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9章 乾道六年,六月 1
容夫人不會拿著卜安寧撒氣吧?既然管了閑事了,好歹好人做到底。
算了,我也硬氣一回,拿點家主母的款來。
還沒進門,我就聽見李容容尖銳的嗓音,滿是譏諷,“下賤東西,若不是我抬舉你,你都不知道托生到哪裏去了。一家子的賤命,還不識好歹,當初真該把你這生蛆的爛身子剁了喂野狗。”
門房突然看見我出現,一時還反應不過來,本能的想伸手攬我,可被我瞪了一眼又縮回去了。我人已經走到了的門口準備掀簾子,那邊才喊,“大夫人來了!”
一進去就看見卜安寧正跪在下麵,身上的衣服退的隻剩了小衣,赤腳散發。就這樣的衣衫,也被抽打的破破爛爛,露出的皮膚滿是紫清的血痕。她雙手按在地上,已經被夾的紅腫的不像樣,還有一個丫鬟正踩在她的一隻小手指上,用力的擰。
如今卜安寧的肚子已經有些顯懷了,這時看來異常的刺眼。她低頭跪著一言不發,哆嗦著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妹妹這是為了什麽,竟然生這麽大的氣?”我滿臉客氣的笑容,眼神隻不忘卜安寧那邊瞟。
但其實我與容夫人已經撕破臉了,這時候我進來,也是孤身涉險,顛倒黑白的話她可是信手拈來。
紅蝶的手裏還拿著沾了水的藤條,這東西打人真是要了命的疼,連馬兒都受不住,稍一用力它們就要發瘋似的跑。
“難得啊,大夫人竟然能到我這邊來。”容夫人原本是叉著腰站著的,遇見我進來,她立刻坐了下來,也作勢端起了茶碗呷了一口。
“咱們一家的姐妹,本該多走動走動的,平日裏倒是我疏懶了。”我說著自己就在旁邊的交椅上坐了,見沒人招呼我,我對紅蝶說,“還不快把你家夫人的好茶拿來我嚐嚐。”
紅蝶不看我,隻去打量容夫人的意思。容夫人一瞥眼,底下人立刻會意,很快就給我端了一盞茶上來。
“夫人來的不巧,我正在教訓這沒眼界的賤婢呢?三天兩頭的惹我生氣,我就是再抬舉她,她也是個不識好歹的,枉費了我一片苦心。”
她這時叫我夫人可不是尊敬的意思,分明是不削的要跟我劃清界限一般,叫“姐姐”可就給我臉麵了。
“呀,這不是四娘嗎?怎麽了這是?還不快先扶起來!”我隻嘴上說了一句,見旁人都不動,我也懶得假模假樣,“就是犯了天大的錯,念著還懷著王爺的骨血,也不該受此懲罰。若是傷到了胎氣,那這罪過可就大了。”
我既然給卜安寧正了名分,那她就不再是誰人的奴仆,不是說打就打說罵就罵的了。可是這李容容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啊,當著我的麵,也隻叫人家賤婢。
“什麽四娘?她也配!夫人既然不當家,這些事啊你就不該管。”一屋子都是她的體己人,她能給我留情麵那就怪了。
我幹咳了兩聲,也就笑了笑。想去喝茶,又怕她給我下毒,還沒沾嘴趕緊誇道,“哎呦,好茶啊,就知道王爺偏愛妹妹,有什麽好東西也都先緊著妹妹。”
容夫人看著我端起的茶盞,明知我沒喝,她也不點破,隻是冷笑了一聲。
我這下倒是更尷尬了,隻是我一向是個不重視臉麵的,無論怎樣的處境我也不會覺得為難。我要是為卜安寧求情,隻怕她往後的日子要更艱難,可我此行的目的李容容也不可能不知道。
隻是旁人以為我主動與卜安寧交好,隻不過是來挖容夫人的牆角的,究竟也沒有多少真情。真要廢掉了,也一樣的不過是去了眼中釘。
容夫人怕是也想到了,所以定不能如我所願。況且卜安寧是她的棋,就是再看不慣,其實對她也是有百利而我一害的。
安危倒還不用考慮,我就是擔心卜安寧熬不住,一時泄了氣,就算哪日生下了一兒半女,估計她這命也懸了。其實好死不如賴活著,但凡自己想開點,也沒到那個地步。
我今日來,救不了她,但我能給她留一點念想,至少她還沒那麽無關緊要,還是有人關心她的。
“妹妹,如今這天是一日比一日熱起來了,你也當心著身子。萬事想開點,別輕易動氣!朱太醫可有再說些什麽?凡是要用到的東西,妹妹可千萬別圖省事,不肯麻煩人。”
見我這麽虛情假意,容夫人終於忍不了的冷哼了一聲,“夫人又做不得主,把話說得這麽漂亮幹什麽?”
“我不是還能跟王爺求情嘛,好歹在王爺那還是能說得上幾句話的。”我也真夠不要臉的,話說的我自己都想笑。
“用不著,妾身自己不也長著一張嘴嗎?”
容夫人的臉色還沒來得及轉變,門房又報,“秋家娘子請見。”
佩珠?
容夫人抬臉朝著我笑笑,憤恨的說道,“這些狗雜碎,把人想的也太肮髒了,以為我這是什麽龍潭虎穴,還能吃了姐姐不曾?”
我也跟著笑起來,“什麽狗雜碎,你看紅蝶姑娘的臉都被妹妹給啐紅了。”
話音剛落,門簾已經被人打開了,一看,果然是佩珠,身後還跟著兩個婆子。如今她看著,比之從前更加的俊俏得體了,儼然也成了一個貴夫人的模樣。
“今日這是怎麽了,夫人破天荒地第一次登門,沒想到佩珠妹妹也來了。”容夫人一麵熱絡的笑起來,還走過去要攜住佩珠的手,隻是剛要起身,立馬又扶住了腰。
佩珠連忙上去攔著,又讓容夫人小心的坐著。
“快請坐,我還要你來服侍,兩位媽媽也坐下喝口茶!”容夫人趕緊指派紅蝶安坐上茶。
“呀,我們大夫人也在,奴婢還真不知道。”佩珠說著朝我行了半禮,然後隻站著回話,“剛巡完了一圈園子,遇到了兩個老婆子在掐架鬥嘴,三娘不在家,又是我們這邊的人,所以想來問問小夫人。別是我這年輕媳婦不會做事,駁了您的臉麵。”
還沒等容夫人問,佩珠又接著說,“再有,在角門上遇到了個傳話的小廝,急著叫裏麵的人,竟然找不到。也是巧了,正好被我遇上,我就厚著臉問他做什麽。他隻丟下了一句,‘告訴春媽媽身邊的蘭姐兒,就說把東西準備好,二更來拿,還是老地方。’此話無用。”
佩珠說著把話一頓,抬臉瞅了瞅容夫人的臉色,隨即又接著道,“我一聽這話有文章啊,不敢擅自做主,隻得把人給拿下了。那小廝兒不過是個小孩子,哪裏經得起嚇唬,我還沒動他,他隻說一概不知,叫我來問紅蝶姑娘。”
“這又是哪裏的事,我竟是什麽也不知道。”容夫人首先想的就是把自己推脫幹淨。
佩珠這個老奸巨猾的,跟王爺一樣的套路,話隻說了個開頭,隻怕還有一堆的圈套等著呢。容夫人就是色厲內荏,本就是個甕中之鱉,哪裏鬥得過她們啊!看來這一次是要把紅蝶除掉了。
“這事兒奴婢也不敢就這麽回了三娘,到底是我們這邊的人,出了事大家臉上一樣的不好看。況且我又不可能真的就要紅蝶姑娘來對峙,隻不過知會小夫人一聲,這裏頭的緣由隻怕不簡單。”
“哎呦!”佩珠說著一拍自己的腦門,“瞧我這記性,還有一件要緊事,王爺下了朝,說是要過來的。春媽媽方才要來傳話,被我正巧遇上了。奴婢想著多大的事,順嘴說一下的,哪知道說了點其他有的沒的,就把正事給撂下了。”
容夫人還沒從剛剛佩珠的話裏緩過來,聽到說王爺要來,她也隻是愣愣的想著心事。被紅蝶一拉,她立馬回過神來。卜安寧還跪著呢,衣衫不整的傷痕累累,卻被所有人故意忽視了。可若是這樣被王爺看見了,她所有表現出的賢良大度就要付之東流了。
就在這愣神之時,門房已經報,“王爺來了。”
“快把這賤人拖下去。”容夫人一揮手,底下兩個體壯的婆子就把卜安寧給拉拽著下去了。
卜安寧眼皮耷拉著,緊閉著嘴唇,還是一句話也不說。這姑娘是個硬骨頭啊,額上疼的青筋暴起,我也沒見她求一聲饒。便是對我們這些圍觀人,她也一樣的不羞不惱。
她們走的內門,那邊的簾子剛放下,這邊的門簾就又被挑起了。頂頭看見王爺一身紫袍朝服還沒換,就連長翅帽也戴在頭上。
本來聽佩珠說王爺要來,我是下意識的要起身避開。佩珠太了解我了,立刻轉臉來瞟了我一眼,我隻好又乖乖的坐了下去。她一個家人媳婦還不避開呢,我一個堂堂大夫人,我怯懦些什麽?
王爺進來一抬頭看見我在一旁的交椅上坐著,他故意誇張的瞪了瞪眼睛,“喲,夫人也在?”
我笑了笑,“嗯”了一聲,“來瞧瞧容妹妹。”
紅蝶還站在容夫人的身邊,王爺進來,隻有佩珠離得最近,王爺似乎習慣了,支起了雙臂就靠向了佩珠那邊去。
佩珠遲疑了一下,這才伸手去解了王爺的外袍,底下的丫鬟連忙跑來接著。王爺又一低頭,佩珠熟練的將帽子也給拿了下來。丫鬟還在身邊等著接,佩珠卻把帽子拿在手上有些發愣。
“佩珠妹妹這是怎麽了?”容夫人最擅長這些,心思太靈敏了。
佩珠一回神,才發覺自己失態了。
“呀,對不住,又累秋娘子了。”王爺清淡的口吻,聽不出是什麽語氣。他說完就跑來跟我坐在一處,也在底下的交椅上坐了。
“王爺這是揶揄奴婢們呢,嫁不嫁人的不還是王爺的仆從?隻不過看著這帽翅好似有些歪了,也不知在哪邊沾上的這楊花。”
“佩珠妹妹好眼神,倒是妾身照顧王爺不周了。”原本容夫人自己獨在上首的高椅上坐著,見著王爺進來她也沒讓。可是王爺跑來跟我坐在一處,她隻好也下來,在對麵的交椅上坐下。
“小夫人這是哪裏的話,要怪也是怪我們家大夫人。伺候在她身邊幾年,奴婢太了解她的性情,對自己的事還不上心呢,也別指望她能顧全了王爺。”
“都成了人家的娘子了,還是不放過我。”我小聲的嘀咕了一句。
“嗯,看看,這是旁人看不下去了,都嫌夫人對本王敷衍了事。”王爺說著自己就笑了,伸手往我的臉側挽來,想把我撇著的頭掰過來,“怎麽不在房裏多歇歇,昨晚不是折騰了一夜嗎?”
“——王爺!”你看到我臉上的黑線了嗎?
“你這個眼神看我做什麽?”王爺絲毫不在意我尷尬又局促的神情啊。
王爺你真的是夠了,逗我玩很有趣嗎?
“王爺才該多歇歇,您才是一夜未睡好啊。說來還真是對不住王爺,每一次安置在我房裏,都是睡不安穩。”我說著也笑了笑,“看來還是容妹妹這裏好啊,安靜又雅致,怪不得王爺常來。這暑熱的天,一回府也先往遠路來,我們就是近水樓台也得了不月。”
“妾身有罪啊,夫人這是吃醋了!”
“小夫人可別給我們大夫人亂安罪名,賢良淑德端莊典雅這些她一樣都做不全,可唯有涵養,她是真大氣。”佩珠當著王爺的麵,護我護的可是一點也不含糊啊。
正說著話,底下的丫鬟端上容夫人這邊的小廚房做的果子來,上了有四五樣,都是些精致小食。容夫人愛用奶製品,這些小食裏一樣的離不開牛乳羊乳。到了最後,我一看,果真有冰酪,用玉盤裝著,還做成了兩三種海棠花顏色的樣式。
“秋娘子也坐,一道用些。”王爺特意開口請,佩珠也不拎著,落落大方的在容夫人的下首坐了。
“隻怕大夫人走這一趟就為了這口,她一向貪涼怕熱。可在她那屋裏多少人勸著,肯定不能如意。”佩珠一邊喝茶一邊還不忘帶上我。
“媽媽們說也是對的,那是她們的職責。李氏也該少用些,隻怕對腹中小兒不好。”王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