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捉襟見肘
翊唐第十六章捉襟見肘太和五年,十月丁亥,酉初。
長安,萬年縣,十六王宅,潁王府。
潁王的話一說出口,眾皆嘩然。
所有人一時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還互相確認似的看了其他人一眼。
「殿下,萬萬不可啊!」宋皋跪地叩首,哭腔央求:「這、這是引狼入室!今日漳王已然獲罪,安王府同樣圍滿亂黨,眼下吉凶未卜,殿下可要三思吶!」
府門又被從外衝撞了一次,梁唐臣說得沒錯,王府大門固若金湯,僅憑人力是不可能被撞開的,因而敵人距離發現這一點也不遠了……
王氏稍稍細想也能明白李瀍為何這樣做出抉擇,敵人人多勢眾,盡皆精銳,連十六宅衛兵都已死盡,僅憑府中的這二十餘人,硬拼只能拖一拖,最後還是免不了全軍覆沒的結局。
潁王接上話茬:「而且我們弩箭儲備不足,就算箭無虛發,早晚也會抵擋不住。」
在場眾人一時犯了難,梁唐臣想不明白王爺的心思:「那難道開門迎敵就能抵擋得住嗎?」
王氏注視著李瀍的神情,敏銳地覺出自己丈夫眼神中泛起的堅定。
「大王心裡,已有計策了?」
李瀍嘴角噙著一抹清冷笑意,一字一頓:「誰說……我們要試圖抵擋了?」
與此同時,大明宮,文思院。
在周墀和馬元贄的催促下,天子步輦行動迅速,一刻工夫便已能望見前面迴廊右側的文思院殿脊。
這一路上每遇到執勤各處入口的金吾衛,周墀便將其招呼過來隨行護駕。如此一來二去,原本不過十數人的隨駕人員終於增到了五十多人,雖然人數依然很少,但聊勝於無。
城中交替響起象徵酉初的鐘鼓聲,周墀兩下一對比,心裡更加篤定,方才的那通戛然而止的鼓聲他第一次聽到是在寶曆二年。
一模一樣的節奏。
周墀當時只是打雜的起居郎,那一日發生了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宮中染坊工人作亂,賊人率眾攻入宮城,竟逼得敬宗皇帝逃出宮殿,彼時馬存亮為左神策軍中尉,反應迅速,及時救駕,親自背起敬宗皇帝移駕左軍內院避禍,爾後領兵誅賊,由此禍亂悉平。
而金吾衛彼時的示警鼓聲,便與適才類同。
錯不了……
周墀緊跟在天子步輦后側,腦中回憶起那次事件的稱謂:「張韶之亂……」
不過此次的變故又似乎與張韶之亂稍有不同,那一次禁軍中尉馬存亮親自護駕,而這一次一路上竟然連禁軍的影子都沒看到,更妄提中尉以及樞密使等人了。
周墀壓低些語聲,朝馬元贄急道:「禁軍呢?為何偌大的大明宮,此刻一個神策兵的蹤影都不見了?」
馬元贄級別太低,對禁軍動向根本掌握不到,因此並答不出個所以然。
周墀心裡愈發不安。
難道禁軍……暗中與賊人勾結?!
這個想法得有多瘋狂?
周墀望著天子的背影,兩道濃眉擰到一起,渾身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身為臣子,天子的安危當在第一位,若真有人作亂,如何謹慎都不為過!可是宮中能與神策軍相抗衡的戰力,只有金吾衛了,但現在這一路上才收斂了這點人,根本濟不得什麼事!
他連忙問向隨駕左右的金吾衛:「金吾衛大將軍沈竓何在?宮城出事,為何無人護駕?」
回答他的是一名金吾衛的校尉:「眼下還未宵禁,沈將軍此刻想是還在城中巡防……」
「可是宮城都鳴鼓示警了!」
「呃……」校尉看了周墀一眼,他對於這一個八品小官如此質問自己有些不爽,但天子在前,他也不敢多說什麼:「長安城那麼大,方才那一通鼓才響了多久?在平康坊以南估計都聽不到……」
周墀覺得他們必須要採取行動了,不然如果賊人得知聖人動向,僅憑這些人,後果不堪設想。他將自己的想法說給校尉,對方卻撇撇嘴,「內朝主要由禁軍負責守備,能斂集這麼多人,已經實屬不易了……」
周墀這才想起來,他官居八品,平時經常到往的中書省、御史台等地皆位於金吾衛負責值守的中朝外朝,根本沒有權力進入內朝朝參,因而對此間護衛部署並不熟悉。
而問題就在於,示警的是宮門那邊,賊人若要進攻,必然經由外朝和中朝,眼下那邊虛實不明,真要去那邊調兵有自投羅網的風險。
周墀急得跺腳,難道真的找不到更多護駕之人了?
他抬起頭,在視線盡頭,是清思殿的赤金色殿脊,以及殿前寬闊的馬毬場……
右神策軍,內廷。
殿內燃起了火燭,將內廷映如白晝。
王守澄身披紫袍,腰懸金魚袋。他獨自端坐於內廷上座,似是在閉目養神,右手手掌里還握著兩枚核桃,交替不停地轉著。
在得到王守澄的首肯后,樞密使魚弘志突然疾步趨入。在半個時辰之前,正是他為王守澄帶來的罪臣穆慶臣「畏罪自盡」的消息。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既定的路線穩步行進……
「祖宗……」魚弘志定了定神,先俯下身去深施一揖,爾後走到王守澄身旁,伏於耳側,低聲道:「那個柏夔,已領鬼兵入建福門了,外朝已陷……不過……他們處事不密,金吾衛鳴了鼓。您看,我們是不是也該有所行動了?」
王守澄的雙眼嵌在層層皺紋之中,魚弘志一時不知是眯著眼睛還是仍舊閉目,他剛要伸手去碰王守澄的肩頭,王守澄卻突然開口,將魚弘志嚇了一跳,連忙將手縮回袖籠。
王守澄輕飄飄地回應了一句:「知道了。」
魚弘志皺了下本就稀疏的眉毛,在眼窩內留下一抹陰影。他遲疑了片刻,這個淡淡的回應同他所設想的全然不同,按照計劃,宮城布局繁複,柏夔入城后,便將派出少許禁軍,領路在前,直到尋得天子所在。況且現在金吾兵有過示警,若是他們毫無動作,柏夔那邊怕是會很難辦。可是看王將軍的意思,莫非……
王將軍不願讓禁軍出手?
魚弘志心裡沒底,便又道:「呃,弘志有一事不明。」
「講……」
「為何祖宗下令將天尊身側的禁兵給撤走了?」魚弘志半是試探半是疑問道:「這樣我們恐怕無法及時獲取聖駕去向吶……」
王守澄徐徐睜眼,魚弘志忙將腦袋低下去,可他等了良久,王守澄那邊卻依然沉默不語。
唯有右手仍不停地把弄著那兩枚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