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0章 乾道六年,六月 2
“王爺說的是,妾身也是萬般小心,輕易不肯貪涼。唯恐懈怠了。身子不好,折騰的全府上下都不能安穩。”
“似膩還是爽,才凝又欲飄,玉來盤底碎,雪到口邊銷。”我念了一首別人的詩,很快的將自己盤子裏的冰酪吃完,也懶得在這邊敷衍了。
吃完擦擦嘴就準備起身,臨走之前還拿了一個冰湃的油桃。一口咬下去,酸甜之味炸裂,美不可擋。
特意湊到了王爺的身邊,故意酸酸的說,“哎呀,還是這邊的桃子好吃。”不像我,從裏到外的都是個擺設。
“大夫人等等,奴婢也同夫人一起走。”佩珠說著跟了上來,一同離開了容夫人的院子。
“我要去看看卜安寧。”我對佩珠說。
“現在不是時候,你別去了,隻怕她覺得難堪。等過幾日她傷好一些,你再來看她不遲。”佩珠上來看看我,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放心吧,她不會有大礙的,我替你去走一趟,再送些金瘡藥去。”
我也看著佩珠皺眉,“她們……”
“她姓安,她原先的夫家姓卜,這事夫人應該知道吧?”佩珠問我。
我點了點頭,然後又搖頭,心想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若是說知道,少不得又要把王爺牽扯進來,要不然這種事情我肯定無從得知的,羅纓更不可能跟我說這些。
佩珠見我支支吾吾,她也懶得計較,“人家有男人有孩子還有公婆,就因為一個江湖術士的一句話,那些個愚昧的人就信了。也不知她李家使了什麽陰謀詭計,搞得她家家破人亡,然後又逼著她家公婆把她賣了。”
“豈有此理,又是那些個騙子!”我一臉憤恨,“說什麽了,竟然讓李家人這般的不顧天理人倫,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那卜安寧可不是個容易曲折的人,怕是到現在還被拿捏著吧?”
佩珠看著我踟躕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這麽快就有了這麽大的反應,到了嘴邊的話反而不好說了。
“騙子說李容容的夫婿富貴不可言,她嫁入家中,就算做小,將來也能稱大。還說她能得貴子,能享這天下再沒有的榮華。可是她命中也缺個貴人,偏這貴人竟然是卜安寧。要卜安寧做先鋒人,才能給李容容開路。”
我冷笑了兩聲,“這也太扯了,佩珠你信嗎?”
“我信不信的有什麽用。”佩珠看著我的神情又變成了恨鐵不成鋼。
“你看我有什麽用,不是還有羅纓?”怎麽輪也輪不到我啊,你難道不知道她已經舍了我一次了嗎?
“卜安寧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官人和孩子早死了,忍氣吞聲的指望李容容能手下留情。”
我無話可說,這就是大戶人家的下流醃臢事,我見識的還多呢。這秘密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跟人說啊,否則卜安寧還怎麽活?
“你回去吧,天熱,別亂出來走動了。”佩珠還是這樣,仿佛她才是我的主子。
我真的走了,剛轉身還沒走兩步,佩珠又叫住我。
“夫人……”佩珠欲言又止。
“幹什麽?”我熱得出了汗,臉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耐煩。
“沒事,就是叫叫你。”佩珠看著我,目光變得有些熱切。
“毛病!”我嘀咕一句,轉身又要走。
“秋穗到底是小孩子,夫人別跟她較真!”原來是要替自己的小姑子求情。
“我自有主張。”身邊人,沒那麽容易就原諒的,除非我不打算再信任她。
回到房裏,佩蘭她們在外間,隻秋穗一人在裏間坐著。看見我進來,趕忙的給我送上了冰鎮的酸梅湯,一麵還給我打扇。外麵人打了水進來,她很有眼色的擰了帕子送過來。要不是我伸手,隻怕她要親自給我擦臉了。
“秋穗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外間不要留人,也不許人進來。”我下了命令。
然後我看看秋穗,也不坐,隻是站著,“小意殷勤最廉價,從小到大被人奉承慣了,我很看不上。”
我不留情麵,秋穗立刻就漲紅了臉。
“說你吃裏扒外,這話不貼切,但你要像佩蘭這樣明明白白的讓我知道你是誰的狗,我也不會放在心上。你枉費了我對你的信任,卻兩頭做著好人,魚和熊掌你都想要,這心未免就太貪了。”
秋穗見我這話說得越來越狠,毫不猶豫的“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動作幅度很大,光聽聲音就知道很疼。
“奴婢知道錯了,奴婢以後再也不會了。”她朝我狠命的叩首,我隻不為所動的依舊站著。
“一句知道錯了,我可不能原諒你。你在乎你秋家的榮耀,這次我偏要你選一樣。你哥哥秋華跟著王爺,如今也算是很得力的隨從了。何況我還礙著佩珠,不可能要她難做。”
秋穗不明白我的意思,雙眼含淚的抬頭來看我,她該明白,我不是個閉眼菩薩。
“袁家的人我也不會動的,人家比你們有體麵,也懂得怎麽做奴仆。你不就是嫌他們處處壓你們秋家一頭嗎?”我並不知道這裏麵的曲折,但動腦子想想也能明白。
“我要你現在就選一個,是你繼續跟著我,還是叫你娘卸了內書房那邊的廚房掌事。”
“啊……”秋穗看著我,眼淚決堤一般的奔湧而出,“夫人,奴婢知道錯了,可這事也不是奴婢能做主的,是羅纓……”
“住口!”我喝止了她對羅纓的閑話。
“夫人,換做是你也該明白奴婢的為難,這裏麵的事又不是奴婢一人就能周旋的。三娘在府上隻手遮天,王爺的權勢都在她的手上,我們這些奴才不也一樣的想要撿高枝?人家都說‘沒有千年的王朝,隻有千年的世家’,這世家子弟不也一樣,是要懂得趨利避害才能穩住繁榮嗎?”
她這是扯到我們韋家了,可我最煩為了家族榮耀而不顧一切手段的。
“我是做主子的,辦不到跟你換位思考,我隻想到被身邊人背叛的很不痛快,所以不可能再當一次睜眼瞎。”這話說的明明蠻不講理可是又合情合理。
“喲,這是誰又在說你是睜眼瞎了?”我都沒聽見腳步聲,羅纓已經掀了紗簾走進來了,臉上微微笑著,眼神隻看著我。
我沒急著回答,轉身坐了下來,拿了酸梅湯呷了一口。
“三娘真忙啊,我們這門對門的住著,也是好幾日不見人影呢。”我說。
秋穗不敢再哭,可沒我的命令她也不敢站起來,於是隻可憐兮兮的看著我。
“是啊,忙,忙死了也是吃力不討好。明明全心全力的為了王爺為了咱們慶王府,可到了別人嘴裏就成了隻手遮天,成了‘協天子以令諸侯’了。”羅纓也學著陰陽怪氣。
羅纓在我的對麵坐下,臉上和鼻尖上還有汗水。她用手上的帕子擦了擦,鬢邊的頭發略微有些鬆散,有一縷還貼在了臉側。
“這話可不能瞎說,天子正好端端的在高堂上坐著呢。”我笑了起來。
“夫人說的對,瞧把我委屈的。總念著旁人,輪到自己也是不注意。看來以後對旁人也要大度一些才好,誰人沒個不留意的時候呢?”這夠虛偽的。
“‘嚴於律己,寬以待人。’聖賢的話從來不是胡亂說的。隻是說的容易,真要做起來,這話怕是就要反過來了。我呀,做不得聖賢,三娘不也一直規勸我,不可婦人之仁嗎?”嘻嘻,將你一軍。
羅纓停了停,最後說,“罷了,秋穗給夫人磕個頭,先下去收拾了東西,晚間讓你娘來領回去。你家也不差你一人出力,等大一點再說,興許夫人想起你的好來,再用你。”
“不必了,膈應的我心裏難受,往後再不要的。也趁早絕了這念頭,別再讓我看見。”氣話。
“夫人……夫人……”秋穗跪著跑到了我的腿邊,隻是一個勁的抱著我的腳。
我隻坐著不說話,秋穗見我無動於衷,突然發狠的說,“早知道把夫人的東西扔了就是了,做什麽還隻擔心著那珠花簪白玉簪。做戲也做全套了,自然也惹不到人懷疑了。”
“放肆!”我還沒發飆,羅纓上去就是幹脆的一巴掌,“再胡亂說話,這條小命你也別想要了。”
“聽聽,她這是在威脅我呢。”我氣急反笑,看來秋穗真的不能留在我身邊了。她當著我和羅纓的麵都能說出這樣的話,背地裏還不知道會怎樣的抱怨。我是無所謂的,其實我自己也沒信任過秋穗,隻怕羅纓動了殺念,不想留她了。
秋穗也明白自己說錯話了,給我磕了個頭,又給羅纓磕了個頭,然後就哭著出去了。
我衝著羅纓繼續笑笑,“你看,咱倆鬧矛盾,她們這些下人也難做。”
羅纓也衝著我笑笑,“我倒不知道,咱們兩個是鬧了哪一門子的矛盾?”
我正了正臉色,也收斂的笑容,“羅纓,你有沒有懷疑過自己下錯棋啊?有沒有想過誰才是真正的對弈高人?”
“臨危不懼,落子無悔,我可不像某些人中了道家的毒,隻想著無為而治。”羅纓又來陰陽怪氣。
我紅了紅臉麵,心想難道羅纓發現什麽端倪了嗎?還是故意在這試探我?
“明兒我去德壽宮了,過兩天再回來,你可還有意見?”我問。
“王爺隻怕要在你這邊多留戀幾天的。”羅纓這是在酸我嗎?
“才幾天啊!我可不稀罕,還是讓他想著吧。或者,你再操操心,給他補個小娘,要‘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的絕色美人。你看看人家恭王家的,就那一個妙人就已經夠消受的了。”我差點忘了,是那妙人親口告訴我,她名叫瑟瑟。
還不止呢,有鳳娘這樣一個十全十美的正妻,還有李家小妹那一臉嬌憨懵懂羞羞澀澀的豆蔻等待他來啟蒙發開。
羅纓寒著臉不理我,我便繼續唱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這一唱把我的想頭給牽出來了,於是幹脆拿出胡琴,痛快地演繹了一番。
羅纓竟然沒被我氣走,等到我一曲終了,準備著下一曲的時候,她才問我,“秋穗你真的不打算留下了?”
“我已經答應佩珠了。”人家都開口求了,我不可能打臉打的太難看的。
況且她跟了我一場,我若不要,就算羅纓留了她的性命,今後的日子也難熬。秋穗雖然還小,可她一家子都是在府裏當奴仆的,就算她看不懂,她家裏人不會不給她分析厲害?光一個佩珠就已經看的透透的了。
我要把她留在身邊,哪怕她不能十足的忠心待我,我也要她的這一份感恩戴德。
“我竟是不知道,你跟佩珠倒有了幾分交情了。”羅纓冷哼了一聲。
我笑了起來,臉上一派天真與無辜,“我欠她的嘛!”
要說王爺身邊的這些人,恐怕隻有佩珠才是真正的無所求,就連羅纓都是帶著目的的。那日躬桑禮,是我故意摔了跟頭的。一來我要試一試李鳳娘是不是個聰明的女子,二來我要讓皇後看到我家王爺身邊的這些個美人心計。
正因為我是個阿鬥,她們才要扶持我,所以皇後很快就下手了,連李婕妤也是一樣的誌同道合。反倒是羅纓,她是真的想給王爺身邊放一個好人的,至少她可以分心來做自己的事。而佩珠是個剔透的人,自然也會念她的一份情。
但她們統一陣線了,我這擺設豈不是更沒有價值了?
我是在大家族長大的,太明白眾星捧月背後的蠅營狗苟,若是失去了價值,那便一無是處了。
我簡單的一個舉動便輕易的改變了佩珠的命運,但其實她也不必恨我,人各有命,終究她想求的求不到。
羅纓看看我,沒說話,我又給她拉了一曲。她聽後沉默了片刻,最後站起來給我鼓掌。
我乘勢朝她伸手,“客觀不打算給點賞錢嗎?”
“你要什麽?”羅纓問我,她可能也猜不出我的心思。
“把恭王府送我的紅玉簪還我吧,人家怪我呢!”真是好笑,這三根價值連城的簪子,竟然都要簪在我的發上了。不會哪天又遇到劫匪,叫他看上了,直接將我頭顱砍了去吧?