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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別嫁

  江若弗接到百聚樓遞來的信時很是驚訝。


  因為這是世子第一次沒有互換、沒有急事也約她前去相見。


  馬車到了百聚樓,小二很是恭敬地將她引上二樓。


  正值有人在換穹頂的燈盞,那蓮花形狀的檀木燈盞慢慢被拉下來。


  江若弗從樓梯一側上樓。


  那檀木燈盞就慢慢在她頭頂升起,落下一片明亮的燭光。


  跑堂拉著燈盞的線,正打算要綁定線之時。


  那燈盞的尾部被木輪磨得有些厲害,在最後一次拉扯之中,果不其然地斷裂。


  驟然之間,蓮花燈盞猛地墜下。


  小二都來不及疾呼,隻能眼睜睜看著那燈盞迅速往下砸。


  江若弗渾然未覺地往前走,那燈盞飛速落下,就要墜在她頭上!

  忽然一個白色身影猛地飛身出來,一把攬住了江若弗的腰,翻身飛下樓梯。


  不過是江若弗被抱開的頃刻之間,那燈盞就墜地摔得粉身碎骨,地上的木板也被砸出極大一個坑來。


  木製的燈盞底座明油蔓延傾倒,在紅木地板上蜿蜒著“呼”一聲燒起來。


  眾人被這燈盞墜落的一聲巨響嚇到,紛紛回頭。


  江若弗被人單手箍住腰被迫從樓梯上直直墜下。


  她忍不住想要尖叫,那叫聲卻塞死在了喉嚨裏。


  衣袂翻飛間,她看見那人堅毅流暢的下頜線。


  眉目俊美如畫,烈烈似畫卷而開。


  緊緊箍在她腰間的手溫熱,溫度浸染到衣料中,有力地摁住她。


  是世子。


  江若弗的叫聲噎在喉中。


  隨著燈盞嘭地一下砸在她方才站的地方,江若弗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驚魂未定。


  百聚樓裏的小二忙上前用布巾子蓋滅了那火。


  手忙腳亂地收拾起來。


  掌櫃的冷汗一身,恭敬畏懼地走到溫孤齊麵前,低著頭,


  “世子,百聚樓竟給您添這樣的禍事,實在是罪該萬死,但還請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了小的一命。”


  “小的不勝感激!”


  說著,那掌櫃直接就跪下了。


  絲毫沒有猶豫。


  膝蓋砸在木地板上發出的悶響也讓人聽著都覺得疼。


  而周圍人看掌櫃的跪了,卻沒有一人覺得奇怪。


  反而是因為懼怕惹禍上身而不敢回頭往那個方向去看熱鬧。


  溫孤齊麵色沉沉,鬆開江若弗。


  江若弗驟然感覺有什麽東西離開了她的腰,她腰間一輕。


  溫孤齊沉聲道,


  “今日若不是我出現,傷的人不是我,你們還會這樣認錯?”


  掌櫃的誠惶誠恐,

  “世子爺…”


  掌櫃的看向溫孤齊身畔的江若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乞求道,

  “這位姑娘,這件事純屬是個意外,是百聚樓無心之失,對您招待不周,幸好姑娘您福大命大,亦是與世子爺心有靈犀,得了世子爺臨危相救,能使得避過此難,姑娘與世子爺此般心神合一,必然長長久久,相伴到老,還請姑娘網開一麵,放過百聚樓吧。百聚樓必定千恩萬謝,奉長明燈於長安諸姻緣廟替您和世子爺祈福。”


  掌櫃對著江若弗長長一拜。


  掌櫃的是個小老兒,胡子都灰了。此刻卑微乞求的模樣讓江若弗看了有些不忍。


  溫孤齊卻緊凝雙眸,語氣淩厲,不見有絲毫心軟,

  “和你的東家說,百聚樓若是再如此懈怠行事,也不必在長安之中開下去了。”


  一盞燈不會無緣無故掉下來。


  長期不查其已有磨損才是真正的原因。


  既然是人來人往,迎來送去的地方,就該保證每個地方都完備無恙,更何況來往者非富即貴。


  如今卻犯這種低級錯誤。


  這不是不小心,這是根本沒用過心。


  如果這並不是根本沒用心。


  那就是用盡了心思,要砸個準頭,準得一擊致命。


  掌櫃的聽見溫孤齊提百聚樓的東家,竟是嚇得瞳孔一縮。


  溫孤齊深邃的桃花眸此刻隻餘涼薄和冰冷。


  他薄唇微啟,麵色冷峻,


  “或是你們東家看準了時機割斷燈盞,就等著我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燈盞砸中,命喪當場?”


  一提東家,掌櫃的被嚇得麵色都白了,忙磕頭道,


  “東家絕對沒有這個意思,這都是小老兒的錯,未能好好檢查燈盞,使得燈盞掉落差點砸傷您的人。”


  江若弗聽見溫孤齊說她是他的人。


  心間不免一動,眸子垂下去,低著頭沒有說話。


  掌櫃的拚命磕頭,

  “求求您,放過小的吧,小的真的沒有此等醃臢心思啊!”


  “東家也沒有過什麽囑咐,今日這都是小老兒檢查不善,令今日突生禍端。”


  溫孤齊盯著掌櫃,

  “他若想與我作對,也可試試看。”


  那牽燈盞線的小二慢慢地挪著,向著側門跑開了。


  掌櫃的一頭冷汗,

  “這怎麽會呢,東家最是敬仰太後,尊重世子您,怎麽可能是刻意與您作對?”


  溫孤齊冷冷地瞟他一眼,沒再說話,握起江若弗的手直接往外走,掌櫃的想追出來卻不敢追。


  江若弗被溫孤齊握著手腕。


  她小步跟著,

  “世子,會不會是你多想了?我們已經在百聚樓裏聚過這麽多次,見過這麽多次麵,可是卻沒有一次是遇見了類似於今天這樣的事情的,也許隻是個意外?”


  溫孤齊沒有說話,隻是握緊了她的手腕。


  直接上了隔壁的清風閣。


  清風閣有專人給溫孤齊開了路,打開了廂房的門。


  頌卷好奇地跟著自家爺一路跟著來。


  竟然見自家爺牽著一個姑娘往外走。


  再定睛一看,那姑娘生得好不動人!

  頌卷猛地回憶起第一次撞破他家世子和一個女子見麵,那女子壓在世子身上的場景。


  心裏很是自然地就把江若弗和當時的那個人影對上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世子和女子牽扯不清。


  如今頌卷看著溫孤齊扣著江若弗的手直上清風閣,眾人圍著往前,遮著姑娘的樣子。


  溫孤齊的手扣得極死,甚至看起來是絲毫不鬆,而且姑娘還不是很願意的樣子,一直在試圖掙紮。


  頌卷心上略驚,一直盯著江若弗的背影看,


  這就是世子的女人啊。


  江若弗依舊道,


  “何必這麽生氣,對於那掌櫃的也是無妄之災,又何必為難人家,左右我並沒有什麽事。”


  溫孤齊薄唇微啟,

  “沒有你想的這麽簡單。”


  江若弗欲再問,見溫孤齊的麵色並不好,隻能閉嘴。


  雖然她和世子的情況特殊,可到底是要顧忌男女大防的。


  江若弗使勁兒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廂房開了,那些開路並擋住沒有戴椎帽的江若弗的麵容的小廝們退下。


  溫孤齊讓江若弗坐著,見江若弗還想動,便按住她的肩膀,很是認真地問了一句,

  “江若弗,你聽我說。”


  江若弗隻覺得今日溫孤齊怪怪的。


  她順從地點點頭,

  “世子你說。”


  溫孤齊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那眸中的灼熱幾乎要把人灼傷,


  “你是不是想嫁給溫清岑?”


  江若弗正想反駁。


  溫孤齊垂眸看她道,


  “你知不知道,溫家沒有你想象的這麽簡單。”


  “你覺得溫家為什麽會用礦脈這些貴重得咋舌的聘禮來聘你?”


  江若弗不解地搖搖頭。


  溫孤齊眸中冷冽,

  “因為你是內史府的女兒。”


  “他們要的,是和內史府聯姻,聯通國運,綁死江家。”


  他的麵容冷峻,一字一句道,


  “江家是治粟內史,隻要是坐在這個位置上,就會有被溫家看上的可能,曾經的治粟內史也曾與溫家議親過。”


  他的話震懾住了江若弗。


  她眸中震驚。


  溫孤齊的語氣凝重,沒有絲毫玩笑之意,

  “治粟內史主管一國財政,所有的銀錢都要從治粟內史手上流過去,所有的田地戶籍也都由治粟內史來監視,溫家是首富,不可能不清楚這一點,所以,曾經的治粟內史退位的同時,溫家就和其退親,忙不迭地看上了新內史江家。換句話來說,如果你嫁過去,溫家和江家兩姓相互勾結,背地裏互相給予對方銀錢和渠道,資源和文書,都會很容易地和你綁定”


  “如果我聽說的沒有錯,溫清岑用了半座礦脈來聘你。”


  “那不是礦脈,是用來在太後麵前過明路的憑借,隻要有了那半座礦脈上供,解了朝廷要在多地建立護城城防的燃眉之急,太後自然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江溫兩家去了。”


  “可是時間一久,太後未必就不會忌憚。到那個時候,聰明異常的溫家就會主動休棄你,解除和江家的綁定。”


  “到了那時,溫家自然可以另結姻緣,這個時候他們手裏也把握夠了你父親的罪證,隻要一點半點,就足夠讓內史府倒塌,讓他下位,到時候,又會有新的內史再替代你父親,溫家便是解除了危機,還能重新鋪路,亦是能把這些年相互給對方留過把柄的親家給殺人滅口,把對方的嘴封的嚴實無比。”


  溫孤齊摁住她的肩膀,擲地有聲道,


  “江若弗,你真的覺得自己能忍受一嫁過去便注定要有要被休棄的結局嗎?”


  “你好好想想這段日子,溫清岑是不是對你好得十分外露,像是要告訴所有人他傾慕你?溫家是不是表露出了已然定了你是兒媳的意思?是不是給出了無法讓人輕易拒絕的婚書條件和聘禮?”


  江若弗眼前一一倒流過這段日子裏的種種。


  忽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她一個庶女,縱使溫公子真的能在那時僅僅靠一麵之緣就一見鍾情於她。


  溫清岑一時腦熱可以理解,但溫家的長輩也是清醒的,不可能拿出這樣的聘禮來聘她。


  這樣的聘禮,別說是聘她,就是聘江家大宗的嫡長女也是綽綽有餘。


  可是溫家長輩偏偏下定了。


  甚至第一次見麵就遞婚書,在還沒有見過她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所有,這顯得太有目的,更像是有所圖謀,有備而來。


  與其說是用這樣的聘禮換一個江家出身低微的庶女,不如說是用這個聘禮,換和內史府勾結的機會。


  就算溫清岑真的喜歡她。


  可他表現得太外露了。


  像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他對她深情不已,他非她不娶。


  江若弗越想越覺得心涼。


  是了。


  從青雲書院退學這種事情,就算溫清岑真的喜歡她至斯,溫家的長輩不會答應的。


  可是溫清岑卻切切實實地轉來了。


  一來甚至對眾人表明他來的原因,果不其然,一日之內,無人不以為她和溫清岑的事情已經板上釘釘。


  這是要在輿論上,先行一步,讓她考慮的餘地更少一些。


  畢竟女子都重名聲,更何況是她這樣出身極低極特殊的。


  這是要用輿論壓著她,讓她往答應溫家的方向走。


  縱使溫清岑有三分真情,但這段日子裏,他為了利益,對她,對所有人演出了足足十二分。


  江若弗愈發覺得眼前清晰起來,之前略有些不能理解的東西,這一刻也恍然大悟。


  溫孤齊鬆了手,她肩膀一鬆,他的眸色依舊沉重,


  “江若弗,溫家能穩坐釣魚台這麽多年守住首富的位置這麽久,不可能不懂財不露白的道理,更何況溫家是左馮翎,為了防止富可敵國的名頭泛濫,引起皇權忌憚,一定會極力隱藏自己的實力。可是他們卻拿出了這樣的聘禮來娶你,這麽多年隱藏的深不可測一下子暴露於人前,讓人人都知道,溫家聘一個庶女做兒媳也能拿出這麽多的聘禮,對溫家來說這是有風險的。”


  “可是這份風險如今卻值了,因為給江家做足了麵子,麵子裏子都有了,江家很難不答應下來。”


  “溫清岑是下一任家主,表麵上看單純,實際卻城府極深,他對你有五分情意,演到十分並不難。更何況你當時刻意掩蓋容貌,他見你一次,能一見鍾情到何等地步?至於到這個樣子嗎?”


  “你千萬要考慮清楚了。”


  江若弗看著溫孤齊。


  這是溫孤齊第一次刻意俯下身子來看著她對她說話,江若弗還有些不習慣。


  這也是第一次,溫孤齊因為與他無關的事情來找她。


  僅僅隻是因為她而已。


  不是因為要減少互換時的麻煩。


  溫家和溫清岑的種種令人不解之處,此刻在江若弗腦子裏終於被理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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