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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夜襲別業

  太和五年,十月癸未,酉初二刻。


  長安,晉昌坊,張家別業。


  天色擦黑,月華晦暗。


  張翊均和李商隱兩人自回府後便呆在前廳內。李商隱本還能表麵安然地端坐案幾前提筆作文,但他二刻工夫隻寫了兩句話就再也寫不下去了。焦慮不安的心境讓他事先擬好的腹稿此刻連不成句,他索性放下狼毫,起身在前廳內緩緩踱步,希冀能讓心緒平複下來。


  到底在憂心什麽,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李商隱覷了眼斜臥在胡榻上的張翊均,他正捧著本《韓昌黎文集》讀個不停,那平靜的神色足可以與李商隱眼下的心境形成鮮明對比。


  難道是在憂心即將到來的科考?

  這不足為懼吧,寒窗十餘載,李商隱自信自己早已學富五車了,科考作文又有何難?

  莫非是王晏媄?


  等等,自己怎麽想到她了,彼是一方節度使的千金,與己不過兩麵之緣,雖說人家邀約明日一同飲茶,但那是客氣,自己這也想太多了吧?

  那到底是什麽?“鬼兵”一案?

  李商隱踱至前院,自從李商隱結識張翊均以來,這已經是第五日了,查案也已是第四日。然而到現在為止,就李商隱所知的線索屬實寥寥,他本以為今日能有重大進展,但與光王的不期而遇以及獲知的內情卻讓整件案子愈發地撲朔迷離。他頓覺自己的思路現在是一團漿糊,無論是寫詩弄文,還是案情,均一籌莫展。


  何況,他們現在正在等一個人,一個李商隱並不願等的人……


  “當心,別再往二門前走了……”從前廳內傳來張翊均的聲音,李商隱愣了半晌才意識到張翊均是在跟自己說話,他不由凝住腳步。


  “怎麽了,翊均兄?”


  “二門前我打碎了瓶琉璃盞,地上可能滿是碎渣……”


  由於這宅院內現在就他們兩人,府門後和二門前都未燃燈,因此李商隱隻得勉強借著從前廳內透過來的燭光俯身看下去,果然見地麵上有些碎琉璃,在燭火映照下熠熠泛著微光,若不仔細看,或是沒有透來的燭光,他根本注意不到。


  “這……就這樣放著?”李商隱踱步回到前廳,發現張翊均幾乎與先前的姿勢無甚差別,仍舊慵懶地靠在胡榻上,翻著文集。


  “翊均兄,”李商隱終於憋不住了,“你怎麽能那麽泰然自若?府中可就咱們兩人,若照你所說,那賊人親自來尋咱們,豈不會凶多吉少?再說,我們如何知道他幾時來?”


  “安心。”張翊均連眼簾都懶得抬,表情雲淡風輕,他隻輕輕道了這兩個字,思緒似是完全在韓愈的文字上。


  “怎麽安心?”李商隱有些急了,他越說越怕,“這院子這麽大,廳堂庭院暫且不論,還有後園,我們怎麽知道他從何處來?”


  張翊均揉了揉眼睛,絲毫不著急,好像李商隱在說的事於己無關一般。


  “翊均兄,就這一次,你能不能別賣關子了……”李商隱語氣帶著些央求,“你好歹跟義山講講對策,我也心裏有底。”


  坊內更鼓恰在此刻敲了兩下,前後三通,二更已至。


  張翊均伸了個懶腰,放下文集,從胡榻上起身道“走吧,我們往中庭去……”


  這處別業雖不過二進,但設施一應俱全,裝潢很是古樸,李商隱記得後園內還有處不大的自雨亭。中庭則由青磚鋪就,堆滿了枯葉,通向後園的月門前栽種著兩株勁鬆,皆有環抱之粗,估摸也有數十歲了。


  “十六郎盡管安心,此府院不同於光德坊,此院原本是李泌李鄴侯的別業,風水治安極好,”張翊均領著李商隱轉至中庭,介紹起自己自幼居住的舊宅,說得如數家珍。


  “李泌李鄴侯?”李商隱有些驚訝,不禁滿是恭敬地四處瞧了瞧,原本有些缺乏修繕的舊院也變得古色古香起來。若說李商隱自幼崇敬之人,一數開元名相張九齡,第二便要數李泌李鄴侯了,那首著名的《長歌行》他從小便耳熟能詳。


  張翊均輕點了下頭,接著道“……此宅背靠橫街,側臨寬街馳道,晉昌坊內,武侯鋪兵、金吾衛卒對於橫街、寬街的深夜巡邏可毫不馬虎,如此能保後園無虞,賊人若要前來,必由南而入。”


  “也就是說,我們隻需注意府門方向便好?”李商隱似懂非懂地應著,“那我們如何知道那人幾時前來?”


  “這你一會兒便知道了……”


  李商隱更困惑了“可是……萬一他根本不來呢?”


  張翊均默默地從懷中掏出那枚楠木令,遞給李商隱“見過這個嗎?”


  “柏葉球花?”李商隱端詳片刻後,仍不知張翊均言下何意“此物有何蹊蹺?”


  “此物倒不蹊蹺,”張翊均又將那物什拿回手心裏,頗為誇張地甩了甩“此物雖不重,但懸在蹀躞上卻甚是礙事,以那人的身手及所謀之事,須輕裝,想必不會隨意帶些徒增重量的物什於身……”


  李商隱若有所悟“翊均兄的意思是,這楠木令還有他用?”


  張翊均點了點頭,補充道“或許還很重要……”


  “可是此物既非名刺,又非官令,”李商隱又不解了“雖然做工精美,但不過是雕了些鏤空木葉花束在上麵,能有何用啊?”


  張翊均望著那楠木令,細忖片刻道“這個眼下還不確知……”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迅速從張府的院牆上翻越而過,毫無聲息地落在堅實的青石板路上。這黑影通身服黑,腳踩軟底靴,其罩於麵部的麵甲似是青銅所製,質地粗糙,眼部鏤刻有兩處月牙般的窟窿,配上鼻尖的鷹鉤和嘴部誇張的凹陷,深夜望去,甚是猙獰駭人。


  院內寂靜無人,黑衣人聳了聳鼻尖,隱隱能嗅到些燭火棉芯的燒焦味,似乎有人剛剛吹熄了火燭。黑衣人覆在麵甲下的嘴唇輕佻地上揚,看來獵物並未跑遠,仍在院中。他悄聲從腰間抽出一柄障刀,此刀不同於橫刀或是陌刀,刀身隻有一尺,甚是輕巧,常於唐軍中用作貼身肉搏。


  黑衣人緩步向前,但他穿過二門後的步子甫一邁出,卻突覺地麵上有些異樣,急忙想抽回腳步,卻為時已晚,腳掌已順著慣性邁了出去,軟底靴繼而踩到了灑落在地上的堅硬碎屑上,與堅實的石板一摩擦,登時發出尖銳脆響,聽來甚是刺耳。


  黑衣人雙眼一眯,琉璃?


  前院內傳來清脆的摩擦碎響,由於坊內早已宵禁,這碎響在身處中庭的張翊均和李商隱聽來也甚是清晰。李商隱心頭一緊,張翊均的嘴角卻噙出清冷笑意,他知道這聲音意味著什麽。


  “這不?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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