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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無路可退(二)

  皞帝緊繃著臉,似乎是對殿上發生之事甚為不滿,冷聲嗬斥道“胡鬧什麽?不成體統!”


  說完,揮了揮手,吩咐禁軍將人犯帶下,押至偏殿候審。


  青靈沒有阻攔,鬆開了淩兒,同時朝方山雷投去了警告的一瞥。


  方山雷收斂起複雜的神色,轉身向皞帝跪倒,“臣禦前失儀,請陛下責罰!”


  青靈也跪下,“父王恕罪。”


  皞帝是何等精明之人,早在看清顧月長帝姬之際,便明白此事背後一定大有玄機,眼下見青靈不惜在文武百官前對方山雷出手,更是堅定了心中揣測。


  然而他麵上隻是波瀾不驚,正襟危坐於主位之上,抬手示意殿上二人起身。


  “顧月畢竟是朝炎的帝姬,姑且給她留些顏麵,有什麽事,等下了朝再另議吧。”


  方山雷心有不甘,卻也無法公然違逆皞帝的意思,行禮後慢慢退至了一旁。


  他暗中望向慕辰,見其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淡遠,心中揣著的那幾分不甘又漸轉為憤恨,垂於身側的手不禁握成了拳。


  他奉旨提審禺中王成彷,幾番嚴刑逼供,也一直沒法讓他承認與九丘國師洛珩的勾結。但方山雷心中確信,梧桐鎮之事,若沒有禺中王室內部之人與九丘串通一氣,便絕無可能以成彷的氣血之息誤導了神器金旃的追蹤。


  隻是沒有想到,這個人,竟然不是成彷自己,而是他的妻子顧月長帝姬。


  在方山雷的觀念中,世上的女子,無論外表再如何強硬蠻橫,內心都是柔軟重情的,譬如方山霞,譬如阿婧。所以那日當青靈對他說出了一番“不懼手染鮮血、傷害無辜”的狠話時,他感到驚詫的同時,實際上也未曾真正相信過,隻道她用詞誇張,意欲以此警示自己慕辰和慕晗奪嫡之爭的種種牽連。


  也因此,當他在西海的船上偶然發現了被列陽人擒獲的長帝姬母子,並且從淩兒口中獲悉了那個驚人秘密之時,他內心是異常憤懣的。


  縱然朝炎與禺中勢成敵對,身為姑母的顧月,亦不該親手設下殺局,意圖讓自己的兩個親侄兒慘死於九丘妖孽手中!

  而更讓他憤怒難平的是,與顧月達成交易暗中聯手,將出入梧桐鎮的通行令牌交予假冒成彷之人,甚至於極有可能是將洛珩引至殺戮現場的幕後主使,竟然是大軍前鋒的主帥、朝炎百姓與兵士心中的英雄、政論中必言為國為民的朝炎大王子慕辰!


  方山雷作為世家豪族的繼承人,不是不懂得權力鬥爭的殘酷與陰險。


  但他亦有自己的底線。


  若是換一個時間地點,慕辰要殺他、要殺慕晗,其實也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就算真的著了他的道,也隻能怪自己疏於防範,活該被人算計。


  然而兩軍交戰之際,本當一切以大局為先,可他不但私通敵國,更是勾結九丘妖孽,殘殺手足。這一切,在方山雷眼中,實屬十惡不赦!

  他在心裏暗自下了決定,不論遇到怎樣的阻力,都要將真相公布於眾,為自己和浩倡討回公道!

  但當他站到了大殿之中、群臣之前,即將揭開真相的一瞬,卻始料未及地發現,自己麵前最大的阻力,並不是來自慕辰自己。


  而是青靈。


  皞帝與群臣又商議了一會兒正事,隨即宣布退朝,移駕去了關押顧月長帝姬的偏殿。


  青靈與慕辰、慕晗作為王族成員,和負責調查梧桐鎮事件的方山父子,也奉命跟了過去。


  青靈故意放緩腳步,與慕辰走在了最後,用神識詢問他道“怎麽辦?”


  慕辰麵色鎮靜,“姑母還要依靠我來幫她脫身,必定不會亂說話。方山雷若再要對淩兒動手,你我便借機參奏他濫用私刑。”


  二人踏入偏殿,見皞帝已經神色嚴苛地站在了顧月麵前,“說吧,是何人將你送離了涼夏城?”


  顧月脊背筆直地跪著,緊抿唇線默然不語。


  皞帝指了指方山雷,“你來說!倒底是怎麽回事?”


  方山雷遂將自己與部屬夜探列陽海船,卻無意間發現了被列陽人擒住的顧月等人的事說了一遍。


  “臣當時十分驚訝,明明在涼夏王宮葬身於火靈陣的長帝姬,居然會出現在西海列陽人的船上。於是臣便將三人悄悄帶出,追問事情緣由。長帝姬和她女兒一直閉口不言,但淩……公子抵不住威嚇,最後招供說涼夏破城那日,是慕辰王子將他們帶離了王宮!”


  一旁的方山修早就知曉了此事,雖然剛才在大殿上一直將表情控製得天衣無縫,此時亦不禁輕牽了一下嘴角,弧度中隱有悅色。而慕晗卻是第一次聽聞這一驚天秘密,先是驚訝地瞥了慕辰一眼,繼而便有些眉飛色舞起來。


  皞帝不動聲色,掃了眼麵色平靜的慕辰,問方山雷道“還有呢?”


  大軍破城之日放走身處敵國的姑母與表弟妹,雖然於公而言有通敵失職之罪,但終究牽扯到維護親人這一緣由,就算曝露公布於眾,說不定還能在百姓心中留下一個重情重義的印象,絕不至於讓方山雷不顧情麵地把事情鬧到大殿之上。以皞帝之精明,自然是心知肚明,此事背後、肯定還另有文章。


  方山雷點了下頭,放緩了語速,一字一句清晰奏道“淩公子還說,離開王宮之後,慕辰王子讓手下的人交給了他們幾枚通行令牌。淩公子曾聽見長帝姬發問,說‘這令牌,為何跟上次引人去梧桐鎮時用的令牌不一樣?’”


  方山雷的聲線本就偏低沉渾厚,現下刻意放緩了速度一字字道來,頗有一種震蕩人心的效果。


  慕晗雖然性情驕矜,卻並不愚笨,聞言怔然一霎,隨即幡然醒悟。


  “這麽說……梧桐鎮的事……”


  他朝慕辰看了看,桃花眼中泛起濃濃恨色,繼而收回目光,直挺挺跪倒在皞帝麵前,“父王!求父王為兒臣做主!”


  皞帝也已聽明白了方山雷的言下之意,視線冷銳滲人地移向慕辰。


  慕辰淡然一笑,眉目微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走到淩兒跟前,彎腰將他扶起,讓他起身麵朝眾人,語氣柔和地對他說道“淩兒,你告訴大家,剛才那位方山公子說的話,可是真的?”


  淩兒經過剛才大殿上的風波,也漸漸領悟過來方山雷的意圖。他麵色煞白地朝方山雷看了眼,又望了望自己的母親,腦海中浮現出那日慕辰駕馭著丹鳳、於火光中如白衣神祗般的翩然而至的情景。


  他暗咬牙關,搖了搖頭,“不是,不是真的。”


  方山雷勃然變色,上前一步,伸著手,似想要去攥淩兒的衣襟,“胡說!那日你明明說得言辭鑿鑿!”


  方山修也在一旁沉聲道“欺君罔上,乃是死罪。陛下在此,誰也莫想遮掩事實!”


  淩兒被方山雷嚇得一縮,聽到方山修所言,又下意識地朝麵色嚴厲的皞帝看了眼,身體不自覺地有些發顫。


  青靈擋到方山雷麵前,怒道“方山公子,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很怕你嗎?也不知道你曾經對他用過什麽手段,才逼出了那樣的一番供詞!眼下到了這朱雀宮中,當著淩兒的一眾血親,你還敢用上了武力來威逼脅迫,倒底居心何在?”


  方山雷見青靈堵在自己跟前連番質問,那清澈澄淨的眼眸中透著冷冷慍色,蘊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淩厲,一時間,心頭滋味萬千,失落、迷惘、遲疑,竟不知該如何開口辯駁。


  腦中突然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


  或許,梧桐鎮發生的整件事,青靈事先全是知道的,甚至、參與到了布局之中!


  一想到麵前的女子竟然對自己動過殺心,方山雷忽然覺得心悸得厲害,喉頭發哽,幾乎有些呼吸困難……


  慕晗從白玉地麵上站起身來,惡狠狠盯住青靈,“王姐是心虛了麽?這麽著急地護著證人?你跟這孩子素昧平生,何必裝出一副疼愛憐惜的虛偽模樣,說什麽血緣親情的鬼話!我這個親弟弟站在你麵前你都恨不得殺之而後快,更別提一個從未相識的表弟!”


  轉向皞帝,“父王一向英明!這裏誰在演戲,誰在撒謊,自然瞞不過父王的聖目!”


  青靈知曉皞帝的脾性,明白經過今日之事,不管有無定論,他都必定對慕辰心存懷疑,遂嗤笑著對慕晗道“父王身為朝炎帝君,行事自然公正嚴明!今日你同你表兄無憑無據,意欲當著朝堂上一眾臣子誣蔑大王兄,倒底揣著什麽心思,你們自己清楚!若是像你們這樣,手無實證就能隨便給別人定了罪,那你在鑄鼎台暗殺我之事,也就不會那麽輕易不了了之!”


  慕晗臉色鐵青,卻也一時接不上話來。


  他連同莫南寧灝在鑄鼎台暗殺青靈,誤取了崇吾弟子源清的性命,事後曾被皞帝私下狠狠責罰過。


  慕晗自幼長在王宮,明白父王沒有公開懲處自己,並非是因為相信了他的一麵之詞,也不僅僅是因為青靈手中沒有實證。而他最後的得以脫罪,倒底是利是弊,其實也很難說清。


  決策的大權,永遠掌握在至高無上的君王手中。


  但這君王的心,實在太深不可測,太難以揣測……


  可慕晗又實在舍不得放棄這個千載難逢打壓慕辰的機會,看了看舅父方山修,又望向皞帝,打算再度開口。


  皞帝卻在這時抬起手,目光威嚴地在諸人麵上掃過,“你們一個個心裏打著什麽主意,別以為我不知道!如今列陽聯合九丘,大軍壓近東陸,你們倒是有閑心在這裏為了些瑣碎之事爭吵不休,哪裏有半分國之棟梁的樣子?”


  方山雷適才聽青靈提起鑄鼎台暗殺之事,微微有些失神,此刻忽聞皞帝說出“瑣碎之事”四字,想起無辜喪命的浩倡和自己失去的右臂,心頭湧起不甘,“陛下……”


  方山修朝兒子使了個眼色,製止他繼續再往下說。


  縱橫朝堂多年,他十分擅於揣測帝心。以陛下此刻的口氣來看,大有將事情化小的打算。


  方山修在心中暗暗歎息。


  兒子雖然不乏精明,卻終究缺乏朝堂經驗,大好的一個機會,若能一早肯聽自己的話,聯合朝臣上疏參奏慕辰和青靈的其他失職之誤,也不至於就此白白浪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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