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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鬼兵將至

  鬼兵將至

  太和五年,十月甲申,時近午正。


  長安,長安縣,善和坊中曲。


  “尊駕請隨我來……”張翊均身前的虯髯漢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言語中竟多了幾絲命令的語氣。


  此人生著栗色麵皮,不知是哪一族出身,且說話語末帶著些卷音,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常常盤踞西市的胡商。


  “足下是?”張翊均狐疑道,方才店家的態度轉變已讓他警覺了起來。


  “某是誰並不重要,”虯髯漢沉聲道“但某或知尊駕所調查內情……”


  內情?


  張翊均心中一驚,這虯髯漢方才始終坐在鄰桌,莫非他從自己與店家那隱晦的交談中探聽出了什麽端倪?

  “是何內情?”


  “此地不宜詳談,”虯髯漢再一次向張翊均叉手,言辭懇切道“還望尊駕速速隨某同往……”


  虯髯漢許是由於顧慮,並沒有說同往何處,張翊均思忖片刻,眼下的他雖不願放棄任何一絲線索,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滿腹疑竇,不禁懷疑這會不會是個陷阱?

  虯髯漢似是看出來張翊均的疑慮,他向四周環視了片刻,便向他微微探身湊過來,口中隻耳語了一句話,便讓張翊均矍然起身。


  與此同時。


  長安縣,西市北曲。


  從窗外傳來西市署的鍾鼓聲,前後三通,午正已至。


  璿璣知道,之後的兩三個時辰才是做生意的最佳時段,西市內的吆喝叫賣聲亦隨之變得更為鼎沸。


  這喧鬧傳入房間內,讓璿璣猛地意識到,此地絕非久留之地,稍候若是有人來此包房飲宴,她必會被人撞見,屆時屍身在側,自己口說無憑,那擦肩而過的胡人凶嫌也不知樣貌,自己隻會被當作嫌疑最大的人犯扣押。


  璿璣慌忙起身,收了手帕,手指內外摩挲著將薄紗上濺的血跡搓去,確認自己身上沒有沾染其他血跡後便快步趨出房門,拾階而下。


  璿璣走得急了,下至樓梯轉角,沒注意到對側人影一晃,竟與一人撞了個滿懷。那人似乎也沒防備,剛好被璿璣的帷帽沿磕了喉嚨,一聲下意識地把住扶手,才不至於摔下樓梯去。


  “抱歉抱歉……”璿璣致歉的話說完,正要去扶,但她定睛一看,這人竟是那方才那聒噪不已的卦士。


  怎麽又是這家夥?!


  安守約一隻手扶著牆麵,俯下身去,輕撫脖頸連連咳了數下,足足調整了半晌呼吸,才擺擺手道了兩聲無妨。


  璿璣心裏糾結不已,她生怕被這家夥再糾纏上,但她更擔心此人再往上走便會看到那血腥一幕,如此自己說什麽也脫不了幹係了。而璿璣這猶豫間,安守約也已緩過勁兒來,他抬眼看了下對方,褐眉不為人注意地一向上一挑。


  “咦?”安守約似是認出來這正是方才坐在角落的“公子”,不由語中半是疑問半是驚奇道“公子怎麽跑到這樓上了?”


  璿璣後悔了,她當時和這家夥撞上就該馬上跑下樓去,徑直出酒肆,這樣反倒更加保險,忙說,此事與他無關,說完便想側身下樓梯去。


  安守約用身體擋住了璿璣的去路,向璿璣略一叉手“安某適才細想片刻,覺得與公子萍水相逢著實不易,一卦一錢便好,不知公子意下……”


  璿璣心裏麵哭笑不得,自己方才拒絕得那麽幹脆,這家夥怎麽還在說這些,他不是認真的吧?璿璣正要打斷,安守約卻先住了嘴,兩眼望著璿璣身後的台階,臉色隨之一變。


  璿璣順著他的視線向自己身後望去,登時心裏一沉。


  璿璣身後的台階上,都留有清晰的血鞋印,在昏黃的火燭光下顯出深深的暗紅色。她方才走得倉促,隻檢查了自己身上和帷帽上沒有血跡,但卻全然忘記自己的鞋底還沾著鮮血,自己一路走下台階,自然也留了一路的線索。


  安守約右側眉毛向上一挑,臉上泛起些驚慌,腿腳下意識地退離了一級台階,約略壓低了些語聲問道“……這、這是什麽?血跡?”


  璿璣連忙道“不是血跡!”


  “人是你殺的?”


  “不是!”璿璣急忙否認,但她話剛說出口便意識到自己這回答等於承認那正是血跡了,這個術業不精的卦士竟然還在套自己話。


  安守約臉色變了數變,倒吸了口涼氣,口中喃喃“看來真是有人死了……”


  “我跟你講,人不是我殺的!”


  “不是你殺的為什麽要強調?”


  “這還不是因為你問我嗎?!”


  璿璣說得有些著急,她一時慌了神,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誰知這卦士以為對方退卻,竟朝前一邁,兩根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褐色雙眸,得意洋洋的聲音聽起來甚是誇張“安某自幼對人麵相過目不忘,識人辨人從未有謬,安某認出來了,公子枉生得此眉清目秀,竟是怙惡凶嫌!”


  璿璣差點想打他一拳,說眉清目秀的是他,說怙惡凶嫌的也是他,這家夥臉皮怎麽這麽厚?

  “那你怎麽不說說,我若為凶嫌,為何還跟你在此糾纏不休?我若為凶嫌,你怎麽敢保證自己的安危?”


  安守約被問得一愣神,他雙眼一眯,猶豫半晌道“不是公子,那會是誰?”


  經過安守約的這番胡攪蠻纏,璿璣方才稍有混亂的思路反倒清晰了起來,適才的嫌犯從著裝體味看應是胡人,胡人雖在西市北曲遍布,但一旦出了北曲,便極易辨認。而且這個安守約方才的那番自吹自擂讓璿璣腦中忽而有了個想法,雖不成熟,但值得一試。


  “你說你常在西市?”


  安守約點點頭。


  “你對人長相過目不忘?”


  “那當然,這可絕非說說而已……”


  璿璣打斷他道“那常來此地之人你可全都識得?”


  “那是自然。”


  “足下不是想算卦嗎?”璿璣馬上從腰間錢囊裏摸出一串銅錢,對安守約道“我知道凶嫌衣著樣貌,若足下願助我一臂之力,它就是你的了……”


  午正一刻。


  “時不我待,鬼兵將至……”


  虯髯漢的耳語仍舊縈繞在張翊均耳側。


  張翊均牽著“颯玉騅”,跟在那魁梧男子身後。二人順著人流,直往十字大街而去,但與張翊均先前要去的南曲鄭注宅邸不同,他們一路徑直往東,穿過十字大街後又左轉右轉。那虯髯漢最後領著張翊均進到一人煙稀少的小巷裏。


  小巷一開始很窄,張翊均隻得先將“颯玉騅”拴在巷口附近的木欄杆上。


  小巷之後變得稍寬幾許,但又曲折幽深,地上汙水橫流,兩側緊密排列著一些頗為簡陋的木質棚屋,黑壓壓的連接成一片,一路上有些地方的雜物垃圾幾乎將巷子給堵住。


  張翊均記得善和裏主幹道兩側留有排水溝渠,這些溝渠似乎都引到這條低窪巷子裏來,繼而順著流入坊外水道。所以這小巷內汙水橫流,走路間都能聞到不小的異臭。


  那人好似輕車熟路,每遇岔路口,毫無猶豫之意。每一次在張翊均以為小巷將至盡頭時,虯髯漢又腳步一偏,轉而進入全新的巷裏,且逐漸道路逐漸向下延伸,讓張翊均不禁懷疑他們已經進入了某處幹涸的水渠。


  張翊均心中納罕,覺得自己跟著此人實有賭博的成分,但此人竟又能道出“鬼兵”一詞,說明其定為知情者,而且此人步履穩健,說明其早有成算,絕非臨時起意。張翊均心中一個想法隱隱成型莫非除了自己,還有其他勢力也在調查此案?


  虯髯漢最終走到一處低矮的門廊前,此處他們的頭頂上方已被木板條幾乎遮蔽得不見天日,張翊均感覺自己仿佛是進入了長安城的地下。


  虯髯漢掏出一串鑰匙,打開門上栓有的鐵鎖。


  門廊隨後被推開,外麵本已昏暗,內裏看起來更是漆黑一片。虯髯漢掏出一柄火折子,嫻熟地擦燃,他讓張翊均在門外靜候片刻,隨後便獨自鑽進到了門廊深處,魁梧的身形亦漸漸消失在了黑暗中。


  虯髯漢剛邁進門廊之時,張翊均借著火折子的亮光,隱約看到門口不遠處立有一麵木屏風,上麵雕刻著的,像是一隻巨大的展翅鷹隼,鷹隼腦袋的位置代之為一名一掌攤開、一手持環的僧人。


  張翊均心中恍然,這不正是那虯髯漢右小臂內側紋有的刺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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