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勢所迫
太和五年,十月丁亥,申正一刻。
長安,萬年縣,平康坊,清鳳閣。
見樓下的禁兵毫無動靜,璿璣總算鬆了口氣,回身向安守約點頭示意。
自從那日安守約在平康坊北曲救下璿璣後,兩人便再未謀麵。誰曾想安守約竟然又在今日突然出現,恰好又是在璿璣身陷險境的時刻出手,讓璿璣自己都覺得疑惑,這家夥莫不是一直在尾隨自己?
還沒等璿璣發問,安守約就哇啦哇啦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原來他確實一直在尾隨,不過尾隨的對象卻是這隊禁軍,後來他驚奇地發現禁軍竟然在啟夏門大街突然轉入平康坊,又在剛剛恢複營業的清鳳閣門前駐隊停下,他便覺出了異樣……
不過對於自己為何會尾隨這禁軍的疑問,安守約卻諱莫如深地一笑,避而不答。他忽而轉眼注意到位於木閣角落的一扇繪有牡丹的折疊竹製薄屏風,周圍用霞帔籠起。安守約揚指那邊,問道“那邊是作什麽的?”
“那是更衣之處……”璿璣剛要問安守約怎麽了,便見他壞笑一聲,直接俯身將躺在角落的豆盧著又拎了起來,朝那邊拖去,任憑豆盧著在下麵蹬腿掙紮。
璿璣大驚,滿臉漲紅,這登徒子不會是要?
“你、那邊你不能進!”
她連忙言語阻止,可安守約哪管這些,他隻向身後揮了揮手背,“我要問他幾個問題……”爾後他又馬上伸出食指中指,向身後璿璣的方向揮了揮“我可救了你,兩次!”
璿璣見攔他不住,隻得無奈地撇了撇嘴,不滿地嘟噥了一句“賬不是這麽算的……”
安守約將霞帔掀起的一刹那,便見角落矮幾上堆著些衣物,同時嗅到了一股沁人的脂粉香氣。這香味濃而不冽,豔而不媚。安守約口中嘖嘖,“不愧是清鳳閣的頭牌……”
豆盧著被摁在了靠近這裏的木閣立柱上,安守約就地取材,拿了一條結實的白綢,將本已手腕纏有弓弦的豆盧著在立柱上沿胸一捆。
安守約抽出腰間佩刀,用明晃晃的刀尖把罩在豆盧著眼前的巾子挑開,讓豆盧著一隻滿是怨毒的眼睛剛好露了出來。
“軍爺告罪……”安守約衝他不懷好意地咧嘴一笑,一雙深褐色的眼眸中閃出森森寒意。
豆盧著其實心裏也在笑,自己隻消高聲示警,樓下的禁軍即刻殺入,屆時這棟樓裏誰都別想活命。
安守約並未急著將豆盧著嘴裏塞的布帛取出來,而是將豆盧著腰間蹀躞解了下來,又將他的衣襟拉開,露出圓滾滾的肚腩,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腥臊的狐臭,和著此間的脂粉味,很是微妙。
安守約解蹀躞的時候刀刃在豆盧著身體周圍晃來晃去,弄得他心情隨之起起伏伏。豆盧著現在隻覺自己渾身涼颼颼的,他有些害怕地望著眼前的這個“胡人”,這家夥……想幹什麽?
同時讓豆盧著心裏火大的是,在院外的盧大那個家夥在搞什麽?自己方才叫的那一聲他們肯定聽見了,怎麽到現在還沒人上來?
“終於搞定了,累死我了……”安守約裝模作樣地擦了下額頭,“現在……煩請足下來回答安某幾個問題吧……”
豆盧著眉毛一挑,像是在說,你想知道什麽?
安守約將自己調查到的,沒調查到但是自己揣摩出來的,以及從張翊均那邊問到的,語氣輕鬆地簡述了一番,他說得不緊不慢,其中不乏“軍爺誣告穆慶臣是一步好棋……”“鬼兵燒掉廢祆祠真是絕妙的手段……”之類的評論。說得豆盧著呼吸變得粗重起來,眼中泛起難以掩飾的驚訝,這家夥倒底是誰?
末了,安守約終於轉入了正題“據安某所知,軍爺馬上是要去十六宅的吧?”安守約與其是在問話,倒更像是在向豆盧著炫耀自己知道的內情,“真可惜啊,本來輕輕鬆鬆的活計,竟然被軍爺您給玩成了現在這般模樣……”安守約頓了頓,還頗為挑釁地用拇指指了指自己,“不過可以理解,誰讓您遇到了安某呢?”
豆盧著大驚,這雜胡,怎麽會知道自己目標為何?
安守約接著道“既然現在你們已經行動了,安某想知道的隻有一件小事。”
“給軍爺您派活的人,那位這一切的主使者,究竟是誰?”
豆盧著聞言輕蔑地轉了下眼珠,似乎在嘲諷安守約的手段太拙劣。
安守約馬上在他麵前晃了晃食指,嘖嘖道“安某可不是誘使您背叛啊……坐皇位的是誰,於安某怎麽都無所謂。您說不說出來,對結果影響都不大,如果硬要說是否有區別,恐怕就是您能不能看到那一刻了……”
安守約這話說得雲淡風輕,語氣軟綿綿的,以至於豆盧著一時沒聽出來他最後一句的言下之意。但當他意識到的時候,渾身一陣寒顫,瞳孔陡然驟縮。
豆盧著的眼神變化自然逃不過安守約的眼睛,他不給豆盧著反應的時間,將冰冷的刀刃抵在軍將的肚皮上,食指和拇指協同用力,竟像削蘋果皮一樣,從豆盧著碩大的肚腩上剜下來一枚銅錢大小的皮肉來,登時血流如注。
豆盧著疼得眼睛裏湧出淚來,喉嚨裏用盡力氣幹嚎不止。但他上半身又動彈不得,隻得左右扭動下身,但身體每動一下,都扯得傷口鑽心般劇痛無比。
安守約將剜下來的皮肉在豆盧著眼前展示了一下,煞有其是地解釋道“這叫‘鑄肉錢’,傳自早已絕跡的漠北突厥人,阿娘小時候給我講過這玩意,不知效果如何,據說很管用,便一直想試試……”
在屏風外的璿璣聽得心驚膽寒,她站直了身子,這安守約居然在清鳳閣裏刑訊逼供,他難道不怕禁兵被招來嗎?!璿璣趕忙湊向木閣欄杆處,卻發現樓下禁兵依然安若泰山,甚至有的隊正領著本隊兵士跑去對街的餐攤買哺食去了……
璿璣歪頭皺眉,她雖然不明就裏,但禁兵那邊對豆盧著的慘嚎置若罔聞,至少……算是好事?
那邊豆盧著仍在慘嚎著,由於嘴裏塞著布帛,聽起來聲音頗為沉悶。他現在的喊叫,早已不是因為肚皮上的那點傷口,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他幾乎喊破了喉嚨,盧大那邊竟然一點響動都沒?
更令他心裏發虛的是,麵前的這個雜胡,明明先前還在擔憂自己叫喊引來禁軍,為何突然敢於刑訊逼供了?
難道說……
一個想法竄入豆盧著的腦海,讓他呼吸為之一滯。
難道說……盧大那家夥把隊伍遣散了?
不是……
雖然說咱家對盧大那家夥平時稍有頤指氣使的態度在,但是……他至於這樣公報私仇嗎?
豆盧著停止了嚎叫,垂著腦袋,視線裏肚皮上有個駭人的血口子,還微微淌著鮮血。
如這雜胡所言,自己說與不說,又有何區別呢?
豆盧著像是說服了自己。
形勢所迫,這也怪不得老子……
安守約雖不知豆盧著的心理活動,但直覺現在正是最佳的出擊時機。
“如果您想說了,就點點頭……”安守約說完,又將刀刃懟向豆盧著的肚皮。
下一彈指,安守約隻見豆盧著腦袋好似搗蒜一般,不住地點著。
不及安守約相問,豆盧著已向他道出了一個名諱。
一個令安守約褐眉輕挑的名字……
與此同時,萬年縣,晉昌坊。
李商隱翻身下馬,顧不得拴馬,直接在王家府邸的偌大朱門上急叩數下。
府門不多時便又一次延啟。
門房一眼認出來了李商隱,直接省去了向府裏通報的過程,將李商隱直接迎了進來。
“李家阿郎可是來尋小娘子的?”
門房臉上滿是會意的微笑,這些時日,他們家小娘子近來可沒少向府裏的仆役有意無意地提起來過這個進京趕考的舉子,惹得小郎君不止一次地吃起飛醋來。
李商隱滿腦子想的都是即將席卷長安的危機,並沒覺察出來門房的言下之意。他拱手為禮,一句一頓,直截了當
“義山特來尋令府小郎君,有急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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