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 乾道六年，五月 14
“哪裏還有國夫人的尊重，跟人家小孩子計較什麽？”虞雙兒跟我有些自來熟，大概她也覺得我很合她的脾氣，我拍她屁股她竟然也沒跟我鬧。
“人家是小孩子，那你是什麽？不知道的聽你這說話的口吻，還以為是自家的嫂嫂在訓斥不聽話的小姑子。”我又去跟她鬧起來了。
我們韋家也就剩了韋搖還算有些體麵，畢竟也是嫡子，我那二叔也能照應著點。可他十八歲那年進了學，之後兩次再考卻都落了榜，現下不過謀個閑職，到底也不成個體統。
好在韋搖長相是個翹楚，他又是在風流場中混的如魚得水的人物，可惜沒個公主，要不然倒是個做駙馬的好材料（駙馬不能走仕途）。而且韋搖還是個好性子，不是那種傲骨錚錚極重臉麵的大男子，伏低做小的事他也不會覺得為難。
可這一句話倒是把虞雙兒說的惱了，立刻丟下手裏的弓箭朝我追了過來。我當然不能坐以待斃，所以隻能一路逃跑還一路求饒。
“活該，誰讓你嘴欠！”李家小妹隻顧著雙手叉腰看熱鬧，一麵還衝我擠眉弄眼做鬼臉。
我手一得閑，上去就朝著她的翹臀捏了一把，把她捏的“哇哇”叫，也跟著追我來打。
“大鳳，你可不能偏心，是你說我也是你妹妹，所以你得要來幫我！”我藏到了鳳娘的身後，隻一個勁的抓著她替我擋著。
“笑話，我二姐怎會幫你？我才是她正經的親妹妹，你還跟我比？”李家小妹眉眼一翹，那活色生香的樣子真是動人。
“好了好了，你們別鬧騰我了，這箭你們還比不比了？”鳳娘被拉扯的不行，頭上的珠翠都亂了。
“對呀，除了我家夫人和四小姐，旁人還沒領教呢？”湘竹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我就知道她不可能低調的掩藏自己。
“這是皇後娘娘送給我家王爺的良人，在我們府上排到第六，便也叫她六娘了。”我一直沒介紹她，就算曾經是殿前的侍女，她也沒這個臉麵要我這個正室特意為她撐臉麵。
“捷兒是個真大氣的人。”鳳娘朝著湘竹看了一眼，隨後不合時宜的誇了我這一句。
我不知該如何接話，幸好虞雙兒又將弓箭拿起，送到了李家小妹的手中。
李家小妹毫不怯場，上弓拉弦一套動作幹淨利落，抬眼間手一鬆，箭矢已經飛出去了。
可惜急躁了，箭偏了一點。但這個結果對於一個小姐來說，已然很好了。至少動作很好看，她也是受過專業訓練的。
她不服，又上弦，再次射了一箭。可惜還是一樣的毛病，結果毫無意外的又偏了。
“心不定就別放手。”鳳娘忍不住教訓了一句。
李家小妹不服氣的一嘟嘴，將弓箭又送到了鳳娘的麵前。
鳳娘被她這個舉動噎的怔了一下，臉麵下不來，少不得還是接了弓。
這就為難了，她若是射不中，被自家小妹看不上還是小事，最怕我們也要取笑。可若是太成竹在胸了，豈不是要大家都難看？方才我可是真不行，而虞家四小姐也是一樣的並非就有十足的把握能命中紅心。
“我看那位姑娘應該是個人才，不如試試身手，也叫我們欣賞一番吧！”這話真不是我說的，是湘竹，她說完用手指了一下第五姑娘。
若是旁人，我可能還有些故意，可是對著這位第五姑娘，我可太知道根底了。她和南榮同出一處，被師門磨煉的連性情也是一樣的，我對她除了尊重，連調侃都不敢的。
“對不起，任務在身，不受他人調遣。”第五姑娘完全不給麵子。
湘竹一被拒絕，麵子下不來，臉色不是太好看。但她應該不會太在意的，因為她要巴結的人是鳳娘，解鳳娘危難才是她的初衷。
但其實這要是擱在我這，根本不是個事，台階嘛要自己找，說下就下了。
“那六娘你也試一下吧？”我可真是好人啊，明明吃裏扒外，還要給她台階下。不對，也不能說人家是吃裏扒外，她這是忠君之事，服從的也不過是一個主子。
湘竹真個去拿弓箭，可那長弓卻不是個擺設，重量非同一般，鳳娘一丟手她接的都吃力。她這個弱柳扶風的嬌柔女子是真舉不起來，更不要說拉弓了。
“奴婢也來試一試！”李家小妹身邊的覃細妮兒也是躍躍欲試。可她到底是武將之家出來的，就算沒讓人眼前一亮，好歹架勢是足的，而且還射的比我好。
之後陳豔豔也試了一下，結果和細妮兒差不多。但我不確定她是不是有意的，因為偏偏好巧不巧，那一瞬我眼光瞟到第五姑娘。她看見陳豔豔拉弓時，眼底分明亮了一下，隨後很快又暗了下去。
可我畢竟不好分神，心力用到了第五姑娘的身上，自然就沒看清陳豔豔是如何拉弓射箭的。
秋穗看大家都試了，她也不肯落後於人。可她畢竟太小了，連那長弓都扛不起來。
“看來還是我們慶王府差勁了。”湘竹輕描淡寫的低語了一句。
可這話聽的真刺耳，我心裏一下子就有些炸毛了，“這話就差了，什麽叫我們慶王府差勁？隻不過大家隨意耍樂而已，又不是非要分出個高低來。”
“是呢，你家夫人是護夫心切。”虞雙兒不忘打趣我。
一聽這個“護夫心切”，心裏就更有些不是滋味了，我一轉臉，果然看見鳳娘也對著我似笑非笑。
“呀，你這麽一個皮厚的人也有難為情的時候啊？”李家小妹這下是解氣了，大家都來笑話我！
“你們都是壞人，一起欺負我姐姐！都說吃人嘴短，哪裏還知道今日我姐姐才是做東道的？”崔奴兒這類做慣場麵的人，哪裏敢等到氣氛僵硬，早就跳出來化解了。
“嗯，還是弟弟知道心疼姐姐，待會兒多賞你兩杯酒，你可不能推脫！”我說著手都已經摩挲到他的臉上了。
今日席間用的是一種新釀的酒，世人創新，將葡萄酒和米酒一起釀。這酒顏色鮮豔味道絕美，當真是上上品。就是太甜，口感又爽利，不知不覺就容易喝多，後勁還十足。
席間不過話些家常，已是酒過三巡。隨即歌舞上來助興，連著表演了三四場，大家再次舉杯。又讓那幾位孌童來唱，更是了不得的人物，我是眼睛也直了，耳朵也飄了。
湘竹是妾，不能入席，所以隻拿著執壺給我斟酒，一麵還要周璿調停兩句。不管她說什麽，我都不反駁，虞雙兒好歹還向著我一些，許多話她都不去接。鳳娘在意著涵養，也不會主動多說什麽，隻就李小妹愛跟我抬杠。
秋穗反倒空手站著，全身心的隻踹度著我，我隻要一瞥眼，總能發現她在等我的指示。
她們要崔奴兒也來唱兩曲，我隻霸占著不肯，要他在我身邊坐著。崔奴兒是個好人物，主動的撇下我，自顧的唱了起來。
隻一開口，我便跌足歎氣，她們問我為何，我隻說偏我是個女兒身，他又是個男子。
她們都笑著說我是可惜了，這副紈絝樣就該是個男子才對。
“可我若是個男子，我哪裏還有資格跟你們坐在一起飲酒作樂？我該像我家三哥，就算有一顆爭名奪利的心，想要出人頭地卻太難。尋花問柳也被人說的下賤，有誰懂他是真的憐香惜玉。”我一不小心又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那為什麽不說像你二哥？”鳳娘問我。
韋揕已經投入了恭王的陣營，我大概知道他想要做什麽了。真可怕，連我們這樣的人家，一樣要兄弟相殘。何況韋揕的心裏帶著太多的恨，可他應該比我還恨不起來吧？
“我二哥太累了，比我大哥還累。”我回。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懂他嗎？你又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虞雙兒轉臉看我，眼神閃爍如淩淩秋水。
我愣了愣，有些意外的問，“你是說韋抉？”
虞雙兒提袖掩麵，一杯酒已經空了，她身邊的侍兒為她斟滿，她又一飲而盡。
我見她如此，心裏也有些慌，趕忙換了話題。
“咱們來行令如何？”這話一問我又有些心虛，我這人到底還是有些好勝心的，有時候一急就顧不上了。既然做了裝傻做憨的樣子，有些話就不該是我能想起來說的。
“我不要！”沒想到李家小妹先開口拒絕了。
“叫你平日裏多讀些書，連玩都玩不過人家。”鳳娘對這個小妹倒是很有家姐的榜樣。
“大鳳你這樣一說，我也要臊了，究竟我連小妹都比不上的。”
“誰是你小妹！”李家小妹又懟了我一嘴。
我依舊毫不在意的笑笑，“是的是的，以後就是了。你家二姐不要，那我領回去。”
“呸！”李家小妹啐了我一口，“‘寧做寒門妻，不做高門妾’，你以為誰都是那麽愛慕虛榮？”
“哎呦，李家小姐這話要是被我們家小夫人聽見了，那還不把她給慪死。我們是命不由己沒辦法，你們大家中人，自然有自己的主張。”湘竹往我這邊添了酒，順嘴插了話。
“沒規矩的很，我們這說話有你插話的地方？真是什麽樣的主子帶出什麽樣的奴才！”李家小姐這下是真惱了。
我依舊笑著，很不懂看臉色，“這可是皇後娘娘體恤我們，送來的貼心人，人家調教好的，哪有我指手畫腳的份。”
“恭王府又不是沒有，我怎麽沒見她們這般沒眼色的，還不是你沒……”
“住嘴！你太放肆了。”鳳娘也瞪圓了眼睛，嚴肅著臉。
李家小姐哪裏肯服氣，手指著我，“那還不是她先……”
“那還不是大鳳偏心，你可是她親妹妹，罵不遠的人。不像我，今兒說笑著，明兒就成了眼中釘了。”
哎呀，我怎麽先說了這話呢，又失了分寸了。
“那不是捷兒你有心要疏遠我嗎？”鳳娘竟然接了我的話，沒有打哈哈。
“呀，這酒喝的有點上頭了，我得要到上麵去吹吹風了。”虞雙兒看出了門道，先離開了席位，“李家姑娘也隨我一同去吧？這還在船上呢，你要慪氣，就自己跳下湖，遊回岸上去。”
李家小妹無奈，她也不敢不給虞雙兒的麵子，所以和她一起上了船頂上去。
她倆一走，其他人也主動散了，究竟連個貼身的侍婢也一個不留。隻有一個第五姑娘，她任務在身，不可能離開自己的護主。但她不過是個影子，隻為了守護人的安全，其他的既不會看在眼裏也不會記在心裏。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要說什麽要緊事呢，都避開了。”我說。
我繼續喝了一大杯的酒，席間隻有我是真的喝了許多，其他人隻不過是警醒著心的應個景。雖也有些飄飄的，但我最喜歡這種喝美了的感覺，神識清醒，伸手靈敏，就是腦袋有些晃晃的，卻又十分舒服。
“那日不是我家王爺推你入水的。”鳳娘見我飲酒無度，她此時也放開了些，不再克製了。
我握著酒杯笑了笑，眼中也閃過了一絲鋒芒，“我分明看見的。”
“你隻看到了後半段，其實我家王爺是向你伸的手。”鳳娘又飲了一杯，隨後用繡帕掩了掩嘴角，用很肯定眼神看著我說，“你誤會了，他是要去拉你的。可惜推你的人太狠，有心要你難堪的。”
我沒說話，也不太相信鳳娘的話。
“可我沒有想到我家王爺會隨你跳下去，都不帶猶豫的。他沒有去考慮那小西湖的水有多深，他也沒去想他自己也不會遊水。他甚至沒想，他一個做小叔子的，自己的哥哥還在上麵叉手看著，做一個閑人呢！”
“大鳳，你是不是誤會了？”吃醋沒必要吃到我的頭上來吧，自己家後院還那麽多的妙人呢。我一個做嫂子的，可真沒動過這個歪心思。要動，也不是對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