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介卦士
太和五年,十月甲申,巳初三刻。
長安,萬年縣,平康坊某處。
聽安守約這樣說,璿璣訕訕地接過骨刀,她是教坊出身,哪懂得刀劍禦術?這柄短匕首在她手裏,怕是連防身都濟不得。但她的肩膀似乎奇跡般地停止了顫抖,這一日經曆了這般多的折磨,在聽到安守約方才成竹在胸的話語後,不啻天籟。
不知怎的,她忽然覺出這胡人血統的卦士與早先換了個人似的,深邃的褐色眉眼中竟散發出一股精悍殺氣。璿璣也算見過不少男子,對這類氣質性情很是敏感,但前後如此大相徑庭的,安守約還是第一個。
眼下時辰將至巳正,朝陽從門口投射入內,偏向木閣東側,因而反倒讓他們倆所處的位置籠罩在陰影中。
安守約又從懷中摸出一枚銅錢,凝神靜靠在木閣入口一側,寬厚的胸膛隨著平靜的呼吸起起伏伏,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眼中似能射出箭來。那三人中有一人似是穿了一雙硬底厚靴,在滿是塵土的地上挪步時,摩擦聲從安守約所在的位置聽來,愈來愈清晰……
安守約突然雙目一凜,第一人的影子從門外投了進來,不過一息的工夫,那人的身形便從門口顯露,正是曾在街對側商鋪前偽裝成胡商殺手!
安守約將銅錢向門廊對側一彈,銅錢清脆落地,第一人本已精神緊繃,一聽聲響,即刻警覺地向左側望去。而安守約等的正是這一機會,他接著起身之勢,右腿猛地貼地一掃。
那人身手雖然穩健,但也被這突然襲擊弄得重心不穩,稍一趔趄。借著這瞬間的空隙,安守約左腿一使力,撲了過去,一隻手則緊緊地攥住對方握有障刀的手腕,略使巧勁向內一旋,此人障刀即刻脫手。
安守約另一隻手早有準備,穩穩接過掉落的障刀,反手向那人小腹就是狠狠地一捅,還不忘極為嫻熟地將刀把轉了兩轉。
整個過程,第一人身子始終被安守約控製在木閣狹窄的入口,另外兩名殺手眼見同伴遇襲,卻被堵在門外,有心施救無力相援。他們很是莫名其妙,目標本是一女子,這方才突然出現來攪局的男人是誰?
安守約下的是死手,伴著“胡商”的一聲慘嚎,那人身子也軟軟地癱倒在地。
第二人此刻已揮刀撲了上來,安守約眼見收刀不及,隻得鬆開刀柄,向後一閃身。伴著幾根被切斷的胡須飄起,對方鋒利的刀刃在他下巴上劃開一道細細的血痕。
僵僵躲過這一刀後,安守約借著慣性,身子向右側一挺,揮拳而上,刺拳重重地打在對方咽喉處。那人疼得連忙伸手去捂喉嚨,腳下也不受控製地後退三步,“嘩啦”一聲撞倒斜靠在牆上的一排花架子。趁著對方還未緩過勁兒來,安守約欺身跟進,另一拳早已靜候著,這一次他並未直照麵門或是脖頸而去,而是瞄準了對方下巴骨往上一寸的位置。
他知道,人下巴上左右各有一處凹陷,此處突受重擊,會使人即刻昏厥。不出所料,對方挨下這一拳後,登時便雙眼一翻,歪斜著倒地,不省人事。
方才與第二人搏鬥時,安守約被迫讓開了木閣入口,身著褐衣的第三人緊跟著竄入屋內,見安守約如此凶悍,一時慌了神,他下意識地向後退卻,餘光卻好巧不巧地瞥見了縮在角落內的璿璣。
糟了!
眼見著對方持刀直奔璿璣而去,安守約心裏驚呼,急忙從那“胡商”的小腹拔出障刀,直朝那褐衣拋過去。然而安守約雖識搏擊,卻對飛刀一竅不通,這一拋甚至連那人的肩膀都沒擦中……
褐衣刀尖一挺,直朝璿璣而去。
安守約大吼一聲,奮力疾奔。那人算好了距離,自以為安守約根本趕不及。誰知安守約竟腳下用力,向前猛撲,用腦袋撞在那人後腰。褐衣毫無準備,結果兩人一齊直撲向木閣角落。
安守約隱約聽到一聲刀尖入肉的聲音,令他慌得雙目圓瞪,以為這褐衣的障刀傷到了璿璣。他連忙起身,卻發現這褐衣壓在璿璣身上幾乎一動不動,唯有小腿稍有抽搐。
過有俄頃,璿璣的聲音從這人身下傳來“你快幫幫我!”
安守約如夢初醒,忙俯身將這褐衣從璿璣身前移開。這人身子沉沉的,翻過來後竟發現此人胸膛中央插著那把安守約交給璿璣的骨刀,正中心髒,從傷口湧出來的鮮血也停止了擴散,顯然此人已經氣絕身亡——畢竟死人可不會流血。
璿璣顯然也被方才的緊張一幕嚇得不輕,她大口喘著氣,目光凝在插在褐衣胸口的骨刀久久不挪眼,那裏已被鮮血浸得透透的。她從未用過刀,沒想到第一次使用,竟然就捅死了一人,雖然是對方自己敞胸撞過來的……
“你沒事吧……”安守約語聲中稍帶關切。
璿璣看了安守約一眼,搖了搖頭。她剛要開口,卻忽然聽到那昏厥在地的殺手嘴裏傳來一聲含糊的“吭哧”聲。
安守約大驚,暗呼大意。他連忙回身過去,卻發現為時已晚,先前下巴上挨了一拳的人嘴角已流出來一道鮮血。
“他怎麽了?”璿璣費力地站起身來,她現在腿還是有些軟。
安守約撥弄了幾下這人的腦袋,脖頸軟綿綿的,圓瞪的雙目毫無生氣,瞳孔發散。安守約俯下身去,撬開他的嘴和牙關,將鼻子稍稍湊過去一嗅。
果然……安守約心道,這人嘴裏一股顛茄的味道。他回身向璿璣約略一解釋,怕是方才此人蘇醒過來,自知難敵安守約,為免被扭送官府,索性吞毒自盡。
璿璣聽完心裏半驚半疑。她疑卻不為別的,方才安守約嫻熟靈敏的身手,以及對死因的迅速判斷,都絲毫不像是卦士所能為。
“足下一介卦士,如何做得仵作的活計?”
安守約聞言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
“不會吧,不會吧,小娘子難道還以為安某為區區一名算卦的?”
璿璣見安守約這樣說,便直白道“那足下到底是誰?”
安守約並未立刻回答,他不緊不慢地走到木閣角落,將骨刀從躺倒在地的褐衣胸口拔出,拈起殺手的衣角,小心地拭去上麵沾有的血汙。
“在安某將實情告與小娘子前……”安守約轉過頭來,看向璿璣,淡然一笑道“還請小娘子為安某解惑……昨日卻是為何要女著男服混入西市,尾隨那禁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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