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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諱莫如深

  太和五年,十月甲申,醜初一刻。


  長安,萬年縣,十六王宅。


  十六宅重門前,校尉正在百無聊賴地斜靠在緊閉的坊門前,與數名守備於此的衛兵閑聊,不時打著哈欠。


  蹄鐵聲忽而從不遠處街道轉角傳來,這讓他們紛紛回望過去,隻見一人騎跨於白馬背上,正朝坊門而來,街旁燈光昏黃,校尉還看不真切馬上何人。校尉沒想到這個時辰竟還有人出坊,忙挺直身子,謹慎地注視著來人。


  那人身上穿著的綾羅緋袍著實顯眼。看來是個四五品的官呐,校尉心想道,他忙囑咐衛兵們抖擻精神,斜過長槊。


  終唐一朝,對於藩王的戒備始終很深。未免藩王過多交結朝臣,形成派係,諸親王深夜出十六宅均需於坊門進行報備,若其形跡可疑,則有被十六宅官密奏天子的風險,進而限製出府。


  李瀍雖貴為天子幼弟,與兄長漳王湊、安王溶備受榮寵,但他也心知區區手足之情,在李唐皇族深刻於骨子裏對血親的防備麵前,不值一提。他這次深夜出府,可不想被認出來,所以才換上了緋袍,而非親王襴袍。


  “尊駕留步,”校尉語氣很是客氣,但眼神卻頗為警惕地在李瀍通身掃了掃,深夜出十六宅辦事的不是沒有,但身著緋袍的卻很是少見,讓他心裏不禁略生疑竇,向前略一拱手道“敢問尊駕名諱,可有留存名籍?”


  李瀍一手提著馬鞭,一手緊握韁繩。他知道,白天裏常有些官吏因公務之故出入十六宅,為此須在十六宅重門前留存名籍,待出坊時再行交割。


  李瀍坐在馬背上,深吸一口氣,勒住韁繩,將馬頭一轉,由此剛好讓馬腦袋擋在校尉與自己之間,遮住校尉審慎的視線。李瀍眼神閃爍,借著勒馬的空當,心裏有了主意。


  李瀍道“與莒王殿下相約共商秘書省事宜,不想秉燭至醜……”


  校尉頓了頓,這個身份並無疑問莒王乃順宗皇帝第五子,論輩分是當今天子的叔祖父,德高望重、素好文學,兼任從三品秘書監,確實時常同秘書省那群文人聊至深夜。但是……


  校尉又重複了一遍適才的問話“敢問尊駕名諱?”


  李瀍不假思索“李炎……”


  校尉命人在那廊下裝滿名籍木片的木函中翻檢片刻,兵士嘩啦啦地尋了一通,向校尉拱手道“呃……似乎沒有貴客名籍……”


  有就怪了,李瀍心道,李炎一直是他在外微服用的假名,就連王氏和趙歸真都不曾知道。


  校尉向騎手略一叉手,頗有懷疑地探頭看了看李瀍,然而燈光昏暗,彼又騎坐在馬背上,看不清楚李瀍的表情,“沒有找到尊駕名籍……”


  “不可能吧,”李瀍慢條斯理道,語氣很是冷靜“你再親自找找……”


  校尉走過去,耐著性子,將裏麵擺有的十數塊名籍挨個細看了半晌,又看向李瀍道“尊駕,確實沒有……”


  李瀍麵色一變,語氣登時嚴厲了起來“你們怎麽做的事?某的名籍都能弄丟!若某將此事上報十六宅典官,爾擔不擔得起此責?”此言一出,配上李瀍魁偉的身形,著實讓校尉身子抖了抖,他有些緊張道“我、我等不過在此值宿,前班守衛交接於我等名籍就這些……”


  李瀍怒道“某不管你們守衛如何交接折騰,弄丟了某的名籍,此責難道歸某嗎?”


  “不敢不敢……”校尉低頭拱手道。


  李瀍太清楚這些守備十六宅的衛兵的心思了,居於此地盡是皇親國戚,來此的官吏大多皆為金紫銀緋,他們可誰都不願得罪。所以李瀍隻需將前班守衛的黑鍋推給眼前的宿衛,再稍做退讓,自己便可順利出坊,免去上報身份的麻煩。屆時返回經由暗渠,毋需過坊門,可直入潁王府,由此萬無一失。


  李瀍將腰間銀魚袋一閃,語氣稍稍和緩道“時辰已晚,本官不願過多糾纏,不若爾等先讓某出坊,此事某不予追究……”


  校尉暗自鬆了口氣,這位肯鬆口再好不過。他又稍稍瞥了眼騎手,反正入坊皆須上交名籍,此人身份應當無誤才是。倒是前班守衛怎麽搞的?險些讓自己背了他們的黑鍋。


  校尉朝坊門前宿衛擺了擺手,示意開啟坊門。李瀍由此順利出十六宅,行至寬街,聽聞身後坊門重重關上後,便輕夾了下馬肚子,沿街南下。


  醜初二刻。


  李瀍騎行至通化門大街,忽然身後傳來急趨而至的馬蹄陣陣,他聽得身後一聲輕喚“大王留步!”


  潁王連忙勒馬,回顧看去,馬上一人頭頂帷帽,寬袍窄袖,身狀纖欣。


  即便身著男服,李瀍還是遠遠地一眼認出來王氏。


  李瀍滿麵驚訝“你這麽晚跑出來作甚?!”他話說出口後,便意識到這問題更適合問自己,李瀍略為尷尬地咳了一聲,轉而問道“你怎麽出來的?”


  “興化坊暗渠……”王氏輕聲道。


  “梁唐臣那小子,”李瀍埋怨起來,不由得攥緊了韁繩,他望了王氏一眼“我去辦件小事,你回府吧……”


  “大王深夜出府,究竟欲往何處?”王氏騎馬走到潁王身側,她戴著帷帽,李瀍一時看不清楚王妃的表情,但他能聽出來王氏語氣中不無擔憂。


  “某得去趟善和坊,去去便回,”李瀍邊擺弄著鞭梢邊道“不過一個時辰,不會耽擱太久……”


  “善和坊?”王氏狐疑道“卻有何事須大王深夜前往?”


  “不過區區小事罷了……”李瀍麵色一板“不危險,不過略作探查……”


  王氏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的丈夫,潁王雖然表麵淡定,但王氏卻能聽出些言語中的焦灼。與潁王相伴這麽多年,王氏很清楚,他越是向自己強調區區小事,那便越說明此事絕非小事一樁。


  不過她也了解潁王的秉性,硬勸其回府是不可能勸動的,倒不如順其意……


  “臣妾願與大王同往!”


  “你……”


  “善和坊為趙煉師所居裏坊,大王所說探察,想是今日由趙煉師而起?“


  李瀍默不作聲,王氏知道自己猜對了,便接著道“大王出十六宅容易,然善和坊緊鄰皇城,若為巡防金吾衛撞見,如何得解?”


  李瀍被問得語塞,他隻想到了十六宅宿衛,卻欠考慮了坊中金吾衛。


  王氏將帷帽薄紗掀起,剪水秋瞳望向李瀍,輕聲道“若臣妾在大王側,還可稍稍回護。深夜城中虛實不明,兩人相伴或更為穩妥……”


  李瀍撇了撇嘴,他心知,這最後一句話的言下之意很明白難道他真要狠心讓王妃深夜獨自回府嗎?

  “走吧……”李瀍長歎一口氣,自知王氏意堅,便夾了下馬肚子,相伴沿街而下。


  二人運氣甚佳,拐至春明門大街一路上未有撞見巡兵,李瀍將趙歸真昨日所述簡略地向王氏解釋完,剛好能遠遠望見被坊衛燈籠照亮的善和裏北曲坊門。


  “若趙歸真給的地址不錯,入坊後在中曲有一窄巷,號為丙巷,向南百步許,便是那處宅院……”


  王氏思忖良晌“臣妾有一事不明。”


  “講!”


  “趙歸真所述此宅院,可與張翊均所查案情有何關聯?”王氏望著李瀍的側臉,揣測道“莫非大王認為此宅院為那間暗渠出口所在?”


  李瀍驚訝於王氏的敏銳判斷,不由看了她一眼,默默地點頭。


  “是何緣由讓大王如此想?”王氏不解道“崇業坊向北除卻善和裏,仍有通化、豐樂、安業三坊……”


  “張翊均曾說那間暗渠內藏有刀戈劍戟,而趙歸真對此宅院內的異響,描述用詞卻很是諱莫如深……”李瀍頓了頓,壓低了些語聲,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頗顯冷峻,他一字一頓地接著道“他說此間近日每至醜正,會有燭影斧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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