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宴後(一)
沈宴這話也算是貼心,她這麽一個刀子嘴的人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委實不容易。崔影也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
但她隻當沈宴是看在崔敏的麵子上,才對她如此。
“我隻是不想嫁給程林那個豬頭。除了他,嫁給誰都無所謂。”
崔影喝完杯中酒抿嘴冷冷說道。
明豔的五官將愛戀與怨憤都糅雜在一起,帶著酒色幾分柔弱,頗為不同。
這樣的女兒姿態,嬌蠻又別扭,自然瞞不過沈宴去,她拎著酒壺,踱著步子悠悠說道“哦?那我另給你指一門親事吧,反正你就是不想嫁給程大人的兒子。嫁給誰都無所謂。既是如此,也不一定是要喬侍郎。喬侍郎白衣出身,哪怕現在坐到了刑部侍郎的位子,在崔氏眼中隻怕也是不夠看的。”
崔影臉色一變,但還是倔強地咬著嘴唇。
沈宴這話就像是刀刃,直接插入她最擔心的地方,鮮血淋漓。哪怕高貴為崔氏的嫡女都逃不脫為家族聯姻的命運,何況她?
“你仔細想想,再和我說。”
沈宴也不逼她,坐在席塌上自顧自喝了一杯酒,感覺有些淡。這裏的果酒是最淡的蘋果酒。
這酒實在沒什麽意思。
沈宴喝了幾杯便扔開,懶懶坐著,等著崔影的回答。
“我曾經女扮男裝隨著哥哥去了刑部,風雪交加,君子歸來,一襲青衣,是喬侍郎。”
崔影內心劇烈掙紮著,最終閉上眼,緩緩說道。
“他與別人不同,有才有德,既不招搖,也不過分掩飾自己的才華。與他談起古秦史詩或是當今江湖的逸聞,更是受惠良多。漸漸的,是我癡心,動了不該有的心思,以為自己能得到他的青睞。”
聽到崔影的話,沈宴心中不由感慨,崔氏姐妹的桃花竟全是女扮男裝惹出來的,實在是個巧妙的緣分。賢妃是,崔影也是。
兩人心動之後也是毫不掩飾自己的好感。頗為光明磊落。
崔影因著那一次的相遇,對喬淩風頗有好感。後來隨著崔敏出入刑部,一來二去便對他芳心暗許。
可惜,喬淩風一直拿她當兄弟。
後來知道她是女兒身之後,便是連兄弟都不想當了。直接躲了起來不見麵,這一下仿佛將崔影一顆心直接扔到了數九寒天。
崔影這堪堪開放的一朵桃花就這樣被無情打掉。她自然不甘心,便托著崔敏將喬淩風約出來一見,這便是那日桃花林相遇的前因。
喬淩風無意,隻說是兩人無緣便轉身離去。崔影為了留住他,故意將頭上的簪子摔在地上,厲聲嗬斥,讓他賠簪子。
這話也正巧被沈宴與徐瑾聽到。
再後來的事情,沈宴大致知道。
崔影說完之後,臉上格外平靜,說“他若是不喜歡我,為什麽要同我談天說地,詩詞歌賦,史書逸聞,連茶樓的折子戲都討論過。難不成,,他因我是個女子,便不喜歡我嗎?”
這話說出口,崔影倒是沒察覺有什麽異樣,倒是沈宴臉皮一抖,頗為認真道“慎言。”
喬淩風與崔敏同為刑部侍郎,崔影這話細細一想,總是感覺不對,連帶著想到這兩人都有些不對付,像是這兩個有私情一般。
“事情便是這些。我現在隻想逼他一把,逼他娶我。我已經沒有後路了。這次悔婚,鬧得沸沸揚揚。也不怕長公主笑話,我已經沒有臉麵。”
崔影淡淡道,側臉燭光明滅之間,將她的倔強都勾勒出來。
“你想逼他,其實不必用聖旨這樣的權勢壓他。可以用別的。不如賭一把,看看他是否真的對你有意。若是你賭贏了,孤親自為你證婚,若是你輸了,也看開些。強扭的瓜,不甜。強湊的姻緣,不成。”
沈宴敲了敲桌子,認真道。
“還請長公主明示。”
聽到沈宴的話,崔影轉身看向她,斂袖一行禮,抬眼認真道。
沈宴懶懶一笑,將自己方才想到的計劃說出。這樣一張大網便突然地罩在喬淩風的頭上。她徐徐說著,崔影臉上表情幾多變化,最後隻得深深看著沈宴,緩緩道“長公主妙思。”
這話真誠,沈宴也是微微一笑,算是承了。
“既然計劃已經告訴你了,怎麽做,便隻看你了。”
沈宴款款起身,說完之後便拉開房門。
房門一開,隻見徐瑾負手站在門外的欄杆處,喧鬧的樂曲聲一下子襲來,燭燈將他淩厲的側臉哄得多了幾分柔和。
徐瑾此時正與一旁的崔敏說著什麽。兩人聽到身後房門打開的聲音,不約而同回頭看去,隻見沈宴站在房門口一臉沉靜,而崔影也看起來冷靜許多。
想來方才的談話,是有些用的。
“崔侍郎,孤與駙馬還有事,告辭。”
沈宴上前幾步走到徐瑾身前,微微一笑,說道。她既已這麽說,崔敏便不能再留,隻得拱手道“臣恭送長公主。”
簡單道別之後,徐瑾什麽也不問,便牽著沈宴的手下樓離開。小星與風眠也隨之跟在身後,隻留下崔氏兄妹還在廂房內。
下了樓,外麵天已經擦黑,天邊的星辰璀璨,人間的紅燈熱鬧。
耳邊喧鬧的聲音漸消,深呼吸一口早春的涼氣,沈宴轉身對徐瑾說“今日夜色正好,想來城主一肚子主意一肚子打算,若是坐著,必定克食不化,不如一起走走。”
也不等徐瑾說好,沈宴便攏了攏自己身上的披風自顧自走著。
她這般耍脾氣,顯然是生氣了。
徐瑾低頭無奈一笑,對風眠與小星說道“你們先回府吧。替夫人備好溫泉湯浴。”
囑咐完兩人,徐瑾便緊走幾步,與沈宴並肩走著,悠悠說道“崔侍郎一番苦心求我,我們同為世家子弟,實在不好拒絕。”
他倒是乖覺,一上來便解釋。
夜裏的涼風有些沁人,沈宴緩緩歎了口氣,直直走著路也不看身側之人,淡淡道“徐瑾,你當我是個缺心眼?你說什麽我就相信什麽?”
徐瑾啞然,還不待開口,沈宴便站定,轉身怒目瞪了他一眼。
她在深宮像是個傀儡娃娃,一顰一笑都是規矩,而後回到他的身邊,便像是帶了血肉,有了生機,哪怕是今夜這樣生氣耍性子,也是令他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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