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7章 乾道六年，五月 13
羅纓抬頭看了看天，我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天上也無月亮也無星，隻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深藍。
“明日天不好，怕是要連著下幾日雨了。過兩天吧？等到月中，我替你下帖子，也給你安排妥當了，你到時候出席就行。”
我白著眼睛，臉上的表情隻剩了生無可戀，這次遊玩已經變味了，我又成了傀儡。
“虞相快回京了。”好吧，羅纓每次說話都會把最重要的留到最後，這句話才是她真正要說的。
沒想到夜裏就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了，到了早上也完全沒有要小一點的意思。連著兩三天依舊半陰半晴，時不時的又會飄下一段雨點來。我也不想著出去了，每日都帶著牧雲和秋穗去騰躍樓那邊。
就這麽幾日功夫，我已然熟了手，不必總覷著眼，樣子都擺的好看了。那幾個小字繡的是最難的，但在卜安寧的嘴裏這隻要半日就能完成。她說最費力的是那蘭花，建議我選天青色的絲線，然後要漸變的用到白色。中間要換五六種線，才能間別出色差，而不會顯得突兀。
之後天好一點，我又開始往德壽宮跑了。每日裏不是騎馬射箭就是拿著胡琴跟他們一起排演。那一出皮影戲也漸漸修改出樣子了，大家拿著本子對了幾番，都覺著無不妥之處。
踏雪又稍稍的肥了一些，每日裏非得要把它逼得氣喘籲籲累出汗來才會罷休。夢生卻還是一樣健步如飛，我射出的每一箭她都能追蹤到，並且在短時間內給我拾回來。
而我一樣的每日隻射二十箭，否則便會眼花手顫，不僅沒效果，而且還危險。因為都不能確定我到底瞄準了哪裏，最終又會手滑的射到哪裏，萬一要是對著人，就完蛋了。
是的，如果我殺人，就一定會完蛋的。哪怕是無足輕重的人，也會變成大文章。
一直到了五月下旬，羅纓才在前一晚跟我說去應約。明明我才是主，可現在完全變成居心叵測的客了。
一大早我便梳洗好，盤了一個簡單利落的發髻，那額上的一縷劉海又給放了下來，這樣我都不用貼花鈿了。除了那一枚白玉簪，我又把王爺的那一根珠花簪子插在了發上。
半袖對襟的短衫裏是一抹彩繪著山茶花的抹胸，胸下便是一襲印花羅百褶裙。這裙子我很喜歡，除了裙腰和帶子，全都是印金的小團紋，質地輕薄透明，裏麵的紗褲一樣看的清楚。而我的紗褲也是半透明的，所以在陽光下，我的腿也是半隱半透的。
隻可惜我的腿可不是讓人想忍不住掐一把的大白腿，就連我這個人，其實都是一樣蒼白的。不像那些千嬌百媚的女子，怎樣看著都是我見尤憐。
於是，我就變成了主動的那一位了。
鳳娘看著我左擁右抱的一副風月場中慣熟的模樣，實在是哭笑不得。她原本是有一些追逐風雅之心的，畢竟在都城的名流之中，她已算位高之人。可遇上我，卻總有些差強人意，便也帶動的不管不顧了。
何況今日在場的，除了我和鳳娘，還有另外兩位客人，以及其他一些人，都是不用講究規矩的。
客人中，一個是虞雙兒，已是熟識的人了。我這個人交朋友很任性，有時候一個眼神就認定了，虞雙兒算得上是我的朋友。她是接到我下的花帖來赴約的，雖然我在見到她本人以前還不確定是否有她。
另一個也是有過一麵之緣的人，就是當日我與我家王爺準備去豐樂樓吃冰酪時，在路上遇見的那位縱馬馳騁的小姐。原來她是鳳娘的親妹妹，就是鳳娘一直提到的那位，現下就住在恭王府。
她一遇上我，直接就問，“你就是扇了我姐夫一巴掌的人？”
鳳娘馬上製止了她的無禮，我也隻是訕訕的笑笑，無話可說。
我見她穿一身鵝黃的衣裳，中等的個頭，一張小圓臉很是明豔，比鳳娘都要惹眼許多，一雙眼睛也是如水晶一般閃閃發亮。她已看不出太多的稚氣，那圓臉也並非是孩童一般肉嘟嘟的，身量微微有些豐腴，卻也是環肥燕瘦般的恰到好處。
我雖看著天真爛漫，但絕對不是無邪的人，誰都說我這一雙眉眼憋了太多的壞。但這個姑娘一看，就讓人覺得很是清澈澄明，如未被沾染的宣紙，幹淨潔白。更像佛祖跟前的仙童，不問一切凡塵俗世。
恭王真是好福氣了，這後宮真是一個比一個出挑。就是不動心思，光看著也是養眼呢？何況人家還滿心滿眼的護著！
鳳娘的身邊還是跟著第五姑娘，見到她我也不敢輕浮，隻是客氣的衝她笑笑。她還是像上一次一樣，一身素麵黑衣，麵無表情的持劍而立。
李家小妹的身邊也跟著一位颯爽的女子，但應該不是無赦七子裏的人。不過我也不能確定是不是來補上南榮位置的，所以我忍不住開口問了她的姓。
她說她姓覃，湘西人，有一個小名叫細妮兒。回答的時候想也沒想，直接自己就開口說了。
應該不是了，氣度也不像，大概是李小妹的身邊人。無關痛癢的事，無赦令的人沒必要說謊。一個稱謂也算不上什麽，若是想隱藏，也不必告訴我第五姑娘的姓。
這丫頭也是個愛笑的，和李家小妹站在一起倒更像姐妹。隻是仆從畢竟是仆從，身姿與神采永遠都比不上身旁的主子的。
另有一位，也是一同跟著鳳娘過來的，竟然是那陳畫師的女徒。這倒讓我很意外的，難道已經不用避嫌了嗎？
這幾日我在德壽宮也是一樣能見到她的，她一心用在自家師傅身上，又是恭王府拉攏的人，我也無意再招惹她。目光遇上也不過打個招呼，今日我才知道，原來她也姓陳，喚豔豔。這名字和她人倒是不太般配呢，除了身形高挑一些，她不是個招眼的人，甚至可以說很普通。
虞雙兒帶了一男一女兩名跟隨，女子是使女，小廝兒是給她拿弓背箭，原來她真的要跟我較量一番。
我本來一個人到哪都方便，原想著帶個秋穗就夠了，卻不想羅纓非得要我把湘竹也一起帶上。我本來就嫌敷衍她們這些心術不正的小娘累，這會兒還要跟著我，這湘竹可是比春暉還不招人待見。可十分不情願也還是要聽羅纓的，誰讓她才是老大呢？
更意外的是，馮戎也跟著我過來了。他可是守護在王爺身邊的人，又是內院侍衛總管，與我一同出來遊玩算是怎麽回事？還好他坐到了護船上去了，否則膈應的我酒都喝不下去了。
今日還真的是個好天氣，風和日麗，碧空如洗，若不是看見那滿眼翠綠，還以為是在秋天。氣溫也不算太熱，微風徐徐，甚是舒爽，我簡直懷疑羅纓會聞風聽雨啊。
我們所在的是一架三層樓的大型畫舫，旁邊還有一艘護船，四麵又有以備萬全的小船小舟無數。蕩漾在西湖之上，也遠離了岸邊，其他的船隻都被遠遠地驅趕開去，蠻橫的不許與我們這邊靠近。
其實在船上多少還是有一些不安全感的，尤其還是我這個旱鴨子，也不知道隱在我身後的那三個人能不能跟得來。我們江寧府也是個多水的地帶，自小我也是會遊水的。
所以俗話說得好，“淹死會水的”，就是因為膽大無知，野河裏被水草纏住，差點就丟了小命了。後來又被奶娘嚇到，講了許多水鬼的故事，之後就徹底的怕了那深不見底的水。
不過下河摸魚摸蝦這些我是不怕的，一來多半不是我一個人，二來水都不深，還清澈見底。我也並不怕水鬼，隻是純粹的怕死而已。
船上除了我們這些人，還有其他侍者無數，另有樂娘歌姬舞技，還有專職的廚下人之類的。更合我心意的事，崔奴兒竟然也在，另外的還有三四位孌童，隻都沒有他出類拔萃。
鳳娘不是個輕挑的人，又帶著國夫人的端莊和涵養。雖然私下裏也跟我說過刻薄抱怨的話，可當著虞家人的麵，她是絕對不會失了分寸的。再說當時的那些話何嚐不是她的一種手段，不過是示好，要我別與她太生份而已。
虞雙兒和李家小妹都是待字閨中的小姐，更加不可能沒輕重了，雖都是些颯爽的性情，可也不會像我這般沒遮攔。
不過這些孌童能上的了船，那可是通過官方驗證的，羅纓就是要我隨著性子鬧一鬧的。
那崔奴兒一見著我，立馬趕著我叫姐姐，我也就霸著他一個要他坐到我的身邊來。他就是不笑，那雙眼睛也是眯眯著，粉堆玉砌的一個人兒，一撒起嬌來，真就要把人心肝揉碎了。
正是上午好晨光，還沒到入席的時候。這畫舫甚大，空間寬裕，中間大廳能容得下四五十人同時歌舞。所以我們人站在席麵的這一邊，在另一頭設了靶子，虞雙兒拉著我比箭。
李家的兩位女兒都是將門中人，從小又是在軍營中長大，耳聞目染的自然都是些巾幗不讓須眉的豪傑人物。虞家小姐就更不用說了，她能如此熱切的要與我比試，定然也有拿得出手的本事。
而我，可不想來真的。
這弓就是軍中標準規格的長弓，箭也是普通的白羽箭。這可能才是真正有涵養有底蘊的大戶人家小姐的格調，不用處處彰顯著與眾不同，就是最大的與眾不同。
我家三四代之外根本尋不到根，鳳娘也隻是個不受十分尊重的西班之女，同樣沒有顯赫的家族。所以我們都心虛，也最怕別人看不起。
我試著拉了一下，太重了，一箭射出歪倒了靶的最外層。
“好菜！”李家小妹幾乎是等著看我笑話，話一說出口，立刻被鳳娘瞪了一眼。
“再來一次！”虞雙兒明顯不信我的實力。
可我拉著弓，手幾乎在抖，瞄準的時間一長，我額上的汗都下來了。
“不行，我用的是短弓，這個太費力了。”我這纖纖細胳膊，能把弓拉開已經很了不起了。
“什麽短弓，不會是小孩兒玩的吧？”看來這李家小妹是恨上我了。
“我本來就是玩的，小妹不用刻薄我。你若真心疼你家姐夫，替我多體貼他一些便是了。”
虞雙兒先“撲哧”的大笑了起來，隨後李家小妹才怒氣衝衝的朝我瞪圓了眼睛，“你胡說什麽？憑什麽要替你？”
本來第一聲質問倒是挺理直氣壯的，可第二個問下來，感覺怪怪的。
“好吧，那就不用替我了，你想怎麽關懷就怎麽關懷吧！”
“你瞎扯，要替也是替我二姐。”原來這姑娘沒什麽腦子呢。
我點了點頭，笑著說了一聲，“對！是該替你阿姐。”
“你……”李家小妹氣的瞪著我，然後又蹭到了鳳娘的近前，“阿姐，我沒有這個意思。”
鳳娘的臉色有些難看，想要說小妹兩句，又感覺垮了自己的台。
虞雙兒大約是覺得自己笑得有些過分，連忙收斂了一些神色。然後接過我手裏的弓箭，自去瞄準。
“好！”一箭下去，正中紅心。還在半空中我已然發現了她這一箭的精準，不自覺的就由心的讚出口來了。
虞雙兒驚奇的瞅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李家小妹翻著白眼小聲的嘀咕，“馬屁倒拍的快！”
“自古就有‘除卻萬年天子貴，隻有當朝宰相尊’的話，我拍他家小姐的馬屁也是正常，你瞧你姐姐，不也是客客氣氣的？”我說著就往虞雙兒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哈哈，你把人家都當成馬兒了！”李家小妹剛要大笑，鳳娘立刻又來瞪她。
“你快別瞪她了，眼珠子瞪的掉下來她也不怕你。這滿天下怕是也沒她在意的人，估計就忌憚她姐夫了！”
一句話說的李家小妹霎時又紅了臉，一麵跺著腳一麵指向我，跟她姐姐撒嬌，“二姐，你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