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惡毒

  第三百五十七章惡毒


  徐冽想要知道的消息,是在他們欽差一行抵達雲南的第二天,自京中飛鴿傳書,送到他手上的。


  薛閑亭從沒見過那樣幾乎殺紅眼一樣的徐冽。


  這麽久的相處以來,印象中徐冽總是平靜的。


  他不愛笑,但也不愛發脾氣瞎折騰,遇上什麽事兒都是淡淡的。


  大抵最意氣風發時候被磋磨一場,才有了如今的沉穩與內斂。


  徐二匆匆忙忙來找他,他也著急忙慌跟著去了。


  “徐冽——”


  玉堂琴的脖子被徐冽掐在手心兒裏。


  徐冽是習武之人,身手那樣好,玉堂琴哪裏是他的對手呢?

  隻要他再用力一點,玉堂琴的脖子就要被他掐斷了!

  可是自從那天晚上過後,玉堂琴再沒有試圖要逃跑。


  所以他們才一路相安無事入了雲南地界。


  昨日入城,今天中午才在提督府吃了一場接風洗塵的宴,下午時候收雲南總兵手中兵權,把雲南上下軍政要務都捏到他們自己手裏。


  玉堂琴其實也算是賣了力氣的。


  從前聽人家說什麽三寸不爛之舌,如今他才算是開了眼界。


  舌戰群儒也不過如此了。


  還有雲南府那些學子——


  欽差要抵達雲南的消息八成是雲南提督胡兆先提早就散播出去的,雲南境內諸州府的學子早早的就等在欽差行轅外了。


  昨日他們進城,住進欽差行轅,要沒有玉堂琴坐鎮,那些學子們竟然要攻破欽差行轅的架勢。


  總不能真的傷了人。


  昨夜說起,徐冽還感慨,到底是趙盈高瞻遠矚,把玉堂琴一起派到雲南來,確實是幫他們解決了不小的麻煩。


  今兒怎麽突然就翻臉了?


  徐冽周身戾氣未曾褪去半分,薛閑亭沉聲吩咐徐二:“別叫人來!”


  徐二忙不迭點頭說知道,掖著手去退出去安排。


  薛閑亭才提步上前,試圖去拉開徐冽。


  可徐冽整條手臂的肌肉都是緊繃著的,任憑薛閑亭怎麽拉扯,都動不得他分毫。


  玉堂琴那張臉肉眼可見的漲紅起來。


  “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好歹說句話!這樣沒頭沒腦的,真的殺了他,雲南那些學子們你來安撫嗎?”


  他再上手,徐冽倒鬆了些力道。


  薛閑亭忙把玉堂琴從徐冽手中解救下來。


  重獲自由,玉堂琴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整個人都癱軟下去。


  薛閑亭見狀隻好上去把人架起來,扶著他往一旁官帽椅坐過去。


  徐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臉色還是陰沉鐵青。


  薛閑亭抿唇,轉頭去問玉堂琴:“他為什麽要殺你,你自己知道嗎?”


  他……知道的。


  ·

  從玉堂琴屋裏出來,薛閑亭放心不下徐冽,吩咐人到提督府去,暫推了中午定好的一場晚宴,一路跟著徐冽而去。


  欽差行轅景致不錯,假山嶙峋,有水有魚的。


  雲南這地方又本就是四季花常開,最宜人的去處。


  隻是徐冽周身的冷肅與這行轅中的處處溫暖實在是格格不入。


  “那天晚上,玉堂琴跟我說,我生母沒有死,他知道我生母的下落,想以此作為條件,讓我放他遠走高飛。”


  徐冽整個人都緊繃著:“他心術不正,我一早知道。


  但是你大概也曉得,從小我在京中行走就多有不易之處。


  母親待我雖然極好,比她親生的幾個孩子還要好,可私心裏,我總是惦記著我生母的。”


  這些薛閑亭倒也有所耳聞。


  原本年紀相仿的孩子,隻是徐家幾兄弟從小是不跟他們這些人一處廝混胡鬧的,交情才沒那麽深。


  徐冽十二歲去天門山學藝,三年學成歸來才十五。


  他十五歲那會兒……那會兒族學也不好好去,成天招貓逗狗,打架鬥毆,那就是他的十五歲。


  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但有所耳聞,是因為他娘。


  母親有時候會感歎,大概素日裏同徐夫人走動,偶爾會說起徐冽這個孩子,隻是他也從沒放在心上罷了。


  不過他後來才知道,當初跟人大打出手驚動京兆府的那個就是徐冽。


  至於因為什麽,事後他也沒打聽過。


  薛閑亭聽的是一頭霧水,但隱隱又能猜出幾分:“他騙了你?”


  徐冽一雙眼是猩紅的。


  “他自然是騙了我的。”


  “那你的生母……”


  “她死在三年前的夏日,憂思成疾,身子一直不好,拖了十來年,沒熬過那個夏天。”


  徐冽聲音裏有哽咽。


  趙盈送到雲南來的信,厚厚的一遝啊。


  裏麵寫的那樣詳細。


  徐照當年是怎麽瞞過所有人送走他娘,送去了哪裏,身邊又是些什麽人在服侍。


  他娘這些年病著,吃的是什麽藥,給她看病的都是什麽樣的大夫。


  還有,三年前他娘過身,徐照其實從安置他娘的京東郊小河村帶回來很多東西,都是他娘準備給他的。


  從衣服,到玩物。


  趙盈看過那些東西,徐照都老老實實的交了出來。


  從他尚在繈褓,一直到他娘死前,每季三套新衣裳,全是他娘一針一線縫製的。


  小時候逗孩子玩兒的撥浪鼓,自己動手做的彈弓子,還有紮的小老虎的紙鳶,獅子頭的花燈。


  他中武狀元的時候,他娘還做了一身喜慶吉服。


  還有信——每年一封信。


  明知道送不到他手上,可還是一直在做。


  他高中武狀元後發生那件事,背家而走,小小的年紀,身無分文,流落在外,不知道是死是活,從那年起,他娘每年都給他求了一道平安符,一直到三年前她過身……


  可是事實上,三年前他已經跟在燕王身邊做了個暗衛了。


  他有很多機會可以出人頭地,大大方方的回到京城,出現在眾人麵前,雖然不再是那個風光無限的徐家六郎,但他搖身一變,做了燕王殿下身邊心腹之人,也足夠體麵。


  他娘沒見到。


  徐冽合上眼,眼角有淚珠滾落下來:“我跟在公主身邊,不到兩年,當初燕王殿下把我送到公主身邊去護衛,現在算一算,就是在我娘過身的一年之後。


  她始終沒能看到我長大成人的模樣,甚至到死,她都不知道我是不是還平平安安活在人世。”


  這……


  薛閑亭不知道應該怎麽勸他。


  他自己是家庭和滿之人,徐冽所經曆的痛苦,他這輩子也體會不到,更很難感同身受。


  沒法子感同身受,就沒法子勸。


  說什麽節哀順變,什麽且顧眼下日子,都是扯淡。


  還有玉堂琴——


  那真是可恨該死之人!

  徐冽跟親爹決裂離開家,這兩年以來也沒有要認回徐家的半點意思。


  玉堂琴就住在京城,而且這老東西知道這麽多事,不會不曉得這一層。


  現在還拿人家生母來騙人!

  就該殺了他痛快!

  “你剛才……”


  “半個時辰前我收到這封信,看過後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後來起了殺心,徐二他們幾個苦勸不住,更攔不下我。”徐冽一抬手,抹去眼角的淚,“是我衝動了,險些誤了大事,你體諒則個,別見怪,回京後……”


  他頓了下:“回京後,也不要告訴公主了。一來事情過去了,我不想叫公主替我憂心,二來我怕公主覺得我感情用事,不堪重用。”


  薛閑亭心頭一滯:“我不是那個意思。”


  徐冽抬手在他肩頭拍了拍:“我知道,不過我現在冷靜下來了。”


  他再沒有別的話留給薛閑亭,背著手轉身走遠。


  這種時候,徐冽更需要的是安靜,是空間,不打擾他才是最好的選擇。


  薛閑亭深吸口氣,望著徐冽遠去的背影又不免長歎。


  人這一輩子,要經曆的苦難實在是太多了。


  以前他不會想這些的。


  生來尊貴的人,他很難體會到人間疾苦四個字。


  這兩年他漸次釋懷他跟趙盈的有緣無分,頭前一年時間裏,無人時總是覺得自己日子太苦。


  現在想想,他這點苦,又算什麽?

  所謂愛而不得,不過是人的執念與貪欲。


  似徐冽這般,自幼坎坷,到如今也還要承受愛而不得的痛苦,豈不比他更難上千百倍嗎?


  有的人真就能惡毒至此。


  為了一己私利,非要在人家傷口上撒鹽!


  要不是玉堂琴,徐冽到現在都以為他生母早就離世,也不會去調查當年的真相,更不會知道這些。


  薛閑亭咬了咬後槽牙,大步流星往玉堂琴的院子又回去。


  徐二和徐四看守在院外,不許任何人接近,更不許玉堂琴見任何人。


  這會兒見他去而複返,二人對視一眼,徐二先快步迎了上去:“世子,將軍他……”


  “讓他一個人靜一靜。”薛閑亭冷著聲吩咐徐二,“你去辦件事,到城中隨便一家醫館給我找個大夫來,直接帶來見我,我有事吩咐。”


  徐二也不問是什麽事,誒的一聲點了頭就去照辦。


  薛閑亭卻沒有走,反而提步入了院中,沒去見玉堂琴,轉往東廂房邁去。


  等了不到半個時辰,徐二帶著個兩鬢華發已生,看起來有五十歲左右年紀的大夫回來。


  “世子,這是城中……”


  徐二話沒回完,薛閑亭一擺手:“他的來曆用不著跟我說,徐二,你在這兒聽著,我要吩咐的事,你也是有份的。”


  那大夫越發恭謹起來:“世子爺,您是有什麽……”


  “有毒藥嗎?”


  薛閑亭語不驚人死不休,話一出口,別說是那上了年紀的大夫,連徐二都大吃一驚。


  什麽東西?

  他要毒藥幹什麽?

  打算毒死誰?

  薛閑亭冷冷瞥去一眼:“要那種不會立時致人死命,服用之後會叫人生不如死,但是又有解藥可解毒,今兒喂了毒藥再給解藥,明日繼續喂毒下去,短時間——半年之內,半年之內不會傷及性命的,有嗎?”


  大夫喉嚨發緊:“有是有的,可世子爺,草民……草民就……就沒,沒幹過這種事兒啊。”


  “你隻管把藥交給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也不會有人查出什麽來,用不用我給你白紙黑字寫個東西,留給你保命?”


  他心說你肯給是最好不過了。


  可他哪裏敢說呢?

  “牽機……牽機毒,世子爺若是要這樣的東西,牽機最合適不過。但草民的藥堂可沒有這樣的藥,得……得到城南的黑市去碰碰運氣,說不定……”


  “說不定?”薛閑亭嗤笑,“老者行醫問藥多少年?你手上真沒有這東西嗎?”


  那大夫先打了個哆嗦,連連搖頭,並不敢認:“這東西損陰德的很,其實也很名貴,草民確實沒,沒有的。”


  薛閑亭那一聲淺笑都是冰冷的:“那你對我來說就沒什麽用處了——”


  他把尾音一拉長,揚著音調叫人:“徐二,把他帶走。”


  帶走?


  帶到那裏去?

  他這種語氣,這樣的態度,那大夫鬢邊已經盜出一層的冷汗,其實連後背的衣衫都盡濕透了。


  一旁徐二也是慣會作威作福了,作勢就要上來提他。


  他見狀如此,哪裏還敢再有半分隱瞞,兩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下去,兩手撐在身側,衝著薛閑亭已然磕了不知幾個頭,開口就求饒:“世子爺,草民也是早幾年偶然間得了牽機,實在沒有害過人的,您明察……”


  “我沒興趣理你如何得來牽機,更沒工夫調查你害沒害過人。


  你隻要把東西交給我,我說了,一切跟你沒關係。”


  大夫試著抬眼去看,發現薛閑亭好像真的沒把他當回事兒,單純就是為了要牽機毒藥。


  他皺了下眉頭,後來忙不迭應了:“是是是,世子爺有吩咐,草民自然不敢不聽從的。”


  薛閑亭點著扶手又叫他:“你可聽清楚了,今夜你不曾到過欽差行轅,也沒有給過我任何東西,以後發生任何事,跟你自然沒關係。


  可你要是來過這裏,見過我,那不管出不出事,你身上都有死罪,聽明白了嗎?”


  這麽嚇唬人……


  果然官場上的人最不好打交道,輕易得罪不起的。


  徐二這才算聽明白,什麽叫後麵吩咐的事情跟他也有份兒。


  他去看薛閑亭,薛閑亭果然已經沉聲交代他:“你親自盯著吧,他有丁點兒走漏消息,就抓回欽差行轅來見我。”


  徐二頷首應聲:“屬下明白了。”


  可那牽機毒,是打算用給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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