明明就很好,可在元婉裏那裏怎麽就……
哎,戴晚把手裏的奶糖放回桌上,就坐在沙發上不言不語,眼眶的淚水直打轉,卻沒有再哭出聲,仍由淚水淌過臉頰。
若是沒有先前的矛盾,千遖興許還會去安慰兩句,見她坐回沙發又哭哭啼啼起來,開著再大音樂也蓋不了這微弱的抽泣。
千遖取下來耳機放回兜裏,把手套戴上就出去。
見狀,戴晚哭的更厲害了。
她還是不明白。
易漾在院子裏揚著相機,小臉上滿是大大的收獲的幸福,見到千遖出來,就拿著相機到他麵前,找到一張戴弦的照片給他看,“阿遖,你看,小弦這張最好看。”
千遖湊過去看了一眼,見到戴弦的滑稽笑臉,也忍不住嘴角微揚,“嗯,不錯。”
“嗯,”易漾淺淺的應聲,又翻看了幾張,想著想著,賊賊的笑容就落到了在剝大蒜的戴葙身上。
戴葙一個激靈,猛地抬頭,把大蒜揚起來,笑著警告,“別想打我的主意。”
易漾嘟嘴,一臉委屈,慢慢走到千遖身邊,嘟囔道,“我的模特又飛了。”
她倆的心有靈犀,千遖往往被這個嚇到,隻是一個眼神,兩個人就懂了彼此接下來要做什麽。
千遖微微一笑,“葙葙,你就委屈一下下,正好多留些回憶,哥哥陪你一起。”
看到千遖臉上的歡喜,戴葙微微頷首,“那行。”
戴葙捕捉到了易漾的微笑,又氣惱地說,“哥,你看她,還偷笑。”
見戴葙要來攆,易漾早就跑得沒有影了。
戴葙見她跑到廚房去,就頓住腳步,輕哼一聲,“算你跑得快。”
千遖過來幫她捋了臉上的頭發,輕輕地勾到耳後,滿腔熱情,“給你買了鳳椒雞爪,等會我門們去路鋥家,一起吃。”
“好呀,”戴葙很開心,“謝謝哥哥。”
戴弦跑過來,抓著戴葙的袖子,笑嘻嘻的說,“姐姐,哥哥,我們下午是要去河邊嗎?”
“是啊,”戴葙笑。
山路崎嶇不平,彎彎繞繞的,小路旁邊滿是荒草雜樹,枯黃的草葉在風中搖擺。
也有那四季長春樹一樹綠茵,在這萬木枯損的季節自然占了上風。
千奇百怪的山石,一眼望去看不見邊際的山脊,易易一手遮著額角,看著高高矮矮不一的山峰。
“薑寞,”易易出聲,喊身邊看得出神的薑寞。
薑寞微一遲緩,“什麽?”
“小時候就在這裏嗎?”
易易這樣問,薑寞不過一會兒就回過味來,微微一笑道,“嗯,這裏是她長大的地方。”
一問一答,問的奇怪,答的也奇怪。
路鋥坐著崎嶇不平的小路上,看著這險峻的山峰,不一會兒耳朵裏鑽進來這幾句話,不由得笑了。
薑寞怔怔的凝視著易易,那一年自己不在,一直都是他陪著葙葙,也處處維護保護她,他們之間的感情糾葛,這一點,薑寞是永遠猜不透的。
易易也覺察熾熱的目光直視著自己,展開雙手去迎合山裏吹來並不是很寒冷的冬風。
不覺間,很喜歡這裏的環境。
薑寞看著眼前許久未見的山峰疊嶂,滿山遍野充滿了兒時的回憶,這些回憶裏,全是枯竭的暖糖,化成了一灘糖漬,還粘上了別的東西,也慢慢融進了糖漬裏。
路鋥起身往前麵走去,手抓著邊上的樹幹,支撐著自己。
易易跟來,很少走這樣的路,顯得有些吃力,他微皺著眉頭,慢慢往上走,不一會兒,眼前出現了一隻手。
些許碎發在額前隨風飄著,路鋥笑了笑,“來。”
易易抓住了路鋥的手,倆人一起到了山頂,站在最高處眺望遠方。
薑寞躍上山石,來到一個看起來很平坦的石塊上,慢慢坐下來,手腕搭在膝上。
滿是荒野枯草,一眼望去皆是滿目枯黃,看不到一絲生機,這裏處處透著淒涼,楊莧看著那個枯草包圍的孤墳,沒有碑,完完全全就是一個以肉眼覺察不出來的墳。
楊莧看著看著,眼眶濕潤了,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自眼角滑落。
薑寞在墳前擺放紙燭,縷縷青煙在山間輕輕搖晃,飄搖,漸漸的又消失在空氣中。
“薑秋,”楊莧停止哭泣,在他身後輕輕的喊了聲。
薑秋停下手中的事,略微回過頭看她,見她眼眶微紅,“怎麽了?”
“我不該來。”放下這句話,楊莧揩著眼角,不敢再停留就原路返回了。
薑秋疑惑,朝蔣校荔拜了拜,說了句下次再來,就也匆匆去尋楊莧了。
楊莧原路返回,小路很窄,邊上都是枯黃的野草,載寒風裏搖曳著別有一番滋味兒。
小路往下看去,是一荒蕪的草地,枯草在風中搖曳著,再往下看去,是一條水聲潺潺的小溪流,嘩啦啦的響著,流動著。
這一幕幕落在楊莧眼裏,驀然回首間,就想起了曾經,兒時的曾經。
如今再回來,便什麽都沒了。什麽都不見了。
就連人也不見一個相識的,真應了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楊莧慢慢走著,慢慢走著,但願能走著走著,就能回到曾經了。
薑秋在後麵跟著,看到她這般神情,不由得擔心起來,可是看到她慢慢悠悠的走著,就也放鬆了些。
“那邊,是我老家。”楊莧伸出手指了另一個山下,那裏曾充滿了歡聲笑語,人口也是最多的一個村莊,也是周邊最富裕的一個村莊。
“三十年前,遭遇了一場變故,不是遷家,就是不見屍骨,那個時候我不過也才七八歲,跟著到了城裏去,其實那個時候,城裏還不如在農村,至少還能混一碗白水喝。”
楊莧回頭看了薑秋,臉上盡是淒楚,“我十二年前回來過,沒見到一個親人,我以為你說的地方,是別的地方,我還不信,現在我信了,故地重遊真的是……”
話沒有說話。楊莧看著薑秋,嘴角一抹苦澀的微笑浮現出來,眸子裏的失望。
心裏的五味瓶打翻,種種不是滋味兒,薑秋望著一臉沉重的楊莧,“那……有聯絡方式嗎?”
這個問題一問出口,薑秋就在心裏數落了自己,問的真是差強人意。
楊莧搖頭,不再說話,挪動僵硬的腳步往下走。
那一刻,楊莧這些年偽裝起來的堅強全軍覆沒,隻剩了一個帶著呼吸的遊魂。
薑秋停頓了腳步,看向了那個村莊,此時已被大量樹木掩蓋,枯枝敗葉掛在等待春日來臨的枝椏上,一戶人家在也不見。
昔日裏的破敗屋舍,黃土小屋也本雨水風霜打磨的消失了。
總聽老人講起,多年前,自五湖四海的人落難逃到此地,在這裏安居落戶,因山裏雨水大,山體滑坡,泥漿碎石滾滾而來,山腳下的居民死傷無數,周邊的居民也遭遇這個災難,逃得逃……
回憶在腦海裏不多,也隻是在老人那裏聽來的,消息也不多,薑秋慢慢跟著楊莧。
楊莧情緒逐漸緩和,來到了石橋上,趴在護欄上,俯視橋下緩緩流淌的河流,也看到了不少的鵝卵石被衝的浮起來,不過刹那間就又沉下去,沉在水底,和魚兒為伴。
水麵上有衝撞後留下的水浪,漸漸又下去,來了一波又一波,就連細小的魚苗也跟著下去到了一個水窪裏。
山裏的寒風總是帶著暖意,不傷人的肌膚,楊莧輕輕地捋了鬢角散開的頭發,望著薑秋,“我們還是……”
狠心的話,楊莧說不出口,就又低下眸子去看了河水。
薑秋知道接下來的話是什麽,所以也沉默著,默默的望著這條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