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煙丸騰起
太和五年,十月丁亥,酉初。
長安,大明宮,丹鳳門。
進入大明宮后,城樓不少金吾衛也忙跟著下來。算是為崔琯麾下的京兆府兵又增添了一份助力。
大明宮丹鳳門后,是寬約數丈的磨砂皓玉御道,直通整座宮殿群中最為巍峨的外朝含元殿,立於御道這端,可將含元殿及殿前東西朝堂一覽無餘。
崔琯領軍快速行至御道末端,卻驚懼地發現,矗立遠處的東西朝堂竟無一人守衛,但視線之內也沒有亂黨的影子。
「這……」崔琯驚問左右:「聖人行在何處?!」可回應他的只有沉默,負責把守宮門的金吾衛哪會知道這個。
一直鎮定自若的崔琯終於顯露出了慌張的神色,進入宮禁之內,便不再是他所管轄的範圍了。而且宮禁深處錯綜複雜,九曲迴轉,稍有疏忽,便有可能迷路,進而耽擱寶貴的時間。再加上內部虛實不明,一旦步入深處,時刻有可能遭遇亂黨伏擊。
每耽擱的一彈,亂黨便距離危及聖人又近了一寸……
「完了完了,我們不會來晚了吧!」
鬼兵作亂所選的時機太過巧妙了,先趁金吾衛卒換班哺食之時襲取了建福門,爾後沿御道直往外朝。鼓聲響時已是半刻工夫前,如果宮中空虛,鬼兵恐怕已經攻取含元殿。
現在最大的問題便是,不知天子行在……
偌大的大明宮裡去找,無異於是大海撈針。
儘管張翊均完全清楚崔琯的憂慮,但他的臉上卻遠沒有崔琯的凝重。
原因無他:對於他們而言是大海撈針,對於鬼兵,難道就不是嗎?
適才建福門可是傳出過示警鼓聲,雖然只有一通,但聲傳深遠,現在未至宵禁,天子行在必在太液池以南,如此那通鼓聲會聽得清清楚楚,不可能坐以待斃,無所行動。
張翊均將自己的想法對崔琯約略一說,崔琯恍然頓悟,覺得言之有理!他正要下令分出部分兵力往建福門奪回宮門,卻被張翊均從旁扯住了韁繩。
「眼下時間急迫,奪回建福門,已經顧不得了!」
「均兒你瘋了?」
崔琯大驚,倒吸一口涼氣。如果不奪回建福門,那麼盤踞在宮門處的鬼兵亂黨時刻有可能撲向他們后側,屆時本就捉襟見肘的兵力勢必要分出一部分用來防備身後,此乃兵家大忌!
崔琯立刻否決了這個提議:「這是……要讓我們腹背受敵啊?這堪比自殺!絕不可行!」
不過崔琯也清楚分兵行動的風險不比腹背受敵要小,領頭騎手裡有一名身著明光鎧的重甲騎兵,從肩頭纏縛的深綠綬帶能看出此人的軍階應當在六品以上,許是京兆府兵里的中郎將。他向張翊均提了一個更加不切實際的想法:「除非能有援兵替我們奪取建福門……」
崔琯馬上搖搖頭,金吾兵分散城中,禁軍不知所蹤,龍武軍遠在內朝和寢殿區,中郎將說的這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明顯要更加渺茫。
但中郎將和崔琯的話卻某種程度上提醒了張翊均。
禁軍和龍武軍顯然指望不上,那金吾衛呢?
張翊均眼前悠然一亮。
「既然金吾衛是散布城中……」
「那就把他們聚到一起!」
這回不光崔琯,連圍在周圍的騎手都面露狐疑的神色,這個弱冠也太天馬行空了吧……
「崔伯伯大可安心……不會腹背受敵的!」張翊均卻似乎成竹在胸,從容笑著。
原來那樣物什,是這樣派上用場的……
說完,張翊均便將手指探向腰間斜囊深處,摸有少頃,隨後竟掏出一枚半個巴掌大小的煙丸!
「煙丸?!」中郎將衝口而出一聲驚呼,「怎麼這麼大!」
「這……」與其說崔琯臉上是驚忡,更多的是詫異:「你怎麼會有軍中配給的煙丸?」
張翊均表情神秘地解釋了一句:「安康公主的禮物……」
若不是中郎將方才的那句提議和崔琯的答覆,張翊均也根本想不到這個他一直放在斜囊里落灰的物什。
軍中見煙如見敵!必須立刻聚攏馳援。
張翊均將煙丸緊握,用力地砸向數丈開外的御道上,煙丸內裹有的白磷、硫磺經這一撞擊,登時擦出火苗,不一會兒就騰騰地冒起赤色濃煙,借著風勢,直直地刺向漸趨昏暗的夜空,彷彿一面赤色大纛。
望著高聳入雲的煙丸,安康公主在潁王府對張翊均說過的話,在他的耳旁悠然響起:「此是左金吾大將軍沈竓給本主的……只要擦燃以後,城北拋出去,城南亦能望見。沈叔叔說只要他看到,就會帶金吾兵來……」
中郎將遙望著滾滾濃煙道:「不出意外,全城的人都能看到……」
如果是白天,張翊均無比確信,這個煙的高度,縱使金吾兵身在城南盡頭,只要抬頭,也一定能看到!
但是問題在於,現在太陽已經要落到城牆後頭了,到了夜晚,濃煙離遠了能不能被看到,是個問題……
「不出意外……」崔琯重複了一句,顯然他心裡還是略微有些沒底。不過這至少讓他的後顧之憂削去了五分。
「所有京兆府兵……」崔琯大吼一聲下令:「入宮救駕!」
張翊均策馬,又仰望了眼高聳的煙柱。
希望沈將軍並沒有欺騙公主……
與此同時,萬年縣,十六王宅,潁王府。
為首的鬼兵名叫邵光,他今日參與了屠戮玄都觀、襲取建福門等一系列活計,全程他的面甲下始終面無表情。慘叫的道士和金吾兵,對於聞慣了血腥的他毫無感覺。
但現在邵光臉上卻滿是詫異,這還是他今日來第一次覺得有事出乎了他的意料……
並不是因為這固若金湯撞不開的王府大門,而是這碩大的王府大門竟然是裡面人自己打開的。明明他們都做好了攀牆而上的準備,連帶彎鉤的蛇藤繩都備好了。
迎出來的是一名年齡足夠當他爺爺的老宦官,身後還跟著四名護衛。
怪異的是,這五個人看到邵光手中明晃晃的橫刀以及身後數十摩拳擦掌的兄弟,竟然面上毫無恐懼,反而一副相見恨晚,笑臉相迎。甚至假如下一刻他們跟自己稱兄道弟都不奇怪。
莫不是要投降?
邵光把眉毛抬了抬,鼻孔里冷笑一聲:這可保不住你們的小命,柏夔的命令可是一個不留!
「軍爺……」那老宦官一臉諂媚地開口道:「鬼兵迎駕進行得如何了?」
邵光正要揮刀向前,聽到這個問話身子登時一僵。
「你再說一遍?」
老宦官滿面堆笑,不緊不慢:「今日舉事,迎立新君,宋皋在此靜候多時了!想是一切順利?」
這是怎麼回事?邵光面甲下的雙眼瞪得更大了。
這其貌不揚的老傢伙怎麼會知道他們的稱謂?而且還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宋皋?
沒聽說過啊……
邵光覺得還是要謹慎些,正要開口相問,卻被宋皋極為恭敬地迎入王府宅邸。為保險起見,邵光還是頗為警惕地命幾名鬼兵攀牆觀望了一陣,確認府院牆后沒有人埋伏其間才領著麾下幾乎全部的鬼兵跟了進去,同時命五人靜候在府門處警戒。
「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能進來,也不能出去!如果有人接近,就地砍殺!」
「喏!」幾名鬼兵齊齊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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