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裝腔的底氣是保證獨立,而非淪為附庸 (1)
企業家似乎都不在正常時間裏睡眠。這是都市傳說。
畢竟體格與精力都需要異於常人,才能掌管巨額財富。有人說他們熟練運用達芬奇睡眠法或者來自斯坦福或耶魯的高效睡眠法,一天中隨機選擇四個小時進入淺度睡眠。也有人說,他們習慣在天亮前早起,醒來鍛煉、看新聞、吃早餐,然後開始一天工作。
馬其遠也在這個傳說之內。他通常每天淩晨4點醒來,遊泳、跑步,然後聽著經濟新聞吃早餐。倒沒想到一醒來就收到了女人信息——唐影。
前兩天剛發了別扭回信委婉拒絕自己,這次竟然上趕著來找,他略微詫異。仔細一看信息,好笑起來,原來是為了工作。
唐影出發前先給老板發了郵件,解釋來龍去脈。想了想,又抄送給了王玉玊與韓涵。接著抱著一大堆文件與電腦打車就回到了棕櫚河。
馬其遠正在遊泳。得知唐影來了,先讓她去一旁的酒吧等自己——淩晨4點,營業的隻有酒吧。
唐影找了靠窗座位,天空依舊是青的,但比之前亮了不少。唐影許久沒有見過清晨,將醒未醒的北京不像首都,像每一個遊子的家鄉。在高樓掩映的間隙露出了北京的一圈天邊,天邊下泛著粉色,是今年流行的桃花眼影,北京的眼皮塌聳下藏著一縷燦金,張開了,一會兒又是流光溢彩新的一天。
她滿腦子都是一會兒要和馬其遠說的話,如何解釋韓涵的那封郵件,如何說明買方公司可能存在的問題。她打完腹稿,整整齊齊在桌上擺好資料的時候,馬其遠剛好邁步進來。
依舊一身休閑,神清氣爽,叫她:“唐律師。”
唐影趕緊站起,“馬總好,抱歉這時候打擾您。”
馬其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沒忍住笑起來。
“昨晚通宵加班?”他在她對麵坐下,他見過她幾次,無一不是精心打扮,妝容與衣裳時刻拿捏分寸,微笑和聲音都像刻好了的角度。這樣也不是說不好,馬其遠想,隻是會讓他想到自己秘書——畢恭畢敬,分毫不差,但卻沒有人氣。約小姑娘本來是想放鬆,結果每回見了她,反倒像是在工作。
這次卻不一樣了,她大概有急事,淩晨匆匆過來, 鼻子上還架著半框平光眼鏡,抱一遝案卷,頭發也亂,隨手在腦袋上紮了個丸子,像是臨時抱佛腳通宵備考複習,剛剛手忙腳亂趕到考場。一夜沒睡,眼眶發青,臉色發白。但到底是年輕女孩子,哪怕通宵,雙眼仍亮閃閃地看著自己——馬其遠忽然想到自己上大學時候的師姐。
能讓中年男人回憶起青春是一件很致命的事情,就像美食家對一份食物最高的讚美是“它令我想起媽媽做的菜”。馬其遠看唐影的眼色多了幾分意味不明,捎帶了情懷。他先給唐影叫了一杯熱牛奶,語氣也溫柔:“不急,你慢慢說。”
唐影把椅子往馬其遠的方向移了移,方便一邊說一邊將資料遞給馬其遠,先道歉說昨晚韓涵發送的郵件存在問題,再說她通宵看了全部的買方資料,從買方提供的工商檔案裏發現了一份投資協議,買方公司存在代持情況,目前接洽的買方股東並不是實際持股人,根本上沒有購買力。鑒於買方公司的行為,她初步判斷對方或存在惡意。
“惡意?”馬其遠一直聽著,這時才抬頭看了她一眼。
“對。”唐影一邊說,一邊又往馬其遠方向靠了靠,湊過來給他看自己收集的資料:“通過這份投資協議,我發現這家買家公司的實際控製人是F。我又在公開渠道查到了F名下的公司信息,最後發現他名下其中一家公司去年被家叫做H的跨國公司收購,而這家H公司,我查了新聞,發現他們產品和MA公司新推出的產品存在競爭關係,並且你們在16至18年期間有過兩次訴訟……”
馬其遠拿過唐影的資料,逐一仔細看了一遍,又問了兩個問題,沉默了一會兒,“好的。我知道了。你稍等,我去打個電話。”
唐影看不出馬其遠的表情,心裏想著隻要大佬能及時止損,不把氣撒到律師身上就行。想了想,低頭又給老板以及王玉玊發了微信匯報進度。剛編輯完信息,服務員就過來了,端來兩份早餐說,剛剛馬先生替您點的。
唐影愣了幾秒,剛伸手移了移盤子,馬其遠就回來了。她還是緊張:“沒有給你們造成麻煩吧?”
他看了她一會兒才說,“還好唐律師挽救及時…”笑起來,“將功補過。”
唐影長長籲一口氣,放鬆了,“那就好。”鬆了腰板,拿起叉子戳了一塊德式香腸一口悶進嘴裏。沾染了食物才發覺自己餓了,這份早餐像是老板突然接到指派臨時準備的,西式炒蛋上放著幾根黑胡椒蘆筍,新煎了貝果點綴小香腸,熱氣騰騰。
唐影埋頭吃了一會兒意識到馬其遠在看自己,抬頭,他一臉好笑:“你這是真餓了?”
又伸手給唐影遞了紙巾。
他從沒對自己這麽殷勤過,唐影抬頭接紙巾的時候,兩人目光與指尖交接,刹那間她竟然從馬其遠的眼裏讀出藏著的幾絲——寵溺?
臥槽,唐影心裏咯噔一下。
她嘴裏塞滿食物,愣愣接過紙巾,半晌憋出一句:“原來您、您喜歡這類型的啊?”
“唔。”馬其遠頓了頓,沒否認,抬了眉毛問:“這是哪種類型?”
“楊超越?”她試著分析:“就大口大口吃飯,不拘小節,特別有青春活力那種。”她見馬其遠沒回,估計他不認識楊超越,正想找一個符合他那個年代的傻白甜舉例,就聽馬其遠搖頭否認:“不,不是楊超越。她長得比你好看。”
唐影一噎,狠狠又咬下一口雞蛋,對馬其遠說:“謝謝啊。”
馬其遠失笑,看了她一會兒又問,“怎麽之前追我的時候就不這樣呢?”這回是興致盎然了。
唐影正喝牛奶,差點被這句話嗆到,拍了拍臉,索性敞開說:“我以為你喜歡那種懂事的。就特別貼心那種,把你當成老板一樣,沒想到您好這一口。還真和瑪麗蘇小說裏寫的一樣啊。那什麽,霸道總裁傻白甜,見麵就先潑你一身咖啡,估計就能成功引起您注意力。”
“哈哈哈哈,你別說,手下那麽多員工每天恭恭敬敬給我遞咖啡,要是哪天真有個小姑娘潑我一身,我估計會覺得有點意思。”馬其遠笑起來,換了個坐姿,“但無論是懂事,還是你說的什麽傻白甜,歸根結底,人都喜歡真實的。”
相對於精密計算如攻略麵試一般的示好,赤誠坦蕩又熱烈的愛意,顯然更得他的歡心。
唐影有點喪氣:“所以我是不是有點太假了?”
“你啊,哈,我發現一個詞特適合你,好像叫——擰巴。”
天已經基本亮了,酒吧更換門前小黑板,改成早餐午餐和今日特調咖啡。晨光照在兩人身上,馬其遠甚至能看見唐影臉頰的邊緣泛著小小絨光。他難得這麽有興致和她說話:“你總是喜歡在心裏想太多,其實可以簡單一些的。這個世界沒有你想象中那麽複雜。但沒關係,年輕本來就是擰巴的一個過程,我二十年前也這樣。”
“可我記著,您以前還說喜歡我那股力爭上遊的勁兒來著。”
“是喜歡,但那種喜歡更傾向於欣賞。”馬其遠拍了拍手中的麵包屑,抿了一口紅茶,往椅子背上靠了靠,看了她一眼,“不是心動。”
“所以今天是心動了?”她傻愣愣接了下去。
馬其遠笑起來,“你確認這話題要繼續嗎?”目光瞥到唐影無名指上的小小戒指。大佬一向目光淩厲,笑容淡去,他有些認真試探一句:“情侶戒?”
唐影想到許子詮,臉上不自覺泛起笑,大大方方張開手掌對著馬其遠秀了戒指承認,“對啊。”
“難怪幹脆拒絕我一起喝羊湯。原來已經名花有主。”他歎。
“是呢,現在小姑娘可壞了,都是多線程發展。哪怕倒追,也不會隻追一個。”她眨眼,吃了早飯放鬆下來,胳膊肘支在桌麵上,托著腮,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給他授課:“你以後遇到了要多小心,別被小姑娘們騙了。金庸小說早就說過,女人都愛騙人,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馬其遠沒讀過金庸小說,他自小看得更多的是希臘神話。“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這句話初一聽新鮮,接著回味時想起自己經曆,他越發覺得有趣起來。
“原來還有這個理?那我要小心了。”兩人相視而笑。在笑聲的尾巴裏,馬其遠的眼神落在唐影戴了戒指的指間,笑容也漸漸斂起。
耳邊是唐影繼續嘰裏呱啦說著金庸,推薦他一讀。聲音輕輕脆脆對自己說金庸特別適合直男,各個年齡段的男人都能在裏麵找到自己,武俠小說裏有江湖,而江湖之於我們的童年,相當於你們的漫威與魔法世界……
他擺出了洗耳恭聽的架勢。像是十分感興趣。可心裏滿滿湧出的情感,他想,應該有幾分叫做惋惜。
唐影第一次發現和馬其遠聊天其實很輕鬆,不像之前習慣性緊繃——大概是因為曾經心有所求,所以她不得不為求所困。而當自己把他當成一個純粹的甲方,公事處理完畢,反倒能自在與他閑扯幾句。
唐影拎包回要走的時候,徹底醒來的北京已經進入了早高峰。
“對了,唐律師,這次謝謝你,辛苦了。”馬其遠起身,很認真看她。
唐影一愣。這才發現,她曾經作為一個女人試圖從一個男人那裏得到的認可,如今終究通過她認真作為一個乙方而從甲方那裏取得。與其把他的心當做項目來攻克,不妨直接攻克他的項目:愛情與荷爾蒙從來不是女人最可怕的武器,但腦子是,事業也是。
唐影笑起來,“馬總不客氣,我應該的。”準備揮手告別。
馬其遠點點頭,卻不急著告別,像是有話要說,頓了頓,還是問出:
“所以,真的不要和我一起喝羊湯了嗎?”
馬其遠的語氣輕鬆,眼神卻牢牢鎖著他。她的勤懇、隨意,與她的拒絕,如今忽然都變成了誘惑。他忍不住再找機會,試探性捕獲這場誘惑。
兩個人站在餐廳玻璃窗邊,棕櫚河小區綠化極好,重巒疊嶂的綠意能恍然忘記是在北京。初夏的晨光斜斜照在兩人身上。他的邀約,讓唐影愣在原地——一年前的許多許多天裏,她常常在小區的外牆、自家破舊小區的窗前,仰望棕櫚河裏一棟棟高聳入雲的建築,它們華麗潔白,每一塊磚都高貴。她總是伸長了脖子,試圖窺探每一扇窗戶裏另一個世界的向往生活。
而今天,當她終於名正言順邁入這個小區,先前因為著急工作來不及審視,而此刻才發現,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濾鏡破碎,它似乎也不過如此——鋼筋水泥樹木,做作腔調與拘謹又桀驁的行人。它有些舊、有些老、有些過時,也有些平凡。
所以,大概是這份突如其來的審視給了唐影勇氣——
裝逼的勇氣:
過去的她總以為,認識富豪才代表著腔調。而此刻才發現,年輕女孩與富豪之間最有腔調的動詞絕對不是“傍得”、不是“約會”、更不是“討好”,而是“拒絕”。
傍得富豪、約會富豪、討好富豪,遠不如“姐姐我曾經拒絕富豪”的功勳章閃亮。裝逼的底氣是保證獨立,絕不是成為附庸,要做最有腔調的妞,當然是果決對有錢人say no.
初夏的日光裏,熬了一整夜的唐律師,抱著電腦與厚厚資料,頭發亂糟糟,似乎毫無腔調可言。可她卻笑容燦爛地回頭,對那位身價不知道多少億的富豪,壯著膽子,說了埋藏在心裏,一直想說又不敢說出的話:
“哎,別老天天喝羊湯,大夏天的,您不上火麽?”
第54章 在他專心說話的時候,她在專心數他的睫毛:王玉玊番外(上)
一直以來,王玉玊總是將自己過年不回家的理由大而化小,比如借口自己不願意戀愛,甚至,借口自己喜歡女生。
這樣世俗又不輕不重的矛盾借口,總好過對別人承認,她曾恨自己的母親,更恨自己越來越像她。
家裏第一個倒下的人其實是爸爸。記憶很清楚,在她27歲那年。他出車禍,雙腿癱瘓,後半生離不開輪椅。起因是因為吵架,媽媽照例半夜將他趕出家門。
再接到電話時人已經在醫院,說是喝了酒,糊裏糊塗橫穿馬路撞到了急駛的貨車。
媽媽就此成為了家裏的頂梁柱,當然她一直都是,記憶中的她總是堅韌、強悍又無比固執,她高大,枯藤一樣的手死死掌控每一個人——也是,溫柔的女人哪裏會將丈夫半夜趕出家門。
而現在,這個曾經固執霸道的女人躺在病床上,在一米見寬的床上都顯得瘦小。緊緊閉著的眼在眉間擰成一道濃濃的“川”字紋,那是歲月送給操勞一輩子女人的禮物。她慢慢俯身,用指尖,試圖溫柔抹平這份贈禮。
她曾經厭惡母親的強勢,並將父親的車禍歸結於此。可卻不得不承認,她的這份強勢早已融進自己的骨子裏,塑造今天的自己。
才被她抹去皺紋的眉頭,沒多久,又一點點褶出“川”字,大半輩子的肌肉記憶,改不了。
她怨她:“你連生病了都這麽固執呢。” 頓了頓,叫出那句陌生又熟悉的:
“媽。”
王玉玊在家待了一周,照顧父母。醫生說母親的病情在一點點穩定,如果能夠蘇醒,就能回到正常生活。工作郵箱與微信群每天有一百條信息振動,她在醫院的日子裏,一邊加班,一邊給母親讀自己的項目報告,大多時候讀的英文,防止泄密——畢竟醫生叮囑,要常常和病人說話。 假期臨近,她對爸爸說,我可以接你們來北京的,我照顧你倆。爸爸搖頭,坐在輪椅上,發頂斑白刺眼,“有親戚幫忙的,你回去吧。玉玉,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給家裏請護工,請保姆,打點親戚與病房,又不放心,給家裏與母親的病房前各處都悄悄安裝監控,臨別前她叮囑爸爸,我會每天給你打電話。哪怕再是不舍,還是將這份掛念化成背影——
早該知道的,所有的親子緣分,終究是一場漸行漸遠的別離。
回北京後深夜,常常一個人喝酒。她習慣把悲傷與壓力淹死在工作與酒精裏,過慣了“007”的日程表,慶幸樓下的居酒屋從不打烊。
隻是沒想到,竟然會有男人來搭訕。
驚訝的點當然不在於自己的魅力,而是搭訕人的膽識——眉清目秀,看起來比自己小兩歲,戴斯文眼睛,瘦的,休閑裝扮,拉了椅子坐在自己旁邊,說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她笑,杯子上印著她的紅唇倒影,危險魅惑,“你確定?”
他也笑,不回避她的眼神,伸手招呼服務,要了一瓶日威,年份可觀,價格不便宜,他倒大方。
喝酒聊天,她不談工作不談家庭,隻是閑扯,在心裏堆徹高牆。他對她有問必答,被挖了個透徹,他睫毛很長,被鏡片遮擋,需要近距離才能看到。王玉玊沒在意他說了什麽,當然他的聲音確實好聽,語速輕緩,像是大學時候學長再給自己講題。
在他專心說話的時候,她在專心數他的睫毛。兩人喝完半瓶酒,他還欲再加。她止住,“別喝啦,再喝就醉了。”
“不應該不醉不歸麽?”他問。
“當然不。真醉了,別的事情還怎麽做?”她起身,對他笑笑,勾手指像在哄小孩,“把酒存了,去下一場。”
下一場在隔壁酒店。男人不是不驚訝。
送上門來的可愛獵物,哪裏舍得讓他走——“當然,你現在後悔也來得及的。”她看他。
他這才發現她喜歡眯著眼看人,專注的時候像貓,聛睨的時候也像。浸過了酒精的眼神坦然而赤裸,帶了侵略屬性,和照片裏,不太一樣。
他摸摸鼻子,小聲說:“那…聽你的。”
進了房間,她熟門熟路讓他去洗澡,掏出手機,踢了鞋子坐在沙發上開始看家裏監控視頻,信號隔絕千裏從家鄉傳來,此刻父親早就睡下,她快速回放今天視頻,每天看時都是害怕的——怕照顧他們的親戚懈怠,怕兩個老人被護工欺負,更怕自己不經意又捕捉了他們的衰老。
因為恐懼滋生,所以沉溺放縱。
“喂…”那個男人打斷。
光溜溜長腿延伸到沙發下,王玉玊隻套一件薄款風衣,橫陳在沙發,男人愣了半天,喉結滾動吞一口唾沫,問:“你…經常這樣?”
她這才發覺他還沒去洗澡,抬起頭,疑惑他的問題:“所以你第一次嗎?”
“不,我不…我……隻是覺得我們才見麵…”他有些羞赧解釋:“我可以、可以我們留個微信,然後明天我來接你下班,我們一起吃飯,周末我再來找你看一場電影…”
在搭訕之前,他本來是這麽計劃著的。
“你好磨蹭。”她被他逗笑,放下手機,起身解開風衣——他眼睛瞪地更大,風衣裏隻有一件黑色吊帶睡裙,真絲細滑攏住她的身體,寸寸勾勒誘惑。她散了頭發,意識到什麽,對他解釋:“哦,因為隻想下來喝杯酒的,就在睡裙外隨意加了外套。”
她將風衣扔下,踩了拖鞋往洗手間走,一手拉著門回眸,“你的提議我不是很感興趣。我現在去洗澡,你如果想走,隨時都行。如果等我出來時候你還在,那就按照我的提議執行?”
洗手間門關上,傳來嘩嘩水聲。他雙手插兜,看了看門,最終坐下,歎一口氣——這女人太強勢。
感慨中,當然努力回避心底冉冉升起的,那幾絲期待。
他的表現不算差…
哦,甚至可以說是可圈可點。
第二天王玉玊起床時,才意識到滿地狼藉,畢竟,難得放縱。她伸手夠到手機,發現已經過了八點。下午海澱還有講座參加,她起身套上風衣。男人還在夢裏。
臨走的時候,她看了他一眼,熟睡的時候睫毛更長,褪去眼鏡,比昨晚看著又年輕了幾歲,25?26?她亂猜。不是沒有考慮把他拍醒加個微信——發展成長期?
轉念算了,年輕人難纏。
輕手輕腳,帶上了門。
下午的講座在清華,關於電子商務與大數據,匯聚學界、司法機關以及律師等法律從業者,王玉玊坐在前排,一隻耳朵聽講座,眼睛卻盯著電腦屏幕裏的文檔與郵件,工作應接不暇。另一隻耳朵還要抽空聽客戶語音。客戶劈裏啪啦發來一通指示,她皺著眉去聽,碰巧輪到下一個演講者上台,觀眾掌聲雷動。她不耐煩往講台看了一眼,隻一眼,手機差點嚇掉——
台上西裝革履站著的作報告的男人。正是昨晚那個。叫什麽?她捂臉,連名字都沒問。
而他明顯早就注意到了自己,眼神交匯,他不易察覺對自己笑了笑。欣賞她難得的愕然。
他叫嚴呂寧。33歲,清華大學法學院副教授,耶魯JD,剛被引進回國不久,從事互聯網與電子商務領域法律研究,參與相關法律以及規章修訂。算是業界新秀。
嚴呂寧的報告一共講了十五分鍾,前五分鍾的王玉玊從震驚到冷卻,然後迅速從互聯網上檢索到他的全部公開信息。而後十分鍾,她幹脆扣上電腦,翹起二郎腿,一隻手肘撐著椅子扶手,托著腮,歪頭專心聽他講課。
嘴角若有若無勾著笑,眼睛卻專注望著他。他每說三句,她便點一下頭,眼神直勾勾的,一臉求知若渴的迷妹神情。
反倒是嚴呂寧心虛起來——確切的說,應該是害羞。嚴副教授頓了頓,摸摸鼻子,盡量不去看她。集中注意力,完成報告。
“嚴教授好,我是A所IP部律師王玉玊。方便加您一個微信?”
講座結束,各位嘉賓與聽眾交流,嚴呂寧很快被律師與法務們圍住。王玉玊也在其中,大家做友好學術交流,她順帶遞上名片,對他笑地一臉坦蕩。
白天的她穿粗花呢套裝,穿高跟鞋隻比自己矮幾公分。眼睛依然像貓,不過此時是一隻家貓。而他知道她是一隻豹子,她的樣貌有些奇特,臉型線條銳利像被削過一樣,可眼睛與嘴巴的線條卻是鈍的。尤其是她的唇, 唇峰模糊,嫣紅在唇的邊界自發暈開, 就像,他接過名片的時候在想——就像剛剛被吻過——
被自己吻過。
嚴呂寧難得心神不定。
聊到新修改的電子商務法,嚴呂寧提到自己參與修訂時提出的幾點建議和對於幾處修改的理解。圍著的幾位律師適時拍出彩虹屁,誇嚴教授辛苦,王玉玊也附和,點點頭加一句:
“是啊,嚴教授都有黑眼圈了。昨晚沒睡好吧?” 歪頭看他,眸子清亮。
嚴呂寧瞥她一眼。耳邊其它幾個律師立刻接話,“還真是,一定沒休息好。嚴教授辛苦。”
“前幾日還好。隻昨晚有點事。”嚴呂寧禮貌應付,摸了摸鼻子,目光最終落在那個女人身上:“確實……操勞。”
王玉玊剛出了報告廳就被人叫住。
她轉身,帶著笑點頭:“嚴教授好。”
他一臉嚴肅,看了她一會兒:“我送你,順路。”
將近北京高峰期,四環五環都堵出一條血路。王玉玊坐在副駕駛,吸了吸鼻子——一股花露水的味道。嚴呂寧的車載香水竟然是花露水,國民品牌 six god,莫名想起小時候夏天。
“嚴教授住哪兒?”
“叫我呂寧就行。”他專注開車,頓了頓才說:“前門附近。”
“那昨天怎麽會在我家樓下?”她歪了頭問他。
他沒答,等了兩個紅綠燈才幹幹說:“碰巧有事。”
車流凝滯不前,眼看著要等第三個紅綠燈。王玉玊直接開了手機熱點端出電腦開始加班。嚴呂寧看了她一眼,好奇:“這麽忙?”
“唔。”王玉玊注意力全在屏幕上,手下劈裏啪啦打下一行字,又和唐影通了個電話,才扭頭對已經快透明的嚴教授說:“一會兒聊哈,急事。”
嚴教授沒應,掏手機隨便刷了幾下,幾分煩躁,又摁了兩聲喇叭——她從沒注意過自己。曾經是,如今也一樣。
王玉玊收起電腦的時候,已經過了兩個路口,嚴呂寧開車不疾不徐,在高峰擁堵時的北京也依然保持穩當耐心。
她這才想起他是不是有話要和自己說,開口:“對了,嚴教授剛剛想說什麽?”
“沒有。”他幹巴巴應,見她忙完,騰出一隻手擰開車載音響,老舊粵語歌曲,是陳百強的《偏偏喜歡你》。他更煩躁,想要切歌,剛伸出手就被王玉玊阻斷。
“聽完這首嘛。我喜歡。”
他側過頭看了她一眼。接著開車。王玉玊找了舒服姿勢靠在副駕駛椅背上,她喜歡他的車,涼涼空調風,花露水香味,像是回到童年夏天的竹席床。
舒服地令人困倦,想起自己好久沒睡一個好覺。
黃昏的光被車窗過濾,她的生物鍾被社畜生活馴化,白天清醒,夜晚清醒,唯獨夕陽下山的時刻疲倦。音樂正好,車子穩當。於是,她就這麽睡著。
等王玉玊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耳邊還是那首陳百強的《偏偏喜歡你》。小聲循環播放。車子停在路邊,東城區的老街,兩旁是熱鬧喧囂的服裝店、小食攤,路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隔絕在了車窗戶外麵。
模模糊糊,依稀是花露水的味道,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身在何方。
往常醒來的第一反應是看手機查郵件與微信。而此刻,有人奪去了她的注意力——
嚴呂寧一直坐在駕駛座,安靜守著她。沒叫醒她,隻是將車小心停在路邊,等她醒來。他看著自己,眼神變幻。
“嚴教……” 她還未完全清醒。
他打斷,“叫我呂寧。”
她彎嘴角無奈笑起來,說好,呂寧。她也回看他,說出結論:“呂寧,你喜歡我?”
明明是疑問句,卻被她說得像肯定句。
王玉玊的眼睛像貓,因為背著光,眸子亮晶晶的,毫不掩飾盯著自己。
他忽然無法直視這樣的眼神。伸手覆蓋住了她的眼。歎了口氣。
他的掌心有些微的繭,撫在眼前,略微毛糙的觸感。
下一秒,她聽到他的聲音低低在耳邊響起:
“王玉玊,我暗戀你,整整六年了。”
第55章 她自信,她值得這世界上所有的奢侈品-王玉玊番外(下)
王玉玊怔了片刻。
在王玉玊發愣的時間裏,嚴呂寧的掌心仍覆在她的眼前,能感覺到她的睫毛像蝴蝶振翅,輕輕從他的生命線上刷過。
然後王玉玊拉下了他的手,試圖回憶:“六年前…?那時候我在法國交換,你……”
嚴呂寧抽回手,坐正,看著前方:“對,那時候我在美國,放暑假我們一群人去歐洲旅遊,剛到巴黎,張若旭就給你打電話了…”
張若旭是王玉玊的師兄,以及其中一任男友。聽嚴呂寧這麽一說,她這才想起來。當時的她喜歡張若旭許久,難得男神師兄帶著一群同學來巴黎,她熱情招待,但注意力全在師兄身上。她帶著他們七八人在巴黎玩了三天,旅行結束,她順利拿下師兄。當然,那段感情因為異國,維係不過半年,當時一起玩的那些人也幾乎沒有聯係。現在才知道,原來嚴呂寧那時也在其中。
“現在有印象了嗎?”他苦笑問她。
王玉玊聳聳肩,有些不好意思:“抱歉。”
“沒什麽好抱歉的。畢竟王律師當初心有所屬。” 這話微酸。他摁開車窗,夜晚街道熱鬧的聲音湧入狹小空間,熙熙攘攘。
“不是因為這個。 抱歉的是昨晚。 ”王玉玊側過臉看他,將頭發撩到耳後,眸光流轉充滿了被偏愛的有恃無恐:“抱歉昨晚,是不是毀了你暗戀多年的完美女神形象?”
嚴呂寧一愣,笑起來,也側頭看她,“那要看哪一方麵了?性格方麵確實出乎意料。但別的方麵嘛……”他頓了幾秒,湊近她耳邊:“遠勝於,我之前每次想象。”
“每次”一詞意味深長。
王玉玊一瘮,往後靠了靠,捏了捏耳朵,對此人刮目相看:“可以啊,嚴教授。”
嚴呂寧長相斯文,哪怕壞笑時候也像好人。他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餓了嗎?我昨天晚上就找好了餐廳。想著帶你一起。”
“昨晚?”
“對,找你搭訕之前。”
“看來嚴教授這次有備而來?”
“唔…”他兩手把控方向盤,風灌進車廂內。打開車載廣播,忽然想到什麽,瞥了她一眼,十分不經意的語氣:“對了,王律師,現在沒男朋友吧?”
“工作算嗎?”
“算吧…”他似乎鬆一口氣,嘴角勾起,“我爭取和它和睦共處。”
老城區的晚風吹拂在在兩人的臉上,車速均勻,兩旁樹影映襯煙火。車載廣播放的是周星馳的老電影《美人魚》有聲劇。正巧播到張雨綺的台詞:“……我有錢有身材,追我的人從這裏排到了法國……”
嚴呂寧忽然一笑。
“怎麽了?”王玉玊詫異。
方向盤打轉,他自嘲:“我從法國排了六年排到這裏,好在,總算在2020年拿到了愛的號碼牌。”
王玉玊第三次見嚴呂寧是兩天後。在A所。
老板說請了學界新秀,也是自己的好友嚴呂寧教授來給大家說說新修訂的《電子商務法》。團隊秘書給大家買了麥當勞午餐,訂了十人會議室。結果別的團隊得知嚴呂寧要來,多方打聽午餐會時間,最後熙熙攘攘擠了一屋子。無奈換到頂樓最大的會議室。
嚴呂寧進屋的刹那,王玉玊就收到了唐影微信——
“臥槽!好帥。比照片帥!!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我死了。”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勾起的嘴角,給唐影高冷回了一個問號:“?”
“??不帥嗎!!你知道為啥今天爆滿嗎!和電商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專利、商標團隊都來了!就是來看他的!”唐影義憤填膺。
“人氣這麽高?”
“嗬!十萬律師少女心中的夢。”唐影誇張。
王玉玊沒回了。把手機揣進西裝口袋。環顧了周圍一圈,確實女生占大多數。再看台上認真講解的嚴呂寧,忽然幾分不痛快。
“嗤——十萬律師少女的夢又怎麽樣…”王律師揚了揚眉毛,手裏鋼筆有一下沒一下點著額頭,歪頭看著台上,一個幼稚又得意的想法冒出:
“反正,這個男人心中唯一的夢——是我。”
十萬律師少女的夢在結束講座後就被少女們團團圍住,谘詢問題、探討學術,添加微信。王玉玊直接抱著電腦直接下樓,昂首踩著恨天高從他們麵前路過。
工作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