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馬如龍險些坐倒在地,對頭在前,他還能勉力支撐,對頭一走,心裏一放鬆,這才感到周身關節肌肉無處不酸疼,腿上肌肉更像被撕裂一般,他知道自己並沒受傷,這是內力耗損到危險地步的征兆。


  他急忙從胸口一個錦囊中摸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火紅色的藥丸,吞了下去,這是他師傅煉製的大補真氣的靈丹。


  他服下藥後,閉目調息須臾,藥力迅即布滿全身,榮衛經絡,以防經絡因真氣接濟不上而受損甚至崩絕。


  此時他才察清內力隻有兩成了,假如風婆婆再出十招,自己恐怕就撐持不住了。


  他心中暗道僥幸,回頭卻發現三娘子兀自躲在牆角裏,身體瑟索成一團,兩手緊捂著眼睛,他走過去握著她冰冷的雙手道:

  “沒事了,她們已經走了。”


  三娘子看到了武林中最為凶險的決戰,她看不清雙方的招式,甚至看不清雙方的人影,隻有各種尖厲的劃破空氣的響聲和一團旋轉不停的光影。


  她的心都要從腔子裏跳出來了,她從未見過人的招式身法能快至如此程度,而其淩厲凶險的氣勢卻緊緊攫住她的心。


  看了一會兒,她就不敢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她的頭都會爆裂,她的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她的馬大哥是在劫難逃了,沒有人能抵抗如此猛烈妖異的攻擊,那老太婆不是人,她是妖魔!她感到自己也已經死了。


  她聽到馬如龍的聲音,放下手,看到了馬如龍那張蒼白的臉,仿佛是張死人的臉,她顫栗著道:

  “我們都死了嗎?我們這是在地下又見麵了嗎?”


  馬如龍微笑道:“不是,我們都好好地活著,你放心,隻要我不死,沒人能傷害你。”


  三娘子看到他臉上的微笑,仿佛看到滿屋的陽光,隻要還有陽光,就還是在陽間。


  她驀然撲到他懷裏,痛哭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我不該多嘴說那句話。”


  她緊緊摟著,好像怕她一下子憑空消失,她怕這一切都是幻象,必須抱住一個實在的身體來證實這一切並非虛幻。


  馬如龍也是第一次有了劫後重生的感覺,他也緊緊抱住三娘子柔軟的身體,在她耳旁道:

  “不怪你,她們就是要來殺我的,你說不說那句話都是一樣。”


  三娘子哭道:“不是,你如果不救我,就不會遇到這種事,還是因我而起。”


  馬如龍拍拍她肩膀道:“你別自責了,你沒有任何錯。”


  三娘子忽然抬起頭,惶聲道:


  “咱們快走吧,那老太婆不是人,她是妖精變的,是妖魔,她還會回來的。”


  馬如龍道:“她不是妖精,而是一個可怕的高手。”


  馬如龍也猶豫著是否馬上換個地方,盡管很明顯,此地不宜久留,他卻亟需調息運功,以彌補耗損的內力。


  他心裏評估著各種危險,風婆婆未能得手,應該不會殺回來,外麵沒有可能有人監視,但四象門那些鼠輩他根本無需內力就能對付。


  正思忖著,他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正向窗前快速移動著,“又有人來了,快走。”


  他一躍而起,抱著三娘子,順手還拿起她的包裹,轉身衝出門去。


  “喀喇”一聲,那扇窗戶已被砸的粉碎,幾條人影從窗戶裏跳進來,馬如龍無心戀戰,隨手關上房門,他身形一閃,又進了對麵自己的客房,巡視一周,還好並無外人侵入,他把三娘子放下,隨手提起地上的行囊,背在背上。


  “沒有!”


  “屋裏沒人!”


  “在對麵屋子裏!”身後的房間裏傳來幾聲低喝。


  馬如龍走到窗前,輕輕推開窗子,想從後麵溜走,卻發現幾棵樹後都藏著人,月光把他們的身影投射在地上,他們顯然是要等他二人從窗戶跳出時,予以迎頭一擊。


  這些人馬如龍並不在乎,但有幾人手裏亮晶晶的東西卻令他心驚膽戰,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暴雨梨花針。


  他把窗戶又輕輕合上,這條路走不通,即便在他功力全盛時,他對那亮晶晶的圓筒也是忌憚三分,而他現今隻餘兩成內力,還要保護全無輕功根底的三娘子。


  “若是阿雯在這裏多好。”他不禁想起許靖雯來,二人聯手殲滅五毒教是他平生最為得意一戰,“這些人手裏怎會有暴雨梨花針?”


  他不禁打個冷戰,立時明白過來,這些人並非四象門那些鼠輩,而是金百合組織的人,明白了這點他才意識到自己陷入怎樣凶險的境地!

  房門又被撞開了,三個人衝了進來,過道上還有兩人,他們的手尚未有所動作,馬如龍已搶先雙手連動,幾點黑乎乎的物事已閃電般射出,闖進屋裏的人隻慢了一刹那,卻永遠沒有機會出手了。


  “轟”“轟”兩聲巨響,霎時間火光暴起,恍若平地炸開兩道霹靂,響聲淹沒了五人驚恐的慘叫,整座客棧都在微微顫動。


  馬如龍看見三人手上握著暴雨梨花針,屋裏有兩個,過道有一個,他真要慶幸這種歹毒的暗器造得如此閃亮,在漆黑的夜裏也不難發現,若是稀裏糊塗撞到它的麵前,倒是可以得到世上最快的死法。


  當然他用的暗器也不含糊,那是與暴雨梨花針齊名的“霹靂雷火彈”。


  這還是他從金陵上路時,雷霆偷偷塞進他的行囊裏的,一共二十顆,裝在一個皮囊裏,相對它一顆一千兩銀子的昂貴價格,雷霆可謂大方之至。


  他若不是看到暴雨梨花針,也不會想動用它。


  他心裏總隱隱覺得使用這兩種暗器,不僅過於歹毒霸道,而且有違武者風範,對方既用上了暴雨梨花針,他也隻好以霹靂雷火彈相抗了。


  但他還是估計不足,這三人破門而入的速度與凶猛都超出他的估算,他手中隻握了兩顆霹靂雷火彈,而在隻有兩成內力的狀況下,他已沒把握其餘的暗器能一擊致命,倘若漏掉一具暴雨梨花針,他就可能被射成刺蝟。


  好在過道裏那個握著暴雨梨花針的人被他兩張牌九擊在前額上,登時暈了過去,還有兩人分別被兩枚骰子從眼窩射進腦中炸開,這兩枚骰子都是灌了鉛的。


  亮光乍起,三娘子就不自禁地捂住眼睛,聽著轟轟兩聲巨響,她以為自己連同房子都被炸飛了。


  馬如龍疾步上前,先把地上的兩具暴雨梨花針收起,又到過道上,把那人手指掰開,才拿到那具暴雨梨花針。


  此人顯然意誌無比堅強,雖被擊倒,猶握著暴雨梨花針不放,馬如龍看看他前額,不禁笑了,上麵清晰印著一張八筒和一張二筒,恰好是個蹩十。


  “朋友,你的點兒太背了,別怪我。”他輕聲道。


  此人雖然還未死,但額骨已然斷裂,存活下來的可能性極小。


  此時客棧已亂成一鍋粥,人們紛紛從房門湧出,爭先恐後向外逃去。


  “這倒是個好機會。”馬如龍思忖著,他想混在人群中衝出去,但轉念一想又放棄了,假若對方發現他和三娘子混在人群中,所有人都會被射殺。


  三娘子忽然驚叫一聲,馬如龍唬得亡魂皆冒,貼地滾進,手中已舉起那具暴雨梨花針,屋裏卻無人侵入。


  他順著她驚恐的眼光看去,明白了。


  她是看到了那兩具胸腹被成一個大窟窿,五髒六腑流淌一地的屍體,移惡之氣臭不可聞,這等慘像在屠宰場也很少見。


  三娘子轉身扶著牆,大吐特吐起來,隔夜飯都吐了出來,馬如龍歎了口氣,這種場麵任何人第一次見到,都會承受不住,他見過比這慘烈百倍的場麵,已不以為奇了。


  他的眼睛忽然定住了。他看到一塊燒焦的破布上卻透著一種圖案,那種圖案又是他最為敏感的:


  金百合。


  他小心避過地上那些斷成無數截的大腸小腸,撕開一人衣領,裏麵的衣領上果然有一枚金百合徽章。他迅即把另外幾人外麵的衣服都撕開,證實了他心裏的猜想:

  隻有三名握著暴雨梨花針的人戴著金百合徽章,而且穿著衣襟繡有金百合圖案的衣服,他意識到這是某種不尋常的開端。


  “快走。”他拉著尚在嘔吐的三娘子向過道裏跑去,過道裏的門都開著,各個房間裏已空無一人,整座客棧裏隻剩下他們兩人了。


  他閃身進到一個房間裏,捅破窗紙向外看,四周影影綽綽都有人影閃動,那些逃出去的客人卻一個也不見,大概是投奔別的客棧去了,他鬆了口氣,他最怕他們拿那些無辜的客人做文章,假如他們推著這些客人做擋箭牌,進來殺他,倒還真不好辦。


  三娘子也捅破窗紙向外看,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到,她低聲道:


  “這些人什麽來頭?為甚也找我的麻煩?”


  馬如龍道:“他們都是一個神秘組織的人,是要殺我,不是衝你來的,這次你要受我的連累了。”


  三娘子瞪圓眼睛道:“真的、你不是在哄我?”


  馬如龍道:“真的,他們真是要殺我,我卻不知為什麽?”


  三娘子想了一會兒,卻笑了:“一直都是我連累你,這次你也連累我一次,這樣很好,我很喜歡。”


  她側頭在馬如龍臉上親了一下,臉卻一下子發起燒來。


  馬如龍心頭一蕩,暗道:“該死,著可不是時候。”


  此時一點亮光在他眼前閃了一下,他登知不妙,攬住三娘子向後倒去,右手打出一顆霹靂雷火彈。


  三娘子以為是自己那一吻引發了他這魯莽的動作,又是害羞又是驚喜,嘴裏還呢呢喃喃道:“不行,現在不行……”


  眼前卻是白光驟現,千萬道光芒從窗外射入,幾乎是同時,窗外又是一聲霹靂,震得屋子劇烈顫動,屋頂上的灰塵均簌簌而落。


  “又來了,這還有完沒完哪。”三娘子心裏一聲悲鳴,但她同時卻感到從未有過的興奮,甚至身體裏都有某種她既陌生又害羞的反應。


  馬如龍振身而起,手裏依然扣著一顆霹靂雷火彈,在不能耗損內力的境況下,它就是救命法寶了。


  外麵一陣急促而又輕微的喧嘩,馬如龍細察來源,均在遠處,他推開了窗子,先查看兩邊,確實沒人,然後才查看窗下這具死屍,已然被炸掉了腦袋,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無頭屍,三娘子從後看見,急忙又轉過身去幹嘔起來,卻隻嘔出一口黃水。


  馬如龍提著屍體的腳拉了上來,他撕開屍體的外衣,取下衣領上的金百合徽章,然後又把屍體遠遠擲了出去。


  “馬如龍,有種的出來受死,你不是想當武林霸主嗎?為甚躲在屋裏作縮頭烏龜?”


  馬如龍心裏驀然一動,此人的話觸動了他心裏什麽地方,但卻一閃而逝,他喊道:

  “外麵叫陣的朋友報上字號來,你若想單打獨鬥,咱們就來比試一場。”


  他希望對方多說些話,讓他多產生些靈感。


  “老子是……”話音忽然被堵住了,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馬如龍,你不必費心打聽我們是誰,說了你也不知道,你痛快出來投降,看在你是難得的人才份上,本堂不但盡捐前嫌,一定會委以重任。”


  “那你們是什麽堂啊?”馬如龍又喊道。


  “是天堂,也是要命堂,殺人堂。


  “馬如龍,你少東問西問的。


  “要麽出來投降,要麽死在裏麵,我們有二十具暴雨梨花針對著你。


  “你帶不了多少霹靂雷火彈,你想躲在裏麵跟我們玩貓捉老鼠的把戲,可打錯主意了。


  “我隻消放一把火,你就知道誰是貓,誰是鼠了。”


  “你等一下,讓我想一想。”馬如龍求饒似地大聲喊著,“快一些,我的耐心可是有限。”


  那個蒼老的聲音中頗為得意驕矜。


  “二十具?”馬如龍喃喃道,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是句真話,否則那老家夥就不會底氣十足了。


  他倒真想在客棧裏和他們兜圈子,把那些暴雨梨花針都零打碎敲掉,霹靂雷火彈對暴雨梨花針,並無優劣可言。


  關鍵是比誰出手快,在出手快這點上,他敢和任何人比,但對手顯然不想和他比試,隻要點上把火,把客棧燒了。


  他隻能不顧一切地衝出去,麵對那二十具暴雨梨花針,他想不出有誰能在二十具暴雨梨花針的齊射下存活下來。


  他也沒可能一招間敲掉二十個人,他曾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曆,卻是借地遁逃走了,這家客棧顯然不會有機關秘道。


  “你……你不會……咱們寧可死也別落在他們手上。”三娘子言辭閃爍地道。


  馬如龍笑了:“我騙他們的,我得靜心想想怎麽逃出去,事情越來越不好玩了,我寧願受你的連累,死不了人,受我的連累卻是死活難料。”


  三娘子眼中笑意盈盈:“那我也喜歡,馬大哥,要是咱們一定得死,你抱著我死去好嗎?我要死在你的懷裏。”


  馬如龍挑挑眉毛:“別瞎想,事情沒恁地糟。”


  三娘子卻不依不饒:“不,我隻求你這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馬如龍苦笑道;“好,我答應你就是。”


  外麵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


  “馬如龍,想好沒有?你玩不出什麽鬼把戲,我數到三,你還不出來,我就放火了。”


  “讓他們放吧,咱們死在一起!”三娘子緊緊偎在他身上。


  馬如龍忽然心生一計,摟緊她的肩膀道:

  “死也不能這麽個死法,我想出個辦法,隻是要冒很大風險,你怕不怕?”他在她耳旁說了一遍。


  三娘子也不知這法子行不行得通,卻毅然道:“我不怕。”


  外麵已數到了三,幾枚火箭射過來,客棧立時燃燒起來,那個蒼老的聲音喊道:


  “大家看仔細了,從裏麵出來的人格殺勿論!”


  馬如龍出去把那三具屍體拖了進來,他舉起一把椅子把窗戶砸掉,外麵立時一片喧嘩:

  “他要出來了!”


  “大家看仔細了。”


  馬如龍抓起屍體接二連三向外擲去,對著三個方向。


  “他出來了!”外麵立時喊聲一片,同時六團白光射向空中,準準地射中三具屍體,有人高喊一聲:

  “別射,是咱們的人。”


  那個蒼老的聲音喝道:


  “住手,全都住手!”


  他喊聲未落,馬如龍已把三娘子擲了出去,他的心也一下子沉到了底,假如三娘子害怕,發出一點聲音,或者那些人裏有眼力特別好的,她落下地時就是一具全身插滿銀針的屍體了,但他也隻能賭上一把了,賭注就是他們二人的性命。


  他轉身一式“龍躍於淵,”也緊隨著三娘子躍到半空,他故作四肢僵硬的死屍形狀,在空中驀然一轉身,兩腳一蹬,身體已如箭矢般轉向射出。


  四周的人已經看到了,卻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那聲:


  “住手!”的禁令並未撤銷,待他們醒悟過來時,空中目標已經消失了。


  馬如龍搶先一步落了地,伸手接住從空中跌下來的三娘子,他的心也落了地。在空中雖隻有短短一瞬間,卻也是最危險的。


  他堪堪落在馬廄前,這也是精心測算好的,帶著三娘子,隻能靠騎馬衝出去,以他的兩成內力,抱著一個人是衝不出去多遠的。


  他轉頭一看,那匹黑馬果然還在,正煩躁不安地踢著地上的亂草,看到馬如龍,興奮地嘶鳴一聲。


  馬如龍抱著三娘子騰身躍上馬鞍,伸手解開韁繩,四周的人迅速圍了上來,不少人手中握著令人膽寒的暴雨梨花針,他一時也點不清個數,三娘子抽出短刀,低聲道:


  “衝不出去了,和他們拚吧。”


  馬如龍低聲道:“你放心,他們在我身上占不到便宜。”


  “馬如龍,您這個詭計多端的混蛋,你還能玩出什麽花樣,雙手抱頭走出來,饒你不死。”那老者得意地笑道。


  馬如龍雙手籠在衣袖裏,一動不動,一眼不發,他坐下的馬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心情,凝立若泥雕木塑,三娘子握著刀的手都有些痙攣,隻聽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間怦怦跳動。


  “上,斃了這混小子。”那老者手一揮,二十幾人又緩步而堅定地圍上來,他們自恃手中有暴雨梨花針,卻也知道馬如龍有霹靂雷火彈。


  但從他扔出來的三具屍體並不是霹靂雷火彈炸死的來看,馬如龍也許隻有兩顆,已經用完了,畢竟這種昂貴的暗器不能像廉價的毒蒺藜、梅花鏢那樣,要多少有多少,他們每人也隻有一具暴雨梨花針,還不是每個人都有。


  “準備。”那老者舉起手,馬廄的正麵已聚集了六具暴雨梨花針,準備來一次齊射,馬廄裏任何地方都會被銀針覆蓋,無處可逃。


  馬如龍等的正是這一刻,他雙手倏然從袖中伸出,十指連動,五顆雷火彈射向正麵,其間還夾雜著數十枚骰子牌九,仿佛要來一場賭王大戰。


  立時轟隆之聲響徹原野,硝煙彌漫中一個個人被炸得飛起來,又倒下去,慘呼一片,馬如龍雙手不停,連續打出暗器,隻要還有人手中握著暴雨梨花針,他就不敢貿然衝出。


  他又向左右和後麵打出兩顆霹靂雷火彈,二十多粒骰子或灌鉛或灌水銀不等,一副完整的牌九,他的暗器儲備已消耗一半。


  暗器如潮水般向四麵傾瀉,但擊中的人並不多,隻有正麵六個手握暴雨梨花針的人被悉數擊斃,另三麵的人早已有所防備,伏在地上,大多數暗器落了空,但也把他們打抬不起頭來,馬如龍要的也正是這個。


  馬如龍兩腿輕夾馬腹,馬立時衝了出去,他兩眼巡視左右,隻要有人抬起頭來,他的暗器便會出手。


  黑馬四蹄翻飛,穿過尚未散盡的硝煙,但從硝煙中卻竄起一人,街尾直追,馬如龍回身看去,正是那位為首的老者。


  這老者輕功提縱之術委實了得,幾個起落已縮短了距離,按此估算,再有五個起落便可伸手揪住馬尾了。


  馬如龍倒也佩服他的輕功,有心下馬與他比試一番,但看到他身後跟上來的十幾人中有四具暴雨梨花針,便改了主意,甩手打出一枚暗器,意在阻他一阻。


  那老者已氣得發了瘋,鐵了心要把馬如龍拉下馬,看清飛來的暗器並非雷火彈,便出掌擊去。


  “砰”的一聲,暗器炸開,一團煙霧彌漫開來,隻聽得一聲慘叫。


  馬如龍也大出意外,他勒住了馬,撥轉馬頭,他也不明白自己手上怎會扣著一枚五毒教的瘴毒丸,這種暗器是五毒教中人保命的法寶,用來阻遏追兵,但其散發的氣體中隻消吸入一絲,便成附骨之疽,扁鵲華佗也無力拔除。


  一段時間後便會周身肌肉關節麻痹,連手指尖動彈不得,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湖中人對它的畏懼猶在霹靂雷火彈之上。


  “馬如龍,你這個下地獄的混蛋!”那老者狂吼著,在煙霧中猙獰如鬼,“快拿解藥來。”


  馬如龍歉疚地道:“老前輩,你應該知道,這種瘴毒是沒有解藥的。”


  若是有解藥,他當真會給他,哪怕是敵人,中了這種瘴毒也是值得憐憫的。


  那老者一屁股坐在地上,竟像個孩子似的痛哭起來,臉上涕淚縱橫,他身後十幾人都不約而同退後幾丈,滿臉恐懼地看著。


  “他怎麽了?他也沒受傷啊,幹嘛哭成這樣?是追不上咱們氣的嗎?”三娘子好生不解,馬如龍隻答以一聲喟歎。


  那老者哭了一陣,站起身厲聲吼道:“馬如龍,老子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他一回手,手中長劍割斷咽喉,仰身跌倒。


  “他氣性還真大。”三娘子唬了一跳,愈加不解,“追不上認輸就算了,幹嘛自殺呀?”


  馬如龍慘然一笑,盤馬回頭,繼續趕路,他心中篤定:

  不會有人敢追上來了。


  客棧已經燒成了平地。


  起先哭天搶地的掌櫃沒哭出幾聲,便轉悲為喜,旁邊一個人塞給他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能交此好運。


  他那間偷工減料蓋成的客棧頂多值五百兩銀子,還得碰上個腦袋大的,他趕緊躲了起來,唯恐這位天字第一號的大腦袋明白過來後把銀票要回去。


  屍體早已被運走了,有四個人卻依然在這片焦土前凝神看著,其中一位四旬上下,麵目清臒的人似乎是頭領,另外三人都畢恭畢敬地看著他,此人腦中一遍遍回想著十幾名屬下為他描述過的交戰場景,還是不能明白怎會讓兩個大活人逃走了。


  “馬如龍真的這般神勇?三十二名好手,二十四具暴雨梨花針,居然製他不住,而他隻有兩三成內力,還要保護一個又蠢又笨的丫頭。”


  他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他勘察此地就是想弄明白對手究竟有多大本事,卻越研究越心驚。


  “堂主,暴雨梨花針對他好像沒多大作用。


  “五毒教的人不也說過嘛,他總是能搶在前頭避開,而且反手擊斃對方。


  “他手裏有更厲害的霹靂雷火彈,弟兄們大多是折在這種歹毒火器上。


  “他怎會有恁多的霹靂雷火彈呀?”他左邊的人看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


  “霹靂堂已被他納入麾下,霹靂雷火彈還不是他自家產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那位堂主冷哼道:


  “暴雨梨花針絕不比霹靂雷火彈差,關鍵在於出手,咱們的人出手總是慢了半拍。”


  他總算找到問題的根源了。


  “堂主,咱們對馬如龍是不是估算錯了?”


  他右邊一位長了一張狐狸臉的中年人皺著眉頭道,“他在海盜船上扳倒淩峰,咱們認為他根本做不到。


  “所以認為他背後一定有股龐大的勢力支持他,他隻是一個出頭露麵的傀儡人物。


  “五毒教整個毀在他手裏,咱們又認為是他背後的勢力做的,然而此次呢?


  “咱們的人可是親眼目睹,就是他一個人毀了咱們十幾個兄弟。


  “總不能說兩儀堂那個丫頭是隱藏在他背後的人吧?”


  “老杜,你究竟想說什麽?”那位堂主也皺緊了眉頭。


  “堂主,屬下是說咱們不應該胡亂出手,以為殺死馬如龍就會引出他背後那些神秘人物。


  “也許他真的隻是一個人,咱們盯了他幾年了,也沒見他背後有什麽鬼影子。”


  那位堂主冷笑一聲:

  “他背後若有神秘人物,我們應該殺了他引出那些鬼來。


  “這一切若都是他一人所為,他就更應該死了,因為他可能是我們最大的禍患。”


  那位老杜仰天歎道:


  “就怕殺不了他反而惹太多麻煩上身,唐門、五毒教栽了。


  “咱們罵他們是笨蛋、蠢才,現今輪到咱們自己了。”


  那位堂主沉思須臾,浩歎一聲:

  “都是翁子揚擅作主張,我隻讓他盯緊,不要輕易動手。


  “他卻想撿人家個現成便宜,結果連命也搭上了。”


  翁子揚就是那位刎頸自殺的老者。


  另三人麵麵相覷,臉上均漠無表情,心裏卻是同樣的想法:

  這等好機會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不動手還待何時?

  幸好馬如龍隻有兩成內力,身邊還有個大累贅,否則這三十二人怕要全軍覆沒了,但也知道,行動失敗了,總歸要找個替罪羊,死去的翁子揚正合適,反正他也不會因此再死上一回。


  “那位老邪物還在城裏嗎?”那位堂主又問了一句,“在,就在附近。”


  他旁邊那人笑道,那位老杜也想借機放鬆一下:

  “堂主,那老邪物當年真有那麽血腥嗎?看上去不過是個幹癟老太婆。”


  那位堂主神情肅然道:“咱們見到她可得小心些,那老邪物比你們聽說的還辣手,一旦得罪了她,連主公也救不了你們。”


  三個人都點點頭,想起聽過的那些血腥恐怖的事,都不禁背生寒栗。


  那位堂主又歎息一聲:

  “這位老邪物都未能得手,我現今有些相信淩峰是馬如龍僅憑一人之力殺死的了。


  “可他怎能攻破淩峰的護身罡氣呢?真叫人想不通,走吧。


  “咱們去拜訪老邪物去,記住,見到她要像見到主公那樣恭敬。”


  黑馬在黑夜中穿行,仿佛黑夜中流淌的小河。


  兩個時辰裏,馬如龍策馬穿越四個村莊,兩個小鎮,最後來到三裏鋪。


  三裏鋪是半村半鎮的地方,因離縣城隻有三裏而得名,他曾在這裏消磨了大半年的時光,假如不是新月在這裏找到他,連激帶騙,把他弄到洛陽,他可能還在這裏廝混。


  三娘子早已伏在他懷裏睡著了,馬如龍拿一件貂皮大氅緊緊裹著她,心中充滿憐惜之意。


  她闖入了她本不該闖入的世界,以後還不知會有多少顛沛流離和血腥凶險等著她。


  他自己也並不好受,腹中丹田內息鼎沸,仿佛一口燒開的鍋,這在內丹學上是極度危險的現象,名曰:

  “燒丹”。


  他知道這意味著自己的內力已降至一成以下,就好像一口架在熊熊大火上的鐵鍋,水已快燒幹,鍋就會滋滋地響,而且水燒幹的速度也會越來越快,一旦水幹,鐵鍋就會融化,也就是丹毀爐崩,魂消魄亡。


  他突圍時發射暗器的手法固然高妙,卻也耗去了他兩成內力的多半,而這兩成內力卻是保護內丹的最低限。


  他現在的狀況比受到最重的掌傷還要嚴重,他最急切的莫過於找到一個隱蔽安全的處所調息運功,而且沒有十天的時間不可能恢複過來。


  客棧那種人多眼雜的地方他不敢入住了,他隻有一個地方可去,就是他以前的家,隻是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他老遠從馬上就看到了那座房子,心裏竟有種浪子回家的激動感覺,雖然他離開時沒想到自己還會回來,當初沒把房子轉賣出去,隻是因為走的太急了。


  門上依然是鎖頭把門,鑰匙他早已扔了,不過這不會有任何問題。


  他把三娘子叫醒,然後跳下馬從頭發裏摸出一根銅絲,插進鎖眼裏輕輕一撥就開了。


  “這是誰的家呀?”三娘子睡眼惺忪地問,馬如龍道:“我的家。”


  三娘子惑然不解,回自己的家怎麽跟小偷似的,還要撬鎖?不過她沒問出口,和他在一起,怪異的事情太多了。


  進門後馬如龍又把門頂上,然後撬開裏屋的門鎖,一切都和他離去時一樣,隻是蛛網塵結,仿佛已經廢棄了一百年。


  “你有多長時間沒回家了?”點燃蠟燭後,三娘子唬了一跳,馬如龍已有些撐持不住了答道:

  “有三年多了,這屋子是你的,你先收拾一下好好休息,我在對麵屋裏,在我出來前不要打擾我。”


  三娘子此時才發現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有時又紅如火燒,她不知道他怎麽了,隻是嚇得點點頭,不敢作聲。


  馬如龍進到屋裏,便盤膝趺坐,開始調勻內息,四處亂竄的內息才漸漸平伏。


  他要恢複到能鞏固根基的兩成內力,就需要兩個時辰。


  這段時間也是最危險的,他必須完全入定,對外界一切事物均無反應,即便一個小孩拿把割地的鐮刀也能把他的頭割下來。


  三娘子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睡意全被嚇跑了,她呆呆出神半晌,才意識到他可能是與那老太婆交手時受了內傷,現正運功療傷,這種事她隻是在聽師傅晚上大擺龍門陣、講述武林掌故時才聽說,過,究竟怎樣確實她想象不出的。


  但她也聽她師傅說過,此時的人如嬰兒般無助,對外界的任何侵襲都無力抵抗。


  她想了想,便走到門前坐下,雙刀拔出橫放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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