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怎麽做的蘿卜?”
白鳶盛好飯,聽到自己的母親問。
範卓文的母親來過又離開了,他自己的父母也到了場,留下吃晚餐。
幾個人互相掰扯過,自然是先教訓了範卓文出軌,而又怪白鳶擅自做主,白鳶也分不清誰對錯更多了,長輩的結論總是:“都五六年了,別離了。”
“我,我忘了。”白鳶抱歉地看著那碗蘿卜,他的父親過敏,“之前不知道你們要來。”
母親似乎對他今天的表現很不滿,正要發作,範卓文就溫聲插了進來:“好了,你也辛苦了,端下去吧,爸估計不會舒服。”
白鳶點點頭,端起碗往廚房去了,能聽到母親笑著說:“卓文還記得啊?”
他歎了口氣。
精神很疲乏地望了望廚房窗外的人行道,楚艾真的要來嗎?白鳶有點後悔了,到時候該怎麽做呢?會不會鬧得更大?讓兩邊父母知道,已經超出他的預期了。
他又多看了兩眼,其實與其說是擔心,不如說那眼神裏隱含著一股戰栗的期待。
剛剛他悄悄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就放在冰箱旁邊的角落裏,很奇怪,他下意識覺得這棟小別墅裏,廚房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除了他沒人會進來。
“白鳶?”
家人在催他了,白鳶忙趕回餐廳。
飯桌上範卓文和白鳶的父母都沒有談關於離婚的事,而是聊了聊最近企業的風向,白鳶一貫插不進話,少不了被說幾句悶葫蘆,範卓文就會替他夾菜,幫他應回去:“悶著多吃點才好,小鳶太瘦了。”
白鳶覺得很痛苦。
他難得抬頭,多看了看範卓文。
範卓文察覺了,朝他笑了下:“怎麽了?”
白鳶搖了搖頭。
範卓文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
範卓文的笑和他們結婚那天差不太多,卻不讓白鳶緊張了,隻覺得很冷。
飯後他照例在廚房洗碗,家長和範卓文還在講話,似乎比他這個親兒子要投機得多。窗外的天漸漸暗下去了,亮起一排微暗的路燈,把別墅區照得很困頓。
楚艾真的來了嗎?
白鳶看了眼廚房角落裏的行李箱。
門鈴在這個時候突然響了起來。
白鳶覺得自己的皮膚都熾熱了起來,他屏息聽門口的動靜,似乎是自己的丈夫開的門,是楚艾嗎?他們在門口周旋嗎?兩位家長問是誰,那回答的聲音朝著屋裏,像一把利箭——
“我是白鳶的朋友,帶他到我那裏住段時間。”
楚艾直接走進來了,腦袋輕輕一轉,就看到在廚房發懵的白鳶。
他朝傻不愣登忘記擦手的人抬了抬下巴:“走不走?”
父母也從客廳往這邊走了,範卓文守在門口,一時間都莫名地看著白鳶。
楚艾覺得很好玩,因為白鳶傻兮兮地將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沒有張望其他任何人,自進門起就一直看著楚艾,不知道是不敢亂瞟,還是純粹被楚艾的氣勢狠狠吸引了。
楚艾對此很滿意,幼稚地覺得這個出場很帥。
白鳶還有點呆,順著感覺往前走了一步,才想起得出聲回應:“走,走的。我跟你走。”
“去哪裏?”母親最先回神,充滿敵意地看著楚艾,“你是誰?我不記得小鳶有你這個朋友。”
“白鳶快三十歲啦,阿姨。”楚艾笑著,很討巧的一副無害麵孔,“您應該也不全認識他朋友吧?”
beta母親仍不放心:“你什麽意思,要帶他去哪裏?”
“去我家住一段時間呀。”楚艾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好端端去別人家住做什麽?”她質問,“又不是小學生,還輪流去同學家住,你沒有自己的生活嗎?”
“我有啊,”楚艾說,“您也有吧?白鳶也有。我現在邀請他去我家住,他也答應了,有什麽不合理的地方嗎?”
還沒等到回應,楚艾又自顧繼續說道:“從前就覺得好難約白鳶出來,不是今天要大掃除,就是明天要織毛衣,我都懷疑有人沒了他就不能活。”他朝門口的範卓文看了眼,很天真地笑了下,“是吧?”
白鳶看不到範卓文的表情。
母親大概覺得楚艾是個難對付的人,把眼神一轉,朝白鳶道:“最近才出了這檔事,你不在家裏住,什麽意思?”
說來丟臉,白鳶的確很畏懼自己父母的責問,他抿了抿唇,將要開口又被楚艾截住了:“出了什麽事?”
“和你無關。”母親冷聲說,“這是我們家的事,請你不要多管閑事。”
“哦,你說那件事呀。”楚艾做作地擺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我也覺得很丟人呢,居然有alpha出軌還有臉不離婚,別說不離了,還到處搬救兵,搬自家人就算了,居然還好意思讓omega的父母出麵調解。”
一屋子人的臉色頓時都很差,誰也沒想到白鳶會把範卓文出軌的事說出去,還是說給這樣一個嘴巴厲害的omega,白鳶怎麽可能有這種朋友?
“不過更搞笑的是,他居然還成功了。”楚艾朝白鳶的母親笑,“是不是,阿姨?”
“幼稚!”母親的臉漲紅了,顯然被楚艾冒犯得不輕,“你以為離婚是小事?說離就離?事情還遠沒到那個地步,我看他就是認識了你這樣的朋友,一天天就知道想胡七八糟的東西!”
她朝白鳶瞪過去:“還敢自己去打胎!養了這麽多年身體,好不容易才懷上了。下午我是看親家在,沒多說你,給你留麵子,都三十歲的人了,還把這些大事當兒戲!你以為我願意管你?真夠丟人!要不是——”
“那您別管了呀。”楚艾慢悠悠地插嘴,“要不是什麽?要不是範卓文能幫襯你家芝麻點屁大的生意,白鳶是死是活你在意?”
“我自己兒子我還不能管了?”她又朝楚艾道,“我不在意他?我一天天為誰著想!離了婚誰還願意要他?倒是你,看白鳶離婚你很高興?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朋友?!”
“白鳶高興我就高興。”楚艾冷哼,“你見他高興了麽?”
母親又看向白鳶,雙目瞪起,白鳶的眼睛大概遺傳自她,可惜在白鳶臉上是悠長綿延的秋水,在母親臉上隻留一派蟄人的鑽營,像兩把細尖的匕首。
好像白鳶真的敢承認他不高興,他想和楚艾走,就能生生剜了他。
白鳶的表情幾乎是哀求了,他往楚艾的方向挪了一步:“媽,我就去他那裏住一段時間。”
“好了,別吵了。”父親皺眉拉住母親,“都消消氣,吵成這樣像什麽?”
他有些不耐地看著白鳶:“小鳶,你已經這麽大了,做事要有分寸。你想想,現在搬出去合適麽?卓文家裏那邊會怎麽想?”
白鳶絕望地看著自己的父母:“爸,我想離婚——”
“你給我閉嘴!”母親怒喝,迅速上前一步,手已經揚了起來。
白鳶閉上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降落在臉上,他睜眼,看到楚艾一臉吃痛地捂著自己接下掌摑的手臂,似乎輕聲啐了句髒話:“電視劇也不是這麽演的吧,我靠,阿姨,你真舍得下手啊?他媽疼死我了。”
“你也滾!”她暴怒,“煽風點火的東西!滾出去!”
楚艾翻了個白眼,懶得吵了,這家人已經沒救了。
他漠不在乎地朝白鳶道:“有東西要拿嗎?咱們走。”
白鳶像個被牽著走的木偶,被楚艾牽著走的,聽罷便迅速去廚房拿了自己的行李箱。父親拉著母親,沒讓她繼續做出出格的事。白鳶和楚艾便在一陣詭異的沉默中走到門口,範卓文還在那裏。
“出去了也不等於離婚,小鳶。”範卓文沒什麽表情,很平靜地朝白鳶道。
“給臉不要臉……”母親低聲說,幾乎在咒罵自己的兒子了,“這樣的alpha你上哪兒找?白鳶,你告訴我,你上哪兒找?”
“找屁啊!”楚艾終於生氣了,“阿姨,您賤不賤呐?上趕著要巴著一個出軌的alpha,帶沒帶病都不知道,你圖什麽啊?”
他不帶停頓地突嚕:“我告訴您哦,給白鳶發範卓文出軌照片的,是你寶貝兒婿花錢出去嫖的小鴨子,鴨子是什麽不用我給您解釋吧?個出來賣的敢給客人老婆發照片,什麽意思啊?不就算準了白鳶不敢說,示威呢還,您就想不到範卓文個狗玩意平常把白鳶當什麽?就猜不到這是他第幾次嫖?連鴨子都知道你們家是什麽情況,真夠大開眼界。”
“還敢喊你們過來調解,他有恃無恐得很!傭人看不慣主家品行都可以辭職,白鳶是他老婆連離婚都不準的呀?您扶貧的呀?那您去唄,叔叔,您也看到了,您可勁兒嫖,也不至於離婚,大度得很!”
白鳶的母親張了張嘴巴,幾乎要氣得背過去,白鳶也要急哭了,他拉著楚艾:“別說了,別說了……”
楚艾才堪堪回神,把一肚子陰陽話吞了進去,最後陰冷地看了範卓文一眼,範卓文也在看他。
“這婚你們不準離,說白了,白鳶一個人想離也沒用。”楚艾突然說。
對麵似乎終於占據上風,想要回嘴,楚艾就在別墅門口的路燈下笑了一下,陰影把他稚嫩的臉襯得十分駭人:“那就法庭上見。”
“不就是官司?”他滿不在乎地說,“白鳶自己可能都打不了,但我不一樣。”
“我別的沒有,就是錢多得很呢。”
車子駛離了別墅區。
白鳶和楚艾並排坐在後座,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楚艾也不側頭看白鳶,他覺得他在哭。
過了好幾分鍾,楚艾也平複完罵街的心情,調整了下語調,問道:“你,想要多少工資?”
他朝白鳶看過去,果然是一臉的水,楚艾不耐煩地抽了紙給他。
白鳶聲音很啞,估計是壓著嗓子哭,給憋的:“什麽工資?”
楚艾張大了眼睛:“給我打工的工資呀,難道你想吃白食?”
白鳶眨了眨眼,突然笑了。
“笑什麽!”
“沒有。”白鳶笑著說,“你定吧?你是老板。”
楚艾狐疑地看著他:“那我要助理幫我擬份合同,到時候給你看。你到底笑什麽?”
白鳶似乎在楚艾麵前的膽子大了些,他說:“笑你轉移話題的能力,好一般。”
楚艾不樂意了:“怎麽了,不是不想讓你接著哭了麽?哭哭哭,難看死了,小醜人。”
白鳶嗯了一聲,沒否認。
“別哭了。”楚艾生硬地說。
“沒哭了。”白鳶語氣帶點笑,又說,“謝謝你。”
楚艾扭了扭屁股坐直了,其實他也覺得剛剛的自己非常牛逼,很像什麽,那種童話故事裏救公主的騎士,這個比喻讓他覺得怪怪的。
不過好像說過了,到底冒犯了長輩,他便矜持地說:“沒什麽好謝的,你給我好好打工就行了。”
白鳶點點頭。
楚艾又說:“別傷心啦……有什麽好傷心的?”
他突然疑惑,是哦,這是他和白鳶的大獲全勝,有什麽好傷心的?
楚艾說完又馬上覺得自己想當然了,任誰被父母如此強硬地挾持、逼迫,都要傷心的。
白鳶給的回答卻是關於範卓文的。
“其實我跟他坦白完的這幾天,他對我很好,也沒有發脾氣。”
楚艾反應了一下:“你說你……老公?”他真不想說這個詞了。
白鳶點了點頭,似乎也覺得這個指代不合適,換了全名:“範卓文,他跟我認錯,還主動做了些家務,也比以前要……親密,會、會時不時抱我,吻我。”
楚艾沒出聲,白鳶也沒繼續說,楚艾等不及了,隱隱有些生氣:“你後悔啦?”
“沒有。”白鳶笑著搖了搖頭,眼底很空,“隻是突然覺得,很失望。”
他自言自語似的:“他怎麽會想到告訴爸媽呢?結果告訴了,還鬧成這樣。讓我覺得他真的很舍不得我。”
白鳶又沉默了一陣,似乎平靜地流了些眼淚。
“他的確真的,很舍不得我。”他換上肯定的語調,“用盡一切辦法也要留下我。”
白鳶的表情像被油汙般的昏黃真相照亮了,有種被侵蝕的斑駁,像要掉下腐壞的皮來。
“我,值得他這麽做嗎?”白鳶自問,“他真的愛我,也不至於出軌了,而是,而是……”
“想要我,一直困在他身邊,替他做事。”
白鳶有些自嘲地笑了下:“畢竟結婚這麽多年,是一定知道我父母會有怎樣的態度的吧?雖然,媽媽也讓我覺得難過,但他們不過也是他的刀子。”
“他怎麽會是這樣的人呢?”白鳶喃喃,“……他怎麽會這樣對我呢?”
也許範卓文從沒在乎過白鳶的快樂。
他隻想竭盡全力,留下一個任勞任怨的omega。至於孩子,萬一哪天抱回來一個,又怎樣呢?白鳶又生不了了。
楚艾無言地看著窗外。
白鳶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愚鈍,甚至說,他近乎尖銳地看透了那個狡猾的alpha挽留的本質,無關愛,也無關對omega單純的不舍得,他僅僅是自私,是一種裝扮得極為漂亮的惡。
“別想了。”楚艾把頭轉回來,看向身旁受傷的omega。
或許曾經的丈夫出軌都算不上什麽,根本比不上真的不愛他,隻在乎他的利用價值。範卓文幾乎在要這個婚後圍著丈夫打轉的omega的命了。
白鳶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要是有人能愛一愛這個omega就好了。
楚艾突然想,繼續用著那個惡俗的比喻,就像騎士救下一個抑鬱的公主,那也難以覺得榮耀。
想想辦法讓白鳶開心一點吧?
楚,你凶到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