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巧借援兵
太和五年,十月甲申,未正三刻。
長安,長安縣,善和坊。
潁王目光在不良人身上掃視一番,一籌莫展。即便對方雇傭守捉郎以彌補人數上的不足,眼下敵人的人數優勢也是顯而易見的,僅憑這一火只配備有障刀的不良人,拼是完全不可能拼得過的。
李瀍本著試探的態度問徐武城道:「善和坊緊鄰皇城,坊內巡防金吾衛應當更多些,能否有辦法將其集結起來?譬如用煙丸之類?」
對這個方法,徐武城早有考量,便給了否定的回答,金吾衛是天子北衙十六衛之一,向來傲慢,且分屬不同機構,他們不良人不過隸屬長安縣,就算出了再大的事,他們不良人也是無權調派金吾兵的,況且眼下並不清楚金吾兵巡防至坊內何處,真要尋起來猶如大海撈針。
接連的冷水讓李瀍心裡越發焦躁,正當他望著來時的寬街長嘆時,忽然隱隱聽到從坊內南曲傳來的敲鑼打鼓聲。
咦?李瀍猛地想起來,自己入坊時,便看到善和里今日的彩旗飄飄,張燈結綵,熱鬧非凡。他彼時曾好奇地向守坊里正問了句為何善和里今日這般熱鬧,里正似乎回答說是今日鄭注要納妾,在善和坊南曲擺了豐盛的酒宴……
潁王腦中忽而閃過一個點子,他連忙問向這火不良人道:「你們誰人腿腳了得?」
徐頭不明所以,卻還是很自信地將站在身側的一名手下向潁王推了推,道:「小趙肯定沒問題……」
李瀍定睛看過去,只見這名不良人大不過自己幾歲,臉上還稚氣未脫,若不是這一通身服黑的裝束,說是誰家剛弱冠的小子也毫無不妥。
「你腳力不錯?」李瀍不動聲色,但心底是有些將信將疑的。
這年輕的不良人剛要開口,卻為徐武城搶了先戲謔道:「這小趙啊,步速如飛,身輕如燕,跑得是長安縣最快的,長得又稚嫩,人們都給他起諢名叫『趙飛燕』……」
幾個不良人聽了紛紛嗤嗤笑起來,看見小趙臉漲得通紅,李瀍竟也難得地展露了笑容。
潁王示意小趙附耳過來,在小趙耳邊耳語了好些工夫,小趙眉眼隨著先是有些吃驚地微挑,而後又恍然頓悟般點了點頭,最後極為恭敬地向李瀍做了個手勢道:「小子試試!」讓在旁觀的徐武城和幾名不良人看得雲里霧裡。
小趙把襆頭扯下,將上面的巾子一把撕下來,展開疊成三角形,圍在面部,配上不良人的通身烏衣,與六郎方才描述的那些守備祆祠的守捉郎裝束竟庶幾近之。
這一套準備工作做完,小趙便向潁王和徐武城各施一禮,嘴裡咬著貼身障刀,在離丙巷牆體十五步遠的位置站定,突然助跑加速。
李瀍發現,牆上檐下那些凹坑、磚縫、椽子頭等等,看似雜亂無章,可在「趙飛燕」的腳下,竟似鋪好的台階,如履平地。不消數個彈指,小趙便腳下輕盈地竄上了屋檐,繼而踩著檐角直朝南曲方向飛奔而去。
望著小趙的身影消失在房檐後頭,潁王向丙巷指了指,頗為神秘地對徐武城道:「稍候……小趙應當會從這條街西側奔過來,待某令下,你們便隨某一起沖向丙巷深處。」
「呃,殿下……」徐武城不明就裡,他忍不住問道:「您適才吩咐小趙去做什麼了?」
只見李瀍唇角竟帶著躍躍欲試的微笑:「吾讓他去砸了那鄭注家的場子……」
徐武城聽了,不自覺地倒吸一口涼氣。這鄭注可是當朝驃騎大將軍的親信門人,深宅府邸里豢養著上百家丁,勢力堪比萬年縣的王晏灼,整個善和里都是他家的禁臠,他們不良人平時巡視到南曲都得小心謹慎著點。而這位殿下居然安排小趙去砸他們家的場子,鄭注那人的性格,這豈不堪比揍老虎屁股?
不過……徐武城轉念道,小趙既然會毫不猶豫地前往,或許是因為這位殿下準備了後手?
過了約略半盞茶工夫,徐武城遠遠看見,在可通南曲的十字街口突然出現了一個身材短小精悍的黑衣蒙面人。
「小趙回來了?可真夠快的……」幾名不良人紛紛從牆上直起了身。
而下一彈指,不良人們都被驚得目瞪口呆——小趙的身後突然出現了烏泱泱的一大群人,衣色各異,但個個手持棍棒,正緊追在小趙身後,惹得沿街行人們紛紛迴避,儼然鄭注家宅的惡仆。
「殿下……這可怎麼辦?」徐武城有些慌了神,莫非這位殿下要搞一出腹背受敵、背水一戰?
李瀍並未作答,他靜待那群惡仆距離拉近,眼見小趙奔至近前,李瀍一聲令下,領著不良人沿著丙巷拔腿就跑。
他們幾乎拼盡全力地向前跑了百五十步許,原本狹窄的丙巷忽而豁然開朗起來,左側的白牆赤瓦映入眼帘,這正是李瀍昨夜探訪過的廢祆祠。此刻院外空無一人,表面上一片平靜。但根據小六適才的打探,裡面恐怕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守捉郎。
「到夾道里去!」
李瀍向右一揚指,腳下一偏,身形便迅速閃入一處房角,徐頭和幾名不良人趕忙剎住腳步,也跟著鑽了進去。徐武城趁著轉身的工夫,遠遠地斜睨了眼丙巷狹窄的入口,發現那群追殺過來的惡仆已然出現在了巷口。
出乎徐武城和幾名不良人的意料,這處夾道逼仄不說,盡頭竟然還是死路一條!仰頭望天,簡直像是一線天。
「殿下,這……」
李瀍伸出食指示意噤聲,幾名不良人不知道這位殿下心裡打的主意,也不敢多問,只得斂聲屏氣地立在夾道的盡頭,大氣不敢出地靜靜聽著腳步聲和嘈雜的咒罵聲漸趨臨近。
與此同時,在廢祆祠院內。
一隊守捉郎各個腰懸刀兵、身覆黑衣,稍顯慵懶地在偌大的祆祠前院反覆巡邏。
美其名曰巡邏,實則是閑逛……
他們早先得到消息,此處的位置或已暴露,已有人在追查此間宅院。但據斥候所述,對方人數應當不多,絕無可能不自量力地擅自闖入。如若對方報官調遣兵馬,以官府出兵需要驗取印信,上報京兆府之類繁瑣的程序來看,屆時他們早就溜之大吉了,計劃毋應有虞才對。因此守捉郎們也並未對周遭過多警戒,巡邏得十分敷衍。
直到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忽而傳入院中,才讓守捉郎們瞬間警覺了起來,紛紛握緊腰間的利刃,凝目望向緊閉的院門。
這腳步聲……可不像是就幾個人……
短短几十個彈指之後,廢祆祠的前院拱形大門砰的一聲,被從外重重地撞開。馬上一窩蜂地從外面湧入數十人,即便拱形前門寬闊,一時竟也被擠得水泄不通。
守捉郎們臉上難掩詫異。斥候不是說對方就只有一火不良人嗎?倘若他們以迅雷之勢報官,起碼也應該是一群通身具甲的兵士,就像那些躲在別室內的「鬼兵」一樣。可現在闖進來的這群傢伙,竟裝扮各異,有的紋著花臂,有的竟還是僕役打扮,手裡拿的也不過是些木製棍棒。
闖入者一衝進來,跟著領頭的惡仆驟然停住腳步,紛紛愣了愣神。領頭的惡仆眼神難掩吃驚,他見這群人同樣身著黑衣,應當不會錯。只是他沒想到砸了阿郎家場子的竟然是這一群凶神惡煞的傢伙,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特意讓他們難堪!
不過不能慫,現在慫了,無法給阿郎交代,領頭的惡仆心道著。他們在長安縣橫行慣了,善和里更是被他們視為自己的地盤,豈能容得他人造次?
雙方就此眼對眼對峙了數息的工夫,領頭的惡仆忽然大吼一聲:「咱們人多,打死一個,阿郎賞錢百緡!」
好傢夥!一聽能拿這麼多錢,闖入者也打雞血似的揮舞著棍棒沖了過去。守捉郎也二話不說,紛紛拔刀迎上,登時兩伙人就此戰作一團,場面混亂不堪。守捉郎畢竟不是正規軍,雖然持有利刃,無奈位置分散,一時竟只能和這群來歷不明的傢伙打個五五開。
然而兩伙人都不知道的是,在他們打鬥正酣時,李瀍已同那火不良人壓著身子溜過了前院,直入第一進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